乡愁里的广东丨龙舟技艺,东莞记忆!斗朗村的这门手艺,将何去何从?
端午节将至
龙舟赛事也开始热闹起来
当船手们在龙舟上卖力划桨的时候
你是否想过
他们坐着的龙舟是哪里来的
在广东东莞
有一个名为斗朗村的地方
这里藏匿着两百年来的龙舟秘密
本期乡愁里的广东
粤游君带你一起走进东莞斗朗
探寻身为“东莞记忆一部分”的龙舟故事
穿行在狭窄的巷子里,造龙舟的老匠人霍沃培,不无感慨地对我说:
屋后的河涌里,停着两条龙舟,是二十年前他和弟弟一起造的。弟弟去年春天去世了,龙舟也已腐朽不堪,成了水草的寄居地。
霍沃培从事造龙舟近五十年
这是我第一次来东莞,汽车以一百公里的时速冲下高速,两边的景观迅速变换,厂房、楼盘、工地,密密麻麻,连成一片,应接不暇——城市在和时间赛跑,来不及回头看,只有向前狂奔。
东莞是由为数众多的镇区构成的,但如今,“镇”只具备行政区划的意义,鳞次栉比的现代建筑弥合了城市、乡村、小镇的缝隙。行走在东莞的路上,再难觅莞香木(沉香木的一种)的踪影。
唐代,莞香木由印度商人从海上丝绸之路带来,无意间,在异乡生根、繁荣。可堪玩味的是,宋元之后,东莞便成沉香之乡,所产莞香又沿着海上丝绸之路销往阿拉伯国家和印度等地。临近的香港也因莞香集散地而得名——这已经成为故纸堆里乏人问津的往事。
斗朗村所在的中堂镇在城市的最北端,东江一条支流的边上。按照导航线路,汽车从主干道上转入一条羊肠小道,穿过林立的厂房,经过一个杂乱的集市。售卖活禽的档口就在路边,宰杀鸡鸭的血水顺着路基流到马路上;三轮车上堆满了荔枝和龙眼,新鲜欲滴,摊主五六十岁,皮肤黝黑,卷起的裤腿上沾了些许泥渍——关于土地的一点痕迹;工厂的窗户开得很高,不能窥见里面的情形。
传统龙舟制作就像这待修的龙舟,满蔽灰尘
斗朗村的龙舟制作技艺闻名珠三角,已经传承了两百多年。但在村中问路,大多数人摇头不知。他们都是外地来的,在附近的工厂上班。
树荫下,一位老人正埋头给皮带钉扣子,旁边半开的麻袋里,还有几百条皮带等待加工。这是她从附近工厂揽来的活,工资低廉,只够勉强购买油、盐。扣子钉好后,皮带会被送回工厂,统一包装,转运到香港、台湾,再销往全世界。她推了推老花镜,指了指东江边(斗朗村的方向)说:
我穿过两条青石板铺就的小巷,沿着东江步行了一两公里,才找到夹在工厂群里的霍沃培的龙舟作坊。一条小斜坡下去,两道河涌交汇处的沙洲,一小片芭蕉林,三五棵龙眼树掩映着。霍沃培正在埋头雕琢一件龙舟工艺品,在没有生意的时候,他也承接类似的订单。所谓作坊,只是一座十余米宽,三十多米长的棚子,可以摆放木材、锯子、墨斗等工具和两三条造好的龙舟(一条龙舟长约29米)。门口挂着一块牌子,显示龙舟制作技艺是一项省级非遗,传承人名霍灼兴。
霍沃培在制作龙舟工艺品(摄影:余婷婷)
头发花白,清瘦,T 恤上沾满墨渍和油漆,霍沃培用整件衣服上唯一还算干净的袖子擦了一下额头的汗:“霍灼兴去年已经去世了。去年春天的事,”沉默了一会,补充道,“心肌梗死,去得很快,没什么痛苦。”
霍沃培是霍灼兴的哥哥,家中五代均以造船为生。弟弟去世后,他一人支撑着斗朗船厂。今年62岁的他,没有离开过斗朗村,也没有停止过造船,一生造了几百条龙舟,修过数不清的渡船。
端午刚过不久,作坊里显得有些冷清。造龙舟是有季节性的,一年有活干的,只有三月、四月。作坊里停着一艘龙船,龙头殷红,气宇轩昂,舟身流畅,柔中带刚,清漆色泽明丽光洁。
霍沃培不无骄傲地说。
龙舟的龙头(摄影:余婷婷)
这条船没有下过水,按照中堂镇的习俗,龙舟下水要举行庄重喜庆的仪式,造船师傅非常重视传承这些习俗。需选择吉日,放鞭炮祭祀,装上龙头,由德高望重的人亲手“点睛”之后,才能入水。好的龙舟轻轻一推,就会滑出去,“像利箭一样破开水面”。
中堂镇位于珠江三角洲的腹地,域内溪河纵横,密集如网。中堂地处东江经济走廊轴线,上可通南海、广州、惠州,下可达香港、澳门,自古便是东莞的商贸集散地之一。每年端午,中堂镇的“扒龙舟”远近闻名,竞渡者不少来自增城、博罗等地。在20 世纪80年代初,造龙舟依旧是当时最受村民欢迎的副业,还曾流行过“造舟的富过做船的,做船的富过种田的”的说法。
霍沃培的父亲是当地有名的手艺人。和其他传统手工艺一样,造舟的技艺只在家族里传承着。霍沃培是家中长子,很小便跟着父亲出去造船、修船。
霍沃培很有天赋,父亲稍加指点就能上手。他很懂事,十来岁时,就陪着父亲坐船去番禺、增城修补舟船。
“当时造船的工资一天3 元,一个月有90 元,和供销社的工人差不多。”霍家的光景还算宽裕。霍沃培22 岁那年,父亲突发疾病去世,留下三个孩子和妻子。16 岁弟弟霍灼兴被迫辍学,没有其他更好的出路,便跟随哥哥学起造船的手艺。
人无骨则立不住,龙舟的龙骨是最重要的部件。
制作龙舟的工具
龙舟的选材,兄弟俩必亲力亲为。
扒龙舟的习俗,生于乡土社会,兴于乡土社会,也随着乡土社会的式微而式微。
1978 年,在距离东莞八十公里的深圳,市场经济改革拉开了序幕,因为地域上一衣带水,土地价格又更低廉,香港的太平手袋厂选址东莞,开了第一家代工厂。没有犹豫的时间,东莞纵身一跃,以独特的方式卷入这场时代变革中。十年之间,各类工厂遍地开花。湖泊被填平,农田被征用,房子拔地而起——斗朗村也不例外。大量的外地人口蜂拥而至,本地的年轻人亦迅速投身这场浪潮。
改革开放初期,“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标语牌依然屹立在蛇口工业区,已经成为特区精神的标志之一。
霍沃培回忆称,没有人愿意种田,也没有田可种。
扒龙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不再受欢迎的。原来东江沿岸的十家造船厂,倒闭了七家,仅存三个作坊勉强维持,主人都是霍沃培父亲的工友。
他说的年轻人也包括自己的孩子,很显然,造舟技艺的传承青黄不接。
师傅正固定大旁,在预先留的钉位处打钉
2007 年,龙舟制作技艺入选省级非遗,霍沃培觉察到一线生机。在推举传承人的时候,他考虑到弟弟更年轻,可以多干几年,便主动“让贤”。霍灼兴去世的前两天他还和弟弟聊了很久,回忆了当年他跟着师傅学徒的情景,“我们还谈到这门手艺将来怎么办的问题”。
龙舟的命运是斗朗村命运的缩影,可能也是东莞的某个缩影。
从造船作坊出来,绕过一座物流公司的仓储,就是东江。水流平缓迂回,一路汇入珠江。东江的源头在江西的一座山上,涓涓细流,一路跌宕,穿越南岭,汇集众多的溪流,成为波澜壮阔的东江,流经惠州、东莞。
布满青苔的渡口(摄影:余婷婷)
“这里原来是渡口,以前出斗朗村都要坐船,你看候船的大厅还在。”霍沃培指着村口一栋斑驳的黄色小楼说。更早的时候,围绕着中堂的江河溪流大多没有桥,乡人外出交往或经商,全靠搭渡。直至二三十年前,渡船仍是主要交通工具,出乡无船路不通。
当时行驶于珠三角的客货交通运输主要是木帆船、橹艇和桨划小艇(俗称经济艇或桑艇),帆船多是双桅,借风驶船,无风时靠人力撑篙摇橹。霍家从前的主业是造渡船,端午前才承接龙舟的订单。
随着工业的发展, 木质的渡船逐渐被铁驳船代替,1990 年前后,横跨东江的江南大桥,连通横涌的槎滘大桥、中堂大桥先后通车,渡船逐渐淡出了斗朗村民的视野。造船厂倒闭,为新开的工厂让出土地。霍沃培也老了,这辈子除了造船,别无长技。他修整了一片自家的耕地,搭了铁皮棚,开始专职造龙舟。
霍沃培屋后河涌里的旧龙舟(摄影:余婷婷)
斗朗村的人全部姓霍,和很多岭南的古村落一样,是从南雄珠玑巷迁过来的。如今,村里还保留的古建筑,只有两栋,一栋是祠堂,一栋是民国时一位作家的祖宅。村民们居住的红砖房大多建于20世纪八九十年代,雨水侵蚀,墙根里爬满青苔。祠堂是青砖灰瓦,门檐上装饰着灰塑、砖雕,风格古朴,让人想起这里人的来处。祠堂前的河涌在大雨过后涨起来,漫过几级台阶,仍有当地的妇女在河里洗衣服。岸上有几棵古荔枝树,需两人合抱。村里的房屋太过密集,树冠紧贴着人家的墙壁,想展开,却受着束缚,无从展开。
对于外面的世界来说,东莞是隐形的、海市蜃楼般的。当地人和打工族鲜有沟通,工厂建起来、拆掉、重建、换厂主,霍沃培都是沉默的;而涌进来的人,不会过问这片土地的过去。
只有他这样的,已经衰老的东莞原住民,还在用一些古老的手艺,延续着古早的东莞记忆。
现如今社会发展迅速
很多新事物发展的同时
旧时的手工技艺也仍需保留下来
让我们继续努力
让这些可能消失的记忆
一直延续下去
素材来源丨本文摘自文旅中国丛书《乡愁里的广东》,作者许伟明、余婷婷,未经许可不得转载。文章原标题为《斗朗龙舟:最后的东莞记忆》,作者余婷婷,摄影余婷婷,部分图片来源于羊城晚报、人民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