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柳井正：服装品牌没有生活方式，生活方式只属于每个人
记者 | 肖文杰
服装业可能是受疫情影响最大的行业之一——不难想象，人们减少社交、不去上班，需要的“穿搭”自然就少了——但优衣库不仅业绩增长，还在继续开店。今年它首次参加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租下了消费品展区最大的展台。
按照迅销集团全球资深副总裁、优衣库大中华区首席市场官吴品慧的说法，这是因为优衣库提供的不是快速消耗品，而是基于技术和设计、满足人们真实需求的产品。
在进口博览会开展之前，优衣库创始人、也是迅销集团董事长、总裁兼首席执行官的柳井正接受了《第一财经》杂志采访。柳井正一直强调他是一个长期主义者，面对短期的巨大变革，这种长期主义转化为乐观。他强调了全球化的价值，对人云亦云的概念给出了自己的判断，用经验和案例解释自己为什么保持乐观。某种程度上，柳井正不仅是一个大公司的CEO，更是一个独立思考的创业者，后一个角色在当今混沌的世界中更为重要。
Yi：YiMagazine
Y：柳井正（Yanayi Tadashi）
Yi：疫情对你个人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Y：疫情是人类在“二战”后面临的最大危机，然而渡过危机后，是机遇。对于我个人来说，因为疫情发生，待在家里的时间更多了，有机会思考更多问题，思考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家庭。像我这种做经营者的，就会思考经营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是什么？我们未来应该怎么成长？可以回顾一下走过来的历程，可以自己回顾，扪心自问。积极地看，是疫情提供给我们这样宝贵的时间。如果没有疫情发生，可能我没有时间静下心来思考，所以我觉得某种意义上来讲，一个时代已经过去了，疫情可能是迎来新时代的契机，我有这样的期待。
Yi：你如何看待疫情之后的优衣库和全球化市场？
Y：大家谈到疫情，都说现在世界在分裂。我觉得世界是连在一起的，这一点我很相信。有的国家或地区可能想封闭自我，但是我持相反的意见。我不喜欢这种分开来思考和比较的方式。只要有消费者在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市场，他们都渴望美好的生活。各个国家之间不要像以往这样对立，我们现在为应对疫情都已经身心疲惫了，希望大家调整一下自己的思维方式，我觉得这个很重要。
就我从事的服装业而言，有现在的发展，都是因为全球化，因为连接，而不是封闭。在日本，现代的服装被称为“洋服”，因为它是从西方传过来的，相对的，日本的传统服饰是“和服”，它们是两个词语，我自身也受到很多欧美文化的影响和熏陶。现在，反过来，优衣库在中国、东南亚、欧洲和美国开店。我们在全球以Made for all为理念，去提供最好的服装，这个方针会坚定不移地继续下去。很多人反对全球化，觉得全球化有很多的弊端，但努力践行全球化的我们，还是能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为全球经济作出贡献，这是非常好的一件事情。
Yi：你的回答让我想起中国有一句话叫“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你在一个越来越分裂的世界，却坚信全球化的力量，你的乐观来自哪里？
Y：我们讲个故事吧。我觉得我们是很幸运的，中国开始实施改革开放政策后，我们进入这个市场。当时我们和中国的乡镇企业合作，合作对象其实就是一个村的村长，或是一个镇的年轻干部。他们有很强烈的把事情做好的愿望，他们要守护自己的家乡，让当地人有工作，而且，想让企业在全球有影响力。
我们是和这些人一起，去切磋产品、去提高产能，我们是共同成长到现在的。他们现在真的有了全球影响力，到越南、柬埔寨、缅甸等国家去拓展他们的事业，我们也与他们并肩同行。这些中国工厂的经营者，我十分尊重。
Yi：如今到处都是宣称自己塑造了一种生活方式的品牌，你如何生活方式看待这个词？
Y：生活方式是属于个人的。我们作为一家服装公司，没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而是每个消费者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每一个人想实现自己理想的生活方式，我们提供给他们一个工具、一个道具，比如说皮带、上衣、毛衣、衬衫等，我们是提供道具的一家企业。
工具当然会不断变化。有一个事情让我非常惊讶，现在我们的口罩在日本热销，它们是在中国生产的，质量很好。可能是因为消费者对我们非常信赖，所以现在真是超乎想象的热销，但我们也不是停留在一个口罩的原型上，而是不断改进，根据顾客的要求去更新、去改进。这就是个例子。
Yi：你如何看待新技术对服装行业的影响，优衣库对这方面的创新持怎样的态度？
Y：我们首先是一家服装企业，我们要问自己的核心问题是：做的服装是不是真的好？我们做好服装的讯息能否传递给消费者？消费者希望我们做什么样的服装，这些信息能否被我们拿到？
这些核心问题不会变，在此基础上才会有创新。所以，像数字化、新技术、IT，它只是我们的手段，你最终是一个什么样的企业，最终能够带来什么样的附加价值是关键。
Yi：你曾经说过世界上不存在没有失败的成功，到目前为止哪一次失败影响你最深？为什么？
Y：我开始做生意，是因为我爸爸开西装店，我去接班。当时有七八个员工，结果我接班后不久就只剩一个人了，其他人都走了，所以凡事我都要亲力亲为，包括店铺的运营。每天上班我要用掸子给西装掸灰、打扫卫生、在店铺待客，要去宣传、管理人事，还要去银行谈贷款，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自己做，我是社长兼打杂的，这对于我来说是经历的最大失败，让我认识到一个人不可能所有事都做得到，这可以说是我做生意的一个出发点，有了这个教训，才让我有了后面的改善。
Yi：你如何避免“大公司病”？你在公司管理中最关注什么？
Y：我关注的就是我们公司自身的成长和每个员工的成长。我们的员工，哪怕是今天进来的临时工，我希望他们也能够像一个经营者，带着这样的心态去工作。我们的理念就是Global One，全员经营，因为我们是一个零售企业，面向人做生意，而且我们服装的单价很低，只有让尽可能多的顾客成为回头客才行，否则我们的生意就无法运转下去。
我们希望让店里的临时工也能了解我的心态，通过他们的努力，每天在自己的工作中下一点功夫，有一点小的改进，未来说不定他也可以成为经营者，我对中国的员工是这样讲的，对其他国家的也是这样讲的。
Yi：听说你每天下午5点前就下班了，也很少参加应酬。那你如何获取新信息，与人交流？
Y：我每天下午三四点回家，因为我每天早上六点半就已经开始工作了，工作这么长时间我觉得已经足够了。为什么不去应酬？因为我喜欢回家以后多看看书、看看电视、读读邮件，还可以练习一下高尔夫。其实手上有好信息的人，我们在工作当中已经有交流了，如果我还需要更多的信息，我会专门去找这个人，去听他的意见。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做晚上应酬吃饭，这种事情，因为一天工作了这么长时间，还要跟人应酬吃饭，虽然是很开心的事情，但是也很累，像我们这样视频沟通是一个很好的方式。
Yi：你最近读了什么书可以分享？
Y：最近读了一本关于中国近代史的着作，来自日本从事学术研究最着名的一家出版社。这本书让我再次深入理解了中国是这样成长起来的。而且我也感到日中关系有进一步的发展，我们要从过去的历史中学习。这类书我读得还是非常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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