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多年,儿子成了我崇拜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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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东
北京生命科学研究所所长、资深研究员
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
“其实在对自己人生目标还糊涂的时候,
我们父子已为对方看清楚了。”
1
· 我和儿子第一次相遇 ·
我和儿子第一次相遇,就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被错误的事情促成的。
我和孩他妈都喜欢体育,研究生期间晚上周末经常在操场跑圈加各种跳跃和力量运动,怀上孩子后也一如既往。
结果孩子妈妈在一天晚上锻炼中出血,被赶紧送到急诊室。
然后我就在B超屏幕上看到了他——四肢已全,象条鱼似的游来游去。
我当时心中充满了惋惜。
然而他在妈妈肚子里竟然顽强地坚持下来了。
虽然出生时又一番折腾,但一个健康的男孩还是按时来到了这个世界。
虽然出生时只有五磅多一点,但四肢修长,眉目清秀,
我也终于升格为一位幸福的父亲。
儿子出生后的几年,
在奶瓶,尿布,缺觉和两个博士论文之间交织,
具体细节,我如今不管如何努力去想,都是不折不扣的一片空白。
看来我的脑区内有强大的自我修饰功能。
有印象的就是我们爷俩看了所有迪斯尼的儿童片,有的还是一遍接一遍的看。
2
· 崇拜儿子的科学家父亲 ·
有一次看《侏罗纪公园》,看到一群人从被霸王龙破坏的一家星巴克跑到街对面另一家星巴克。
哈哈大笑之余,我对儿子说,这星巴克怎么这几年象雨后蘑菇般地冒出来。
儿子不屑地回答:这有什么难,你想想他们卖什么?
卖兴奋剂!
我突然对儿子刮目相看。
又问他,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谷歌刚出来几年,做的业务和雅虎一样,为何势头看来要超过雅虎?
他想都没想回答说:这两个网站你打开后第一眼看到的是啥?
谷歌就一搜索框;雅虎不知道该看啥,
你说谁会在搜索引擎赢?
我对儿子的崇拜就从那时开始了。
后来看了他高中的数学题和读书单,基本上只能躲着,怕他问问题。
他有一次数学题不会做来问我,我试了半天也做不出。
他以后也就再也没问过我。
包括后来高中期间在我实验室工作了两个夏天,我也没有怎么指导他。
更是一口否决了给他设计一个课题、让他在科学竞赛中拿奖的提议。
我口中说我不想让他对科研有不切实际的简单化的印象。
但实际上也怕这种粗糙设计的课题被他看穿,我这著名科学家的面子就更没地方放了。
3
· 从长跑中悟道“科研真谛”的儿子 ·
但有一点他直到高中毕业,还是跟我差得很远。
那就是体育。
儿子出生后身体一直瘦弱,协调性差,对运动没有任何兴趣。
这在体育为王的美国中学里,是被讥笑的一群。
到了高中,学校要求所有学生都要参加一项运动。
他苦着脸来问我:什么运动都不会怎么办?
我回答跑会吧。
他答:跑不快。
我说那就长跑吧。
然后就是我们共同经历的四年高中长跑的痛苦的运动生涯。
在美国,孩子们的比赛,家长都要观赛,助威和帮忙。
长跑队春夏田径赛,秋冬越野赛,几乎每周都有。
第一年跑最后一名的从无悬念都是A.Wang。
到了第二年初,终于在一次比赛中超过了另一小孩,我们俩高兴得跟拿了冠军似的。
然而第二天儿子沮丧地对我说,
那个孩子退队了,理由是都被A.Wang追上了,实在没面子再参赛了。
然后儿子又成了每次比赛的最后。
到了高中最后一年,教练为他屡败屡战的精神所动,
竟任命他为田径队的队长。
而队长一般都是运动成绩最好的队员担任的。
这下好,在他被加州理工录取后,
他们大学田径队的教练专门打电话到家里,邀请他加入大学校队。
因为加州理工不以体育见长,多年也没有高中田径队队长级人物加盟,
殊不知他这个队长不是因为跑得快,而是因为跑得慢才当上的。
结果赶鸭子上架,鬼使神差地代表加州理工参加了四年大学田径比赛。
不过这个学校对运动成绩差天然地接受。
其男篮曾经创下19年未赢一场的成绩。
后来终于“开胡”时,成了当地各大新闻媒体头条。
所以儿子仍旧理所当然地跑最后,偶尔某次比赛超过一名,也一定是队友。
加州理工赢一场篮球赛就上头条,显然靠的不是运动实力,而是科研实力。
相对于美国多个历史悠久的名校,加州理工建校历史不到百年,学校规模更小,本科生加研究生一共不过两千人左右。
然而建校以来,吸引了多不胜数的大师到学校任教和学术交流。
从摩尔根到费曼,到设计引力波探测器的索恩(Kip Thorne)。
包括以前爱因斯坦和现在的霍金,每年都要到学校住上一段。
爱因斯坦住的房间,现在还保持原样,被称作爱因斯坦套房。
加州理工培养的学生更是群星璀灿,包括我们熟知的钱学森等多位中国科学家。
学校毕业的学生拿诺贝尔奖的比例更是达到了千分之一。
虽然儿子高中学习还不错,不过能上加州理工,我始终怀疑还是他的个人陈述起了主要作用。
学校申请有一项讲对科研的看法。
他写道:我觉得科研就像长跑。我刚开始跑的时候经常有两眼发黑想着这是否就是死的感觉。然而坚持一下就又活过来了。科研不应是流星般的绚丽,真正的科研应该是永不放弃的坚持。
我窃看后(在他不知情时看的,我想不应叫偷看)拍案叫绝:此子得科研真谛矣。
话虽容易说,不过顺利完成加州理工本科学业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们课程之难之深可以说有点变态。而儿子又选了化学工程这个课程最多的专业。
儿子说第一次上化学课,老师讲了两小时后,出门时随口说了一句:我刚才讲的是斯坦福大学大一化学课整整一学期的内容。
我也曾听一加州理工本科毕业的诺贝尔奖得主亲口讲读本科时累得休学一学期的事。
对他们学习的艰苦,我个人也曾亲历过。
有一年在UCLA讲演加晚宴。我问他能否从他们学校开车一小时过来参加,他回答晚饭后可以过来。
见面后我们找了家咖啡馆落座,我说我的飞机要午夜后才飞,我们今晚可以好好聊聊。
然后我顺便问了一句,你今天没事了吧?
他回答,我们今天工程数学这门课的作业发下来了。明天交,我今晚不准备睡了。
我听完赶紧起身,说赶紧送我去机场,咱们下次再聊。
4
· 一生为父子的幸福感悟 ·
一晃我当父亲也二十几年了。
在这父亲节里,坐这儿半天,也没想起作为父亲有什么具体的事帮助过儿子,或特别为他操过什么心。
爷俩也从未有过情绪化的时刻。
儿子高一那年,本地一家报纸作父亲节专版,选了几十对父子、父女,除了把两人四寸照片并排排版以彰显遗传特性外,还背靠背地请你用一句话说出你对父亲(或儿女)最欣赏的品质,然后把这句话印到照片下面。
我写下了“坚忍不拔”。
而他对我的评价是“他是个好人,大家都喜欢他”。
其实在对自己人生目标还糊涂的时候,我们父子已为对方看清楚了。
他大三那年,我被加州理工邀请讲演并安排入住爱因斯坦套房。
他可能才知道他爸爸的科学做得还行;
而他至今坚持长跑,今年半马跑出了88分多的成绩。
从做科学试验的角度养育儿女,真不是一件能拼成功率的事情;
做为一个父亲养育儿女,我感激他给我人生带来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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