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问3》：武史一片飘零叶，慎独其身惟自问

其实，2008年上映的《叶问》（《叶问1》）的成功有许多偶然因素，若单独看《叶问》，当时很难判定这将是一部名垂影史的系列电影的第1部，而它当年在票房上获得的成功，经历了非常艰难的过程，纯粹由口碑累积起来，我记得当时自己是在北京的海淀剧院看的首映，当初它的排片密度并不高，许多观众看完电影后立马叫好，两天之后，《叶问》的院线排片逆市上扬，而且天天增加银幕，成为一道市场奇观，连该片的投资人都觉得吃惊异常，搞不明白自己的电影为什么如此受中国观众喜欢。

就像当年的叶问，藉藉无名，生逢乱世，仅靠自己的拳头一拳一拳打出了一片天，说叶问是一代宗师，是咏春史上祖师级的大人物，那是后人们的事；而即使在真正的历史里，叶问的名头，也不如他的徒儿梁挺和李小龙更响亮，你看，历史的反思之弧往往就这样长得可笑。

香港电影人，尤其是那些热爱传统功夫片的香港电影人，今天回头去追寻叶问的足迹，实际上也是在追寻香港电影的传统，是对香港历史的一种反思。所以说，现在的《叶问》系列其实又可以称为所有香港武侠电影、功夫电影的前传，无论是成龙的、李小龙的，还是李连杰的，它们都可以归入同一大体系里，即从《叶问》到《叶问2》，再到现在的《叶问3》。

那么，《叶问》到底是一部隐含了什么样与众不同内容的功夫片？什么秘诀让它可以成为如此的前传电影呢？我觉得，除了出现在电影里的精彩动作和博大的武人情怀之外，还有一份别的电影不具备的人生况味，自省的况味，内向的况味，说到底是一种慎独的况味。

它一部一部地成功，一方面当然是以甄子丹、袁和平为核心的动作创作班底的成功，尤其是袁和平的动作设计确已臻炉火纯青，而甄子丹的完成度又总是有超多的惊喜；在另一方面，导演叶伟信和编剧黄子恒在一部又一部的《叶问》系列片里融注了他们自己对香港历史的特殊品味，这才让《叶问》从1到3可以如此与众不同，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脱离开真实的历史纠结，能在电影史上打到独到的位置。

比如，被安排的叶问身边的女人，由熊黛林饰演的叶问之妻张永成的这个角色，其实从1到3，这个女人都没有对主干情节发挥什么决定性的作用，而叶问与妻子之间的情感关系里，我们也很难见那种现在电影里常见的爱情样式，这对男女之间情感的和谐，生活方式的默契，实际上来源于他们都是谨守中国人传统家庭价值观的人，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在表现中国人的传统道德观，打个比方说，电影选择比甄子丹明显具有身高优势的女演员来饰演张永成，在视觉上她往往强势的，但是在内容上，她又是一个非常传统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女人，所以，即使连绵3部中张永成一无所为，人们仍然对她记忆犹深，那分传统中国女人的从容意味不可名状，不容抹煞。

故事里的叶问，从1930年代打到1950年代，从中国大陆打到香港，终成就一代宗师，是那个时代的天下无敌；但是，当他回到家里，在张永成面前，在儿子面前，会瞬间收起一切锋芒和气场，电影里他有一句反复讲来的名言：这世界上没有怕老婆的男人，只有尊重老婆的男人；到眼前这部《叶问3》，甄子丹更是在着意塑造一个千年好老公的形象，是令万千中国妇女人人梦想得到的那种好老公。

这当然是创作者针对当下现实男女情感关系的一种对位描述，是为了让当下观众对电影里的情感关系产生更大的共鸣；而另一方面，创作者又在用是这样的一句话，重新解读了中国传统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夫妻关系，我相信看过电影的观众都会被张永成与叶问之间的那种传统夫妻关系深深感动；在《叶问3》里有一大段这样的武戏，黑帮雇泰拳高手突袭叶问，此时正值叶问发觉妻子身患重病，这场打斗发生在相当逼仄的空间里，从电梯间的特写打到楼梯间的中景，咏春拳与泰拳的格斗一丝不苟，充分利用了空间感的变化配合动作的变化，同一时间，躲在叶问身后的张永成只能一味的被保护和躲闪，对手、空间和妻子都严重限制了叶问的动作，但他硬是打败了对手，战胜之后，他从容拾起掉落的中药，牵起张永成的手，离开，没有语言，只有感动。

《叶问3》的另一个大手笔，自然是请出世界拳王泰森加盟，有了一场与甄子丹的中美顶尖功夫的决斗，这个级别的对决，其实是所有动作电影影迷向往已久的场面，虽然在之前很多的动作电影里，我们都看到过东方武术与西方拳击之间的硬撼，但能请出拳森这个级别的世界拳王却的的确确是头一遭，因此，《叶问》系列到了《叶问3》，就有了里程碑的意义，相信，这背后肯定不只是故事的力量，甚至也不会是电影本身的力量，而更多的是资本的力量，是投资人的力量，这种力量把《叶问》电影直接从香港电影送上世界级电影的台阶；其实票房已经在证明这一点，就在3月4日《叶问3》将在中国内地上映之前，它已经在全球抢下3亿人民币的票房收入。

其实，电影里泰森与甄子丹之间的对打戏份只有3分钟长短，但我相信，它已经为中国功夫电影树立一个全新的且难以逾越的标榜。

在《叶问3》里，叶问与由张晋饰演的另一位中国拳师张天志之间斯文稳健与刚猛火爆的对决，是另一大看点，张天志虽然与叶问同出咏春，但个性更为极端激烈，武功高强又自视奇高，狂妄至极，他与叶问间的动作较量，显现出咏春拳法的美仑美奂，但是在性格上，在行为目的上，他们又行走在对立的两极，我理解，创作者对叶问和张天志这两个人物不同性格的设计其实是从另一面强化了叶问个性中的另一种意味，淡泊名利，守贞志满，而更注重内在、传统的修为，就是慎独。

在妻子张永成身患重症的最后一段人生时光里，她怀念起丈夫打木人桩的声音，于是叶问收起眼泪，起身为妻子最后一次打桩，那段戏，重在表现这对传统夫妻在历经无数战火、决斗和无数亲密时光之后的鹣鳒情深，也重在表现叶问即使在人生之最不幸的一瞬间，在那无人知及的幽深自我世界里，仍然能谨守道义，恪尽人责，那汹涌激湍的情感永远向自己的内心深处流淌。

所谓慎独，不与人言，不需人知，然又天知地知，我知。

回过头来说，其实贯穿《叶问》系列3部的打木人桩戏，全部都是在包装一代宗师叶问的慎独境界，这也是这部可以作为所有香港功夫电影前传的系列电影的独特精神气质。对此，未必所有的观众都能够理性感知，但一定会令所有观众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