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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螺的开端与终点(新自由主义和建筑学,抑或寻找的伦理学对抗与毁灭的伦理学)

2014-03-07 Marcos 海螺社区



在墨西哥东南群山中的拉坎顿丛林,有一个被装备精良的军事据点包围着的荒村。那个被弃的村落叫瓜达卢佩特贝亚克。19952月,联邦军队企图刺杀萨帕塔民族解放军的领导人,因此墨西哥政府军驱赶了村里所有的居民——托霍拉瓦尔部落的原住民。

       我想要告诉你们的,并非这些原住民因反叛而被迫流落深山的悲惨;我想要告诉你们的,是1994年七八月间诞生在当时仍充满生机的瓜达卢佩特贝亚克村里的一个建筑奇迹。大部分村民是文盲,最高“受教育”程度是小学三年级,但托霍拉瓦尔人还是在28天之中建造了一处可以容纳萨帕塔人称之为“全国民主大会”万人会议的奇妙建筑。为墨西哥历史的荣誉,萨帕塔人将这个会场称为阿瓜斯卡连特斯[1]。这个巨型会场包括10,000名与会者的坐席,一个可容纳100人的舞台,一个图书馆、一间电脑室、若干厨房、宿舍和停车场。还包括一个他们称之为“袭击疏散区”的空间。

       现在,所有这一切已成轶闻,你可以通过其他途径(当时的书籍、报道、照片、录相和电影)一见真颜。我所要讲述的,是一个细节,一个1994年到过阿瓜斯卡连特斯的多数人未曾注意到的细节(阿瓜斯卡连特斯于19952月被毁)。我所提到的是一个如此巨大的细节,大到很难一眼看到。

       主会场坐落在一个巨型海螺的中央,那海螺周而复始,无始无终。先别沮丧,容我解释给你听。萨帕塔运动的原住民所建造的或多或少是一组传统建筑。一眼望去,很象一条船的龙骨。前方是一个安放坐椅的开阔带,周围,傍着小山建起了一道长椅的回廊。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也许应该提到的是,那些长椅藤蔓捆扎起的树枝。整座回廊没用一根钉。

     当萨帕塔运动的托霍拉瓦尔部落的原住民——此刻是天成的建筑师,开始建造宿舍、图书馆和其他设施的时候,在副司令眼中,其分布排列实在是杂乱无章,只是当他开始计算每幢建筑物的容量时,副司令发现有一所房子是“歪扭的”,房间的尽头,有一道难以名状的凹陷。副司令并未太过留意,直到托霍拉瓦尔部落的塔丘司令问他:

“你觉得这只海螺怎么样?”

“什么海螺?”副司令答道,承袭着萨帕塔人以问作答的传统,那是一个永恒的问题之镜的游戏。

“就是围绕着会场的海螺呀!”塔丘司令答道,他的口吻像是在说“白天就有日光”。

副司令茫然地望着他,直到塔丘司令弄明白了他的不明白,便将他带到歪扭的屋前,指给他看屋顶如何构成了那反常的凹陷。

“这就是那海螺的曲线。”他告诉他说。

副司令作了一个“那……?”的表情(类似于你此刻的表情),塔丘司令便用一根树枝在地上匆匆地画出一幅草图。塔丘司令的草图显现了每幢建筑物的方位,是的,多亏了那座歪扭屋上的凹陷,这个建筑群整体看来,就像一只海螺。看着那幅草图,副司令不做声了。塔丘司令便去照看下雨时主会场的防雨布。

       副司令留在那里,站在那座歪扭的屋前,想到那小屋并非真的“歪扭”,它只是成就一只海螺所必须的曲线。他正想着,一个记者走上前来,询问阿瓜斯卡连特斯对萨帕塔人有什么深层的政治含义。

       “一只海螺。”副司令简洁地答道。

       “一只海螺?”记者问道,想弄明白副司令是否说错了。

       “是的。”他肯定道。接着,副司令指给他看那小屋的曲线,然后离开了那里。

       是的,我同意你的看法。这只阿瓜斯卡连特斯的海螺只有在某种高度上才能看到,还不止这些,只有从某个角度上才能看到。

       你必须飞上高空才能看到萨帕塔人在这贫瘠、反叛的土地上绘出的海螺。海螺的一端是图书馆,另一端是旧有的“安全屋”。“安全屋”的历史与玛雅原住民社区中的萨帕塔民族解放军的历史相仿佛。小屋坐落在人迹罕至的荒山中,因此没有人看到第一批秘密加入萨帕塔民族解放军的托霍拉瓦尔人。在这座小屋中,他们集会,学习、他们收集起玉米饼和豆子送给深山中的起义军。

       这里,有一只玛雅的海螺。它的螺纹无始无终。哪儿是一只海螺的开端或终点?是在它的最深处,还是在它的最边沿?一只海螺究竟是蜷曲起来,还是伸展开来?

       玛雅反叛者领袖的这只海螺始自“安全屋”,终于“安全屋”。但它也可以始自图书馆,终于图书馆。一个相遇的空间,对话的空间,转变的空间,寻找的空间。这就是阿瓜斯卡连特斯海螺的意蕴所在。

       萨帕塔的原住民从哪里获取了这样的“建筑”传统?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地说,那海螺的螺纹,请你进入,也请你离开。真的,我不敢妄言,哪里是一只海螺的开端或终点。

       几个月之后,199410月,一小队来自市民社会的志愿者来到阿瓜斯卡连特斯为图书馆安上电灯。工作了几天之后,他们离去了。那是凌晨,寒冷而浓雾重锁。冷月临空,如同一个沉酣入梦的允诺。深夜的雾气中,传来了几声大提琴的琶音。就像一部电影。在阴影和滑雪帽的掩护下,副司令在一个角落中注视着这一幕。一部电影。是电影的开篇还是结局?那一小队人离去之后,再没有人回到这里,直到新年晚会。而后他们又消失了。1995210日,空投部队占领了瓜达卢佩特贝亚克,他们干的第一桩事,就是冲进阿瓜斯卡连特斯,捣毁了图书馆和“安全屋”——海螺的开端和终点。尔后捣毁了其它部分。

       由于某种奇特原因,那歪扭之屋的凹陷处在此后的几个月里仍站立不倒,人们说,它直到199512月在最终坍塌,其时,多个阿瓜斯卡连特斯已诞生在墨西哥东南的群山之中。

       一切都表明,权力的伦理学正如毁灭的伦理学,而一只海螺却联系着寻找的伦理学。这一点,对于建筑学或理解新自由主义是极为重要的。不是吗?

      

这就是杜里托论文的结尾了,你也可以说,论文只是给专家看的……

       所有这些有关甲虫、海螺、红月亮的故事究竟要说明什么?好吧,事实是,十年前的一个清晨,堂·安托尼奥老人向我解释说一只海螺是为了内视和远眺。但容我以后再告诉你们这些吧。此刻我得先说杜里托的论文,因为他正在兴奋地大叫:“人类将获益于我的伟大智慧。”

       是的,你说对了。就一只甲虫而言,我也认为他实在蛮书卷气的,可杜里托分辩说,一位游侠骑士不该是书卷气的,那只是他对自己的实力和天才的自觉罢了,尤其当他惩恶除奸之时。

       那么,要说再见了。希望你不要忘了我们还在这里。总之,不要太频繁地忘了这一点。

       再见,祝你健康,留下的问题是:如果你置身在一只海螺当中,你应该走向那个方向?向内还是向外?

 

发自墨西哥东南部群山

起义军副司令马科斯

墨西哥,1996年10月



[1] 1994年,萨帕塔民族解放军在丛林之中一个叫瓜达卢佩台培亚(Guadalupe Tepeyac)的小村子召开了全国的“民族民主大会。循1917年第一次制宪会议的举行地更名为阿瓜斯卡连特斯。在1917的会议上,艾米里亚诺·萨帕塔推动通过了克雷塔罗(Queretaro)宪法,该宪法承认原住民的自治权,并宣布他们的土地不受墨西哥政府的管辖。该宪法是墨西哥历史上的转折点,农民由此获得了土地和劳动权。在今天的恰帕斯,有五个阿瓜斯卡连特斯,每一个都举行过萨帕塔运动的会议(Zapatista encuertro)。


(谢谢关注海螺社区,欢迎转发推广。如果希望进一步了解萨帕塔运动,请阅读《蒙面骑士马科斯文集》,戴锦华主编,上海世纪文景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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