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立人：艺术是一座属于心灵的“孤岛”| ArtChina 访谈
传·奇——丁立人、夏阳作品展
2017年6月8日—6月20日，由上海油画雕塑院主办的“传·奇 —— 丁立人、夏阳作品展”在上海油画雕塑院美术馆正式展出，共展出两位艺术家的绘画作品、雕刻、剪纸、手稿、图片文献等共计一百五十余件。
艺术当代（以下简称艺）：丁老师，我们观察到您的艺术创作形式非常的多元，绘画、雕塑、剪纸方方面面都有，其中戏曲人物题材占了相当大的比重，？它跟您的成长经历是否有比较密切的关联？
丁立人（以下简称丁）：是的，我小时候，父亲喜欢现代的话剧，那时候叫文明戏；母亲喜欢古代的京剧，我家里当时是戏曲沙龙，我也跟着忙活。从小就是在这样一个环境当中长大的，印象非常深。
艺：除了儿时的经历外，我们发现您在50年代考取了美院，但是很快就退学了，进而自己去寻找自己喜欢的一种艺术方式，为什么？
丁：说来话长，我小时就喜欢画画，长大就想当画家了。但后来受高中的生物老师影响考进了南京大学生物系，念了约一年。后来觉得理性的东西太枯燥，它是研究型而不是表现型的，于是想转到南京大学艺术系，但当时制度不允许，于是便退学重考，考取了杭州国立艺专（今中国美术学院）。其实我是冲林风眠去的，于是入学后我就去找他，结果被告知他老早下岗了，于是我也就托病休学离开了。最后为了生计，考了山东大学海洋学院水产系，以工作养活自己画画。
艺：这个过程很曲折。其实您一开始是奔着老师去的，去杭州艺专是想奔着林风眠、吴大羽先生这些从事现代艺术的老师去的。在离开了杭州国立艺专之后开始自学，自学您怎么入手呢？
丁：自学，不是人家画什么好我就去学他，画自己的才叫自学嘛，于是就很自由了。
丁立人 羑里城 重彩 70x150cm 2017
艺：但是怎么一下子就想到要画戏曲人物？因为儿时经历？
丁：因为有资源，想画这个题材，脑海里几百张的头像冒出来，完全来不及画。
艺：但把想法落实到纸上，还是涉及到构图、色彩，方方面面的专业技术系统，这恐怕还是需要专业背景的。
丁：你说的是技术因素，我的技术来自于民间美术，木板年画、刺绣、陶瓷画、石雕、壁画，相当丰富，而且还有外国的。
艺：这些门类在当时主流的美术当中其实也是比较边缘的。在您独自试验的时候，当时有人关注吗？
丁：不知道，我不管，我画我自己。
艺：但是您的创作画跟当时外面主流的艺术创作差异如此大，难道没有对您造成困扰和影响吗？
丁：没有，我不靠画来养活我自己，我有工作来养活我的画，这是我的宝贝，我不知道外界艺术潮流有什么关系？！
艺：如此多的艺术来源，除了戏曲人物是生活经历外，您如何获得其他的艺术类型、资源？去乡野采风或者是去收集、收藏这些物品吗？
丁：这是一方面，我在80年代做了很多收集工作， 我为了收纸人，光闽南就跑了四次，我还为中国的民间美术博物馆收购了大批的纸人，可惜那个馆筹备多年最终没成立。
艺：这已经是80年代了，那六七十年代的时候您主要是在做什么？
丁：当时我的工作单位是中国科学院昆虫研究所，业余时间则在上海街头画速写。光跑民间，没生活不行，民间的东西已经是文物了。光盯着中国的也不行，外国的也得看看。很早的时候，印象主义、后印象主义已经进入到我的视野当中了，所以考学会奔着林风眠、吴大羽先生这些现代派艺术家去。
艺：但是50年代后，现实情况是现代派的东西不被提倡甚至否定，关于现代艺术的创作和研究也是中断的。所以改革开放之后，新时代接续了您早年的喜好和梦想，是吗？
丁：对，外界是中断了，我自己没有中断。我觉得艺术可以成为孤岛，不一定跟人家交流，这是心灵的事情，跟时间没有关系，跟整个世界都没有关系。
丁立人 天台胜景1 油画 70x70cm 2016
艺：在您的作品中，有很多类似于欧洲现代主义的表现方式和痕迹在里面，就像毕加索对于非洲木雕的处理，或者某些抽象表现主义绘画的处理方式。在您的艺术创作道路中是否受到西方现代主义的影响，您觉得哪些对您比较重要？
丁：国外的影响倒不一定是西方的，国外也分两个阵营，一个是艺术家的艺术，一个是民间的艺术。国外的艺术家中，对我影响较大的有梵高、高更以及更早的乔托，到文艺复兴反倒不喜欢。要么以前的，要么以后的。
艺：那当时您接触这些艺术的主要途径是什么？
丁：画册。
艺：在您的创作过程当中，如何整合这些多元的文化来源，形成自己个人风貌的？当时您又是如何看待这种东西方的传统？
丁：融合很重要，融不进来等于没用。融合思想，生物上叫杂交，杂交的品种肯定是优秀的，而且杂交的两个品种越远越好。所以我觉得毕加索很聪明，他把西班牙艺术和非洲艺术杂交在一起，这就很有生命力。我把这些因素糅在一起，还跳更远一点，但具体在学习的时候，就四个字，莫名其妙。本能的想到怎么在一起，就尝试一下。
艺：您的创作量很大吧？
丁：是，光速写就几万张，创作也很多，在“文革”时有一次拉去当废品卖掉的就能装满一辆三轮车。
艺：而且您好像动手能力特别强，除了画那么多的画，还做木雕，然后还做印钮，您还是剪纸学会的副会长，兴趣特别广泛，而且这些都是要手来操作的，这也是跟你的天性有关吗？就是喜欢动手。
丁：喜欢动手。
艺：剪纸是受到什么触动的？是马蒂斯吗？
丁：剪纸是从80年代开始的，目的就是轻松轻松，雕刻比较累。
丁立人 三羊开泰 印钮 1994
艺：您的印钮也非常有个人特色，跟传统的印钮都不一样的，它们在图片上看觉得很大，但是看到实际尺寸是很小。刻印纽是您觉得有趣就做，还是自己要用的？
丁：有趣，没用。印钮是可有可无的，它是文人欣赏的，不实用。
艺：就是丁老师做的是非实用的印钮，它其实是一个小雕塑的概念。
丁：我觉得艺术就是搞没用的东西，有用的就是主流了。
艺：您的绘画中色彩关系非常丰富，而且颜色也很响亮，但是它又带有东方韵味和民间趣味，能否谈一谈您对于色彩的想法？
丁：我觉得绘画必须有色彩，我们看到一件作品，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色彩，它首先把你吸引过去。再进一步靠近就觉得造型不错，这是个递进关系。实际上有光就有色彩，没有光就没有色彩，你不用色彩你就浪费这个光。
艺：您的色彩，除了民间绘画的来源，尤其是灶画之类的元素外，我觉得看有一些青绿山水的感觉，您是怎么看待中国的文人画的？
丁：我觉得中国的民间美术是一个海洋，文人画是浪花。或者说，所有的文人画都是果实，它是蛮可口的，也有营养可以吸收。但是它不是土壤，种子要种在土壤里面才能发芽，民间艺术就是土壤。现在人都变了，生活变了，基因都变了，还去画这个山水画毫无意思，对吧？你是活生生的人。
艺：讲到人和生活，今天21世纪了，科学技术迅猛发展，很多现代化的技术、工具都是年轻人热衷的，而且变成了他们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经验。很多东西，无论是古今、中外、东西，都很容易从互联网上获取，面对如此眼花缭乱的现实，您认为一个艺术家应该保持怎样的心境？
丁：这个就像迷信，不能不信不能全信。你能看到一部分也要装作没看到，要画自己的。
丁立人 双手2 剪纸 21x30cm 2002
艺：您刚才也谈到关于杂交，它使得品种更优良、新鲜的血液能够送进来，现在这么多新的东西，它们能够刺激到您或者进入到您的艺术创作视野中吗？
丁：能懂的、我喜欢的、有缘的我就吸收一点，看不懂的就算了，毕竟我年龄大了，有的已经看不懂了。不过不要紧，世界大的很，前面的看不懂，过去的东西很多，有的没人看得懂，你把它看懂了就不得了。
艺：说起前人，可否请您谈一谈对吴大羽先生以及对关良先生戏剧画的理解，以及他们对你的一些影响。
丁：吴大羽其实我没多大接触，见过两次面，还是匆匆忙忙的。我跟关良先生接触比较多，经常到那边去。他的戏剧画我觉得基本上还是中国水墨画的传统，也有野兽派的元素在里面。吴大羽的东西总觉得很美，讲不出来，这里面有很有劲的东西，很深刻。
艺：关于夏阳老师，他跟您的经历不太一样。他从大陆到台湾、巴黎、纽约，一路上游走东西，就像一个迁徙者一样在世界各地游历。您是一直在上海，就像您讲的，像一个孤岛一样在创作。您觉得你们之间有哪些共同点？您如何看待夏阳老师的创作？
丁：我跟夏阳共同点实在太多了，好像一个人似的。我说四点：第一，他西方到去过，我是通过画册懂得西方，后来我出国去看真实的美术馆的画，觉得还没有我看的画册好，为什么呢，因为颜色都变了，有的画册比原作好，所以画册是一个坏东西，比如毕加索的画印出来的都很好，有几张作品原作一看不怎么样。总之我和夏阳途径不同，但是我们都懂西方。第二点就是他过去画的很细、很工、是照相写实主义，我一度在生物研究所画昆虫画，昆虫画都要写实，要非常准确，就像鲁迅学医时画的解剖图，粗了不行。夏阳老师的超级写实在精确度上跟我差不多。第三点，他有很多从民间美术，比如剪纸中吸取的东西，我也是民间美术迷。最后年龄上也差不多。
丁立人 戴眼镜的人 木雕 高50cm 1990
艺：您总结的很有意思。尤其是提到夏老师是在国外兜了一圈，您自己呢是在画册上到国外去兜了一圈，是吧？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总结。还有关于写实的相似之处平时我们也往往会忽略。
丁：对，我是微观世界的。夏阳老师是宏观世界的。
艺：最后有两个问题，首先您觉得作为一个艺术家最可贵的素质是什么？
丁：做好人、画真画。人要好，人邪气就不行，画不真不行。
艺：那么在整个的创作过程当中您最看重的品质是什么？ 您如何判断一张画是好画，是完成了的，这个标准是什么？
丁：其实没标准，看好就好了呗。有标准就坏了，意尽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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