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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世界第三极”青藏高原,物产、技术、思想的交流也从未断绝,更加证明每种文化都不是孤岛。
“公元4世纪至7世纪,中原战乱,河西走廊阻塞不通,吐谷浑成为联系中原与漠北、西域、青藏高原、印度等地的中心,丝绸之路青海道开始兴盛,东西商旅多取道于此,在贸易往来中促进文化交流。”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副研究员韩建华近日接受中新社“东西问”专访时表示,经过近40年考古发掘,青海都兰热水墓群发掘墓葬近百座,出土了目前世界上唯一确证的八世纪波斯文字锦,许多文物的形制及装饰图案具有浓郁的萨珊波斯、粟特及中亚风格,证明都兰是丝绸之路青海道上的重要节点与东西方贸易的中转站。热水墓群中的文物包含何种文化内涵?丝绸之路青海道对共建“一带一路”、深化各国合作有何启示?韩建华对此作深入解读。
2021年5月,第三届青藏高原生态文明建设论坛在西宁举行,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院长霍巍认为,“青海都兰热水墓群2018血渭一号墓”是近年来中国边疆考古的重要发现之一,见证古丝绸之路的发展。中新社记者 张添福 摄
中新社记者:八世纪波斯文字锦有何独特价值?热水墓群还出土了哪些“宝藏”文物,承载什么文化内涵?韩建华:青海都兰热水墓群最早在1982年被青海省文物考古队发现。在对“血渭一号墓”进行发掘时,考古人员发现一件文字锦残片,经德国哥廷根大学古文字学家确认,锦上为波斯萨珊朝的婆罗钵文字,系目前世界上唯一确证的八世纪波斯文字锦。与波斯文字锦同时出土的对马锦,上面的翼马形象在莫高窟第249窟窟顶狩猎图上也能见到,带翼神兽源自古代亚述地区,也见于塞种、大夏及希腊和印度的艺术,在丝绸之路上广泛传播。“血渭一号墓”中,出土的丝绸残片达350余件,分别来自中原汉地、中亚、西亚,其织造工艺和纹样具有多源性,实证都兰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中转站。“2018血渭一号墓”考古新发现中,出土的人首鱼尾纹金饰片,人物脖颈饰后方飘浮的绶带,是典型的波斯萨珊王朝装饰纹样。此外,在主墓室棺板周边及祭台发现海螺、未曾炭化的葡萄籽,玻璃、玛瑙、珍珠、珊瑚,它们从康国、吐火罗国、波斯、狮子国甚至更远的地中海地区传来,见证了中国与中亚、西亚、欧洲源远流长的文化交流史。
青海都兰热水墓群2018血渭一号墓出土的金容器及装饰品。中新社发 热水联合考古队供图
中新社记者:历史上,丝绸之路青海道曾对东西方经贸文化交流起到什么作用?韩建华:《史记》记载,张骞出使西域时在大夏看到邛竹杖和蜀布,能够证明早在“凿空”以前,东西方已经通过青海一带进行“点对点”的交流,只是尚未形成固定路线。自魏晋以来,中原战乱,河西走廊阻塞不通,而此时吐谷浑国在甘、青交界草原上崛起、壮大,成为联系中原与漠北、西域、青藏高原、印度等地的中心,向东、南、西、北都有畅通的交通路线,“青海道”开始兴盛,东西商旅往来多取道于此。吐谷浑人在“青海道”上扮演“中介”,用马换回中原货物、蜀地丝绸,又跟西域各国交换。文献记载,以北魏官吏宋云和僧侣惠生为首的入竺使一行,在进入西域时曾依靠吐谷浑的保护、翻译和向导。到南朝梁时期,以吐谷浑为中继站,与西域龟兹、波斯、于阗等国相继遣使通贡,青海道趋于成熟。公元663年,吐蕃灭吐谷浑,统一青藏高原。7世纪末,唐、吐蕃、大食三个帝国由东向西对峙在欧亚大陆上,“青海道”的作用从迎来送往的“中介”,转变为对外扩张的“依托”——吐蕃利用青海地区农牧资源作为军事保障,不断扩大势力范围,一度控制河西走廊,卡断唐朝对外交通的“动脉”,继而扩张到中亚、南亚。中新社记者:与传统丝绸之路相比,青海道为何鲜为人知?
2018年8月,在兰州新区举行的沙雕艺术节上,丝绸之路大型沙雕作品吸引游客。中新社记者 杨艳敏 摄
韩建华:首先,青海道是现代提出的概念。基于文献资料和考古发现,不同历史时期在青海地区形成的、连接东西方的多条区域交通道路逐渐被认知,学界将这些道路统称为“青海道”。具体来说,《史记》记载,张骞返回长安时,本“欲从羌中归”,“羌中”即指青海一带羌人所居地区。魏晋南北朝时期,河西走廊受阻,凸显了青海道的重要作用:以吐谷浑建立的伏俟城为中心,东连西平(今西宁)和金城(今兰州);向西北有三条道路,分别通往张掖、敦煌和若羌,其中到达若羌的线路,途经都兰、格尔木、茫崖;还有经过益州(今成都)、一路沿长江抵达建康(南京)的“河南道”;在湟水流域,还有四通八达的“湟中道”。吐蕃时期,经都兰南下可与唐蕃古道衔接,到达拉萨。可以看出,青海道并非如传统丝绸之路般连贯东西,而是由多段不同时期的区域交通道路共同构成。张骞“凿空”后,开辟了以长安为起点,经河西走廊抵达中亚、西亚的传统丝绸之路,此时国家处在大一统时期,中央集权高度发达,为道路的完整、顺畅、稳定提供外在保障;而青海道是在河西走廊受阻后才凸显,当国家统一后,东西交通干道仍回到河西走廊,政府有意识地削弱青海道的作用,像隋炀帝在征服吐谷浑后西巡,从青海到张掖,举行万国博览会,扩大河西走廊的作用。
2019年10月,航拍位于甘肃省河西走廊西端的嘉峪关城楼。中新社记者 杨艳敏 摄
所以,相对河西走廊来说,青海道是地方割据政权的产物,地位显而易见,但其作用却并不亚于河西走廊。1956年,西宁城隍庙出土76枚波斯银币,考古学家夏鼐先生在当时指出,5世纪时青海道的作用是超出河西走廊的。韩建华:早在19世纪20年代,德国、俄国探险家已经在青海道上留下足迹。20世纪20年代,德国人在都兰附近的考肖图地区发现装有丝绸、金器的洞穴。此外,法国学者沙畹、瑞士阿米海勒博士都曾从文物角度对青海道展开研究。日本学者松田寿南基于中国古代历史文献,曾在《吐谷浑遣使考》中对青海道作了比较详尽地论述:“在公元五世纪至七世纪,以青海地区为中心的吐谷浑国,曾经向关中,或河西,或通过后者向鄂尔多斯和蒙古,或者是向蜀,或是经过这些地方向南朝频繁地转送过队商,同时并与西藏高原和塔里木盆地保持着很深的交往,作为西域贸易的中转者在东西交通中起了重要的作用。”他认为,“青海路”与“河西路”是平行存在的,并将两者的作用相提并论,这些观点都为国内的研究提供了一定的参考和帮助。中新社记者:您认为,丝绸之路青海道的历史演变和考古成果,对续写东西方文明古国“丝路新友谊”有何启示?韩建华:历史上青海道发挥重要作用时,正是西北各民族融合的高峰,吐蕃、吐谷浑、羌、狄、戎等多个部落、民族频繁交往联姻,逐渐变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自然形成的文化认同为中华民族多元一体、血脉相承奠定基础,深厚的历史积淀是文化自信的来源。正如当年,吐谷浑人并非刻意开辟一条连接东西的路线,西域与中原的文化在商旅往来、互市交易中渐渐相融;如今,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也通过“一带一路”经贸合作向外传播,在潜移默化中与各国文化融会贯通,增强彼此认同。
2015年5月,青海省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经贸合作圆桌会议在西宁举行,与会方就加强经贸往来和文化交流进行了沟通协商。中新社记者 孙睿 摄
考古发掘让青海道从文献研究走向实证,文物作为一种物质表现,见证了丝路各国源远流长的友谊,更让人们跨越国界、唤起共同记忆。即使在“世界第三极”青藏高原,物产、技术、思想的交流也从未断绝,更加证明每种文化都不是孤岛,都需相互理解包容、求同存异、和平共处。
受访者供图
韩建华,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副研究员,硕士生导师,中国考古学会三国隋唐专业委员会委员、宋辽金元明清专业委员会委员、中国古都学会理事。从事隋唐洛阳城考古发掘与研究,研究方向为汉唐至宋时期都城考古研究,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一项,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子课题负责人。自2019年主持青海都兰热水墓群2018血渭一号墓考古发掘工作,2019、2020年分别入选国家文物局“考古中国”重大项目,2020年获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重要发现和全国考古十大新发现。
图片编辑:张兴龙
文字编辑:丁宝秀
责编:吉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