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吧名人来访记|学者陈子善
『旧时月色 新派书香』
陈子善开讲
戊戌年冬,学者陈子善作客尚书吧
分享《张爱玲文学翻译漫谈》
陈子善
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研究员、《现代中文学刊》主编。长期从事中国现代文学史和文学史料研究。在鲁迅、周作人、郁达夫、梁实秋、台静农、张爱玲等中国现代重要作家的研究上有所建树。
目前,关于张爱玲文学翻译研究的论文和专著,大都是从学术层面探讨其中英文水平。本次讲座从另一个维度谈张爱玲.主要讲讲她的翻译趣事。
01文学翻译三部分第一部分为英译中:自译一大批英文作品,一部分带翻译色彩;一部分带有改写色彩,比如把《中国人的生活和服装》翻译改写成《更衣记》;汉译美国文学作品。
第二部分为中译英:英译《海上花列传》,张爱玲一共翻译了三稿,很可惜的是,第3稿为定稿,已遗失,现在出版的英文版是她翻译的第二稿经校订后出版的;英译同学炎樱的散文《女装·女色》《浪子与善女人》。
第三部分为吴语翻译成普通话:将吴方言《海上花列传》翻译为普通话版。
02翻译生涯三阶段第一阶段:
1939年,张爱玲考取伦敦大学,因二战爆发改入香港大学文学系。不久,在上海《西风》月刊上发表处女作《天才梦》。她的翻译处女作是《谑而虐》,1941年6月发表在《西风》月刊的《西书精华》第六期,当时她21岁。
《谑而虐》翻译自美国女作家哈尔赛处女作《With Malice Toward Some》,此书1938年出版后立即成为美国当年畅销书,写的是一个美国女人眼中的英国人、瑞典人和挪威人。《谑而虐》是一个中国女人翻译的美国女人眼中的英国人、瑞典人和挪威人。
第二阶段:
目前的学术共识是,整个40年代,张爱玲在上海一直进行一些小说、散文、评论的创作。翻译工作几乎是停止的,除了英文作品的自译,她没有再从事翻译工作。但最新发现表明,事实可能不是这样。
近期,有人发表文章记叙了一位上海老作家沈寂的生前回忆。据沈寂所言,在他主编的《幸福世界》和《春秋》杂志上,有张爱玲翻译的毛姆小说,当时文章署名是“霜庐”。经查证,这些杂志上,确实有两三篇署名霜庐的文章出现,比如1948年10月份《幸福》第22期。但这只是出自沈寂之口,还只是一个孤证。
第三阶段:职业翻译生涯开启
1952年夏天,张爱玲离开上海重返香港复学,因学校无法提供奖学金而作罢。生活一度困窘。
1952年9月美国《生活》杂志刊登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十分畅销。正值香港“美新处”招聘中文翻译,张爱玲在一份英文报纸上读到招聘启事后前往应聘,当时的翻译考官宋淇(林以亮)是张爱玲读者,一番考试后张被录用。张爱玲10月份开始翻译,12月译完。交稿后她曾短暂去日本找工作,53年回国。
宋淇90年代在一封信中完整记下了张爱玲翻译《老人与海》来龙去脉,唯一的疑点是刊登招聘广告的英文报纸还未找到。
03《老人与海》有三个版本第一版为1952年12月香港中一出版社出版的初版本。译者署名“范思平”,文末署“译者代序”。当时张初到香港,不了解香港文坛,有所顾虑,所以不愿署真名。相对于张爱玲其他作品,这个版本很少见。
第二版为1955年1月版。1954年10月海明威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老人与海》中译本再版。译者代序保留,但“译者代序”四字替换为“张爱玲”,并添加张爱玲写的一篇序言,主要内容是张对海明威的评价。
第三版为1972年今日世界社版本。张爱玲序言被删除,只节选其中一部分内容保留在封底介绍中,另外,删去了译者代序,原序言换成美国学者Carlos Baker著、李欧梵译的评论,是戴天联系李欧梵翻译的,但李欧梵当时并不知情,直到图书出版后他才知道此书译者是张爱玲。
今日世界社的版本与张爱玲的原版相比,译文内容上修改了一些句子。之后的版本都是根据今日世界版本再印的。《老人与海》后,张爱玲迎来了翻译事业的高潮。
04翻译作品一览汉译名著有:
海明威《老人与海》(1954年11月出版);
爱默生《爱默生选集》(1953年出版);
玛乔丽·劳林斯《小鹿》(1953年出版,后改名《鹿苑长春》);
欧文《无头骑士》(1955年出版,后改名《睡谷故事》);
《美国诗选》(合译,张爱玲负责其中爱默生和梭罗部分,1961年出版)。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张爱玲全集》第13卷译文卷就收录了《老人与海》、《鹿苑长春》和《睡谷故事》。
中英文撰写与出版的有:
《秧歌》(The Rice-Sprout Song);
《赤地之恋》(Naked Earth);
《五四遗事》;
《怨女》。
自译小说有:
《等》(Little Finger Up);
《桂花蒸,阿小悲秋》(Shame,Amah!);
《金锁记》(The Golden Cangue)。
改编部分有:
《魂归离恨天》;
《一曲意难忘》等。
吴方言到国语:译注清朝吴语方言小说《海上花列传》为国语《海上花开:国语海上花列传一》和《海上花落:国语海上花列传二》,并翻译为英文《The Sing-song Girls of Shanghai》。
张爱玲50年代中期的翻译成果很多,但她本人实际上把这份工作看为稻粱谋。她真正愿意翻译的是《老人与海》,其他作品在美国文学史上可能地位不低,甚至有很高的地位,但是张爱玲本人不是很欣赏。
05翻译新发现:《冰洋四杰》不久前,陈子善发现《香港文学》133期上有慕容羽军写的回忆文章,慕容羽军主编《中南日报》时,曾邀张爱玲为副刊写稿,张交付的是《冰洋四杰》的译稿,这本书1953年出版,张爱玲当年就拿到了翻译权,讲了一个宗教故事,四名基督教牧师随军参加二战,所乘军舰受到炮击后漏水,即将沉船,牧师组织人员逃生,最后与舰上剩余人员手牵手沉入海中。
文章见报后第一天,张爱玲致电抗议,不同意署真名。第二天报社把署名改成了“张爱珍”进行发表,张爱玲继续抗议,因为“珍”和“玲”太像,很容易被人猜出是她。第三天,署名只写“爱珍”,经此一番,才作罢。
今年,陈子善找到香港中文大学香港文学研究中心《中南日报》,但只得到刊登这篇译文的5份报纸,1953年10月14号第4期,10月28号第18期,10月29号第19期,11月2号第23期,11月3号第24期,4、18、19、23、24期。奇怪的是,译者署名全为“张爱玲”,而非“爱珍”。
《中南日报》每天连载一节,10月14号是第4节,倒推回去可以确定这篇小说从1953年10月11号开始连载。据陈子善估计,大概到30节连载完毕。这份报纸开头与中后段都署名“张爱玲”,由此可知慕容羽军记错了,把故事戏剧化了。目前刊登张译文的《中南日报》完整版还未找到,仍待挖掘。
提问环节
问:您是如何走上研究张爱玲的道路?如何评价张爱玲的文学成就与地位?
答:研究张爱玲出于偶然。当时我的研究重心是周作人。当时钟叔河先生在系统重印周作人作品,但钟先生年事已高,精力不够,他委托我收集整理周作人尚未发表的作品。
我当时每天去图书馆翻阅《亦报》,整个过程大概花了几个月。在翻阅《亦报》的过程中,我发现了张爱玲尚未公布的《小艾》,当时署名“梁京”。后来还在《亦报》发现了《十八春》,这部小说后来被张爱玲改写成了《半生缘》。当然,研究张爱玲还出于我作为上海人的身份自觉。
张爱玲是20世纪中国文学史上不可多得的作家。
第一点,她对人性的挖掘达到了其他作家所没有能够达到的深度。而且张爱玲的作品非常成熟,非常精致,像是一个成熟作家写的,但实际上写这些东西时,她只有二十几岁。
她是一个文学天才。她营造了一个非常吸引人的文学世界,写出了人性的灰色。
第二点,她试图打通成纯文学跟通俗文学的界限,并且取得很大成功。
张爱玲从不隐瞒自己对通俗文学的欣赏,她很喜欢张恨水,而当时文学界没有多少人敢公开讲自己喜欢张恨水。
张爱玲也喜欢老舍、沈从文,她认为沈从文、老舍都写得很好。
她也看鲁迅,还读到了很多我们没有注意的细节。在《炎樱衣谱》中,张爱玲提到鲁迅有一次对女学生演说时提到过“诸君的红色围巾”。很少有人注意到鲁迅这这么一句话,张爱玲记住了。晚年张爱玲有一篇文章中写她记忆中上海好吃的东西,文中她又引用鲁迅翻译的一篇俄罗斯文学作品,这部作品的作者很冷僻,很少有人会讨论到,但是张爱玲引用了里面的一个细节。这说明张爱玲是认真读过鲁迅的。
在美国时,张爱玲谈及文学主张时,也说到自己还是深深扎根在五四的传统中。但是张爱玲对通俗文学同样给予一定的尊重,一定的理解,甚至进行借鉴。
讲座完毕,子善老师与听众签名合影。
小蘅也跃跃欲试,待众人散去,拿起《拾遗小笺》,火速上前求签名。不料刚写两个字就出错了,子善老师眉头一皱,思考两秒继续下笔,巧妙地圆了回来。
书吧常客微言老师也在其中,询问一番姓名后,子善老师停顿片刻,提笔唰唰而就。
子善老师到达书吧已是下午近6点,一路风尘仆仆,进门便径直走到书架前,目光来回逡巡,调侃自己在“捡垃圾”。果不其然,最后淘得两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