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文化镖局丨画说北京话

没溜儿

对话设计/黄哲 插画/叶金碧

甲：我们老板太没溜儿了，年初就说年底给涨工资，结果来句“我说过吗，不记得了”！

乙：你是没遇上更没溜儿的：今年效益不好我们取消年终奖，可头儿给自己发了，是人吗还！

随着时代越发朝向“活着多累，何必较真儿”，“没溜儿”渐成北京日常生活的高频词，用以形容行为无聊、不着调、没正形，特别是这行为导致有失身份、掉价儿。比方说俩孩子因为好吃的打架，最多没出息，若是大人跟孩子争食，那就是最典型的没溜儿了。

其实这不是新词，早在清代的京味小说《儿女英雄传》里它就出现了：“从没听见姑娘说过这等一句不着要的话，这句大概是心里痛快了。要按俗语说，这就叫做‘没溜儿’。”（27回）这可能也是写法最受争议的北京话单词了：字典里作“没溜儿”，但既有“没六儿搭仨”，又有“没遛儿找遛儿”，莫衷一是。在语言学家看来，既然是泛指行为不入流，“没溜儿”应作“没流儿”。

不过近来“没溜儿”越发戏谑，或是甘居草根的自嘲，更多是朋友间的嗔怪笑骂。不过和当年的“德行”一样，友人间使用基本是女生专利，男生用有娘炮之嫌。范儿最正的北京妞儿，“忒没溜了”后一定跟句质问“是人吗还”。

起哄架秧子

对话设计/黄哲  插画/叶金碧

甲：咱中国人没少当雷锋，就因为这不守规矩，全成起哄架秧子了，走到哪儿还是不招待见。什么事啊！

乙：再看美国，明明都是别人家的事，它总能从中获利、人家还得谢谢它。这才叫起哄架秧子的真高手呢。

看邻居炒股发了，没做过买卖的也入市、被套牢；同事路远开车，走路上下班的也跟摇号着急上火……北京人管这种没收获的盲目跟风行为，叫起哄架秧子。这比近义的“塔儿哄”更可恨：正常做事的成本，就被这种集体无意识白白加大了。

住过胡同的都有这记忆：各家春天在自家墙根找块空地，洒点种子、再搭个架子，待秧子蔓起来，夏遮荫、秋吃果一举两得。收获的关键就在“架秧子”上。若明明自己不具备这技术，只因眼红人家跟着起哄，结果必然成了相声《钓鱼》里的二他爸爸。

但起哄架秧子有时也损人利己。它的另一含义指煽风点火、让事态升级，达到渔利目的，和“敲锣边儿”类似。在旧时黑话里，“架秧子”指绑票富家少爷。买卖行借过来，对败家的八旗子弟连哄带骗，“您老经过见过，船破有底，扫扫旮旯下辈子都够了。您一张嘴就全有了，还在乎这俩小钱吗……”几句架高的起哄话，少爷秧子就着了道，轻松达到绑架的效果，实在是高。

遮溜子（zhě līu zi）

对话设计/黄哲 绘画/叶金碧

甲：怎么一到冬天就有天上掉建材砸出人命的事，还都是繁华地区，还让不让人出门安生了？

乙：每回还都拿刮大风遮溜子，人家不能上法院起诉老天爷去，可你豆腐渣工程却跑不了啊！

《大宅门》里王喜光有句台词：“行啦，香秀！还替七老爷遮溜子呐！”这“遮溜子”源自满语，算得上是北京和东北共享的语言文化遗产，意思也都指掩饰、找借口的行为，从而达到打圆场或推卸责任的目的。“找辙”算是其近义词，但要轻得多。

老年间这词写作“摭（zhě）溜子”，随着“摭”在《汉语语言文字调整方案》中被合并进“遮”，后者也因此成为多音字，读zhě时可作遮溜子的简称单独使用。这“溜子”又是何方神圣？老北京有句歇后语：放屁拉抽屉——遮溜子，又管裸体叫光屁溜儿。原来，这溜子和胳肢窝一样，在古老的满语里指某身体部位，只是指的地儿更不能登大雅之堂，如果不小心露了出来，自然需要“遮溜子”。那还不简单，把裤子穿上不就得了？可死要面子的主儿觉得，这样等于就是承认丢脸了，于是嘴硬地称自己穿的是皇帝的新衣。因此，遮溜子的结果往往和抽刀断水水更流一样，只能是张嘴遮丑丑更丑。

回头

对话设计/黄哲 绘画/叶金碧

同事甲：你一回头儿就晕？我以前也有这职业病，回头把那位老中医介绍给你，正正椎就好了。

同事乙：那敢情好，咱公司楼下开了个清真馆子，听说回头是一绝。午饭咱就那儿，我请客！

儿化音之于北京话，有点像“性、变、态”之于法语，既是难点也是精妙所在。同样的字面，有没有儿化音，意思满拧。比如普通话里的回头，作向后看或折返意。这一意思在北京话里字面相同，但须加儿化音。

那不加就不是北京话吗？也是，但就成了“等以后、有机会”的意思。对于后接的具体事项，北京人都明戏：“回头”两字意味着一张彩票：中了是锦上添花、放了空炮也无伤大雅。新手使用须知：它绝不适用于约定必须要办、不容有误的事，否则要么你认真了别人不当回事，要么被人当做不靠谱。比起让远方来客集体蒙圈的“前门到了，请前门儿上车”，“回头”知名度一般，但复杂程度更胜一筹：除了“回头、回头儿”之辩，同样没有儿化音，也要看重音在前还是在后。如果重音在“回”、“头”轻读tou呢？那就成了常见于牛街等处的清真小吃。因为包牛肉等馅的面皮要两头往回弯折，又是回民特产而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