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权保持沉默
娜塔莎
昨天在后台有位朋友提了个很有趣的问题给我，这个问题很有普遍性，我以前也为此纠结过。今天索性贴出来大家一起看下。
最近我有一个疑惑，就是想象一个情节：有一天我们抓到了一个嫌疑犯，他知道一个即将毁灭3000人的邪恶计划，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不肯说，而我们手上有一种不说实话就会痛不欲生的工具，它可以让嫌疑人说出具体计划，然后我们可以拯救3000个人。那么，我们是否可以用一个人去承受极端痛苦来换取3000人的安全呢？
我觉得这不是一道判断题，而是逻辑推理题。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单从这一件事情上去判断会有很多的混淆，3000个人应该死吗？似乎不应该。那一个人没有犯错就应该承受痛苦吗？似乎也不应该。所以，我们要找到这么做或者那么做背后的逻辑，我们沿着那样的逻辑走下去，看看会得出什么结论。（欢迎关注鹏媒体微信公众号：pengmedia）
我们先来做一个直观的选择，3000个人的性命比一个人吃点苦头重要得多，那么，我们允许为了3000个人的目的去伤害1个人的身体。这里3000个因为人数众多且性命攸关所以获得一种正义性，我们可以为这一种庞大的正义性去伤害1个渺小的人。那么，请问，2999个人的时候可不可以伤害那1个呢？可以的。我们按着逻辑走下去，1999个、999个、一直到2个都没问题，如果人多代表正义，那么此刻我们所行之事仍旧具有正义性。
现在，再往前走，1：1的情况出现了。我们为了挽救一个人的性命，可不可以伤害另一个人的身体并使之承受极端的痛苦呢？如果“活命”的正义性大于“吃苦”的正义性，那么我们仍旧可以让这个逻辑进行下去。但需要注意，这是在后者并不同意的情况下。到这里我想很多人应该开始犹豫了。我们举个例子来具体地说明这种情况。假设有一个人得了绝症，快死了，要挽救他的性命必须要通过肝脏移植手术，现在，大街上发现一个可以与之匹配的陌生人，那么请问，我们可以把那个陌生人抓起来强行切掉他的一部分肝脏移到那个快死的人身上呢吗？这种假设与题目设定的“严刑逼供”在逻辑上是一致的：第一，同样为了救A的命；第二，同样使B吃点儿苦头但不致命。如果我们认可“严刑逼供”的合理性就要同等地认可“置换肝脏”的合理性。我想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觉得这是残暴的罪恶的行为。如果我们一开始承认那3000个人的合法性，就必然要承认最后1:1的合法性。在3000到1之间是没有截然划分的界限的。这个就是逻辑。（欢迎关注鹏媒体微信公众号：pengmedia）
现在我们忍受一下这样残酷的假设继续往前走，看看顺着逻辑我们还会走到什么地方。我们把那一个人抓起来，要对他进行肝脏切割。现在，只要他是正常人，一定会反抗，甚至以死反抗。这个时候，我们要完成“正义的拯救”就必须动用暴力。也就是说，这种正义的背后必然是要以暴力为支撑的。所以，正义的拯救就变成“正义+暴力的拯救”。但是，暴力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掌握的资源，对一般人而言，也就家里的两把菜刀有那么点暴力属性。所以，一旦允许暴力介入，而所介入之事又性命攸关，那么必然会造成暴力强的一方制服暴力弱的一方。所以，到这一步，已经不再是谁正义听谁的了，而是，谁的暴力强就听谁的。正义的面纱会被揭掉，“正义的拯救”已经悄悄地变成“暴力的迫害”，只不过，他告诉你他所行之迫害是为了正义的目的。一旦允许暴力介入，“为了正义消灭你”就必然会演变成“为了我消灭你”，因为只要最强大的暴力在我的手里，我就是“正义”。
大家一定知道苹果手机拒绝解锁的事情。这事情在我们看来匪夷所思，那是恐怖分子的手机！破解手机密码，多抓几个恐怖分子出来是多么正义的事情！还有比这更理所应当吗？在那么多人面临潜在的生命威胁的情况下居然还要保护一个死人的隐私？还振振有词？这是什么逻辑？——这是文明的逻辑。我这次因为恐怖威胁帮国家解锁，下次因为次一等的犯罪威胁又帮国家解锁，再下次，再再下次，我帮国家解锁还需要理由吗？我这次解开死人的隐私，下次解开任何一个活人的隐私还有障碍吗？从结果正义来看——解锁能降低恐袭隐患——苹果应该解锁；但是，从程序正义来看——手机公司不能侵犯客户隐私——苹果不应该解锁。
我们古时候有一句非常霸气的话，“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杨朱说的。可惜被嘲笑和批判。如果按着他的路子，个人的权益会得到更好的保障。如果一根毛是可以拔掉，那么十根毛可不可以拔掉呢？一个脚趾头可以可以割掉呢？一条腿呢？一条命呢？十条命呢？事实上，我们为了“利天下”这一崇高的目的何止付出了上千万性命的代价！（欢迎关注鹏媒体微信公众号：pengmedia）
所以，到这里我的答案已经很明确了。不能因为3000个人而迫害1个无辜的人。如果我们一定要把话说到最极端，哪怕洪水滔天，哪怕上帝降罪，哪怕地球毁灭，所谓文明，就是不以暴力迫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这不是高尚的道德，这是朴素的常识——比“结果的正义”更重要的是“程序的正义”。从结果正义出发，我们会跌到正义的反面，会沦为暴力的奴隶。只有从程序正义出发，我们才能获得安全的保障。个体是意义的全部，也是正义的全部，不存在高于个体的“整体的正义”。每个人都有一扇“同意之门”，当你不同意的时候，没有人可以破门而入。就算天大的罪恶摆在那里，是的，你有权保持沉默。我们守住那一个不肯说出秘密的人的安全，就是守住我们每一个人的安全。
最后还想啰嗦两句，我们做这种极端的题目训练一下思维是可以的，我有时也会给自己出这样的题目，但我们同时也应该知道，真实的生活是复杂的，不仅有逻辑、有理性，还有情感、道德、尊严等等超出计算范围的因素。每一件事情涉及到具体的人都会有爱恨情仇，极端可以偶尔地成为我们训练思维的方式，但绝不可以成为我们面对生活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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