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第一代金属乐衰落的背后（中）
前 言
1996年是个神奇的年头：继1988-1992年间死亡金属的风起云涌后，世界范围的金属乐在1996年前后突然涌现出了各式各样的代表作品。用极端金属举例：ARCTURUS（大角）的《寒冬交响乐》（Aspera Hiems Symfonia，1996）、AT THE GATES（在门口）的《屠杀灵魂》（Slaughter of the Soul，1995）、BETHLEHEM（伯利恒）的《汝应自戕》（Dictius Te Necare，1996）、CRADLE OF FILTH（污秽摇篮）的《暮色……与她的怀抱》（Dusk... and Her Embrace，1996）、DIMMU BORGIR（阴暗城堡）的《暴风雨》（Stormblåst，1996）、DISSECTION（解剖）的《光明祸根的风暴》（Storm of the Light's Bane，1995）、EMPEROR（帝王）的《致暮色中苍穹的赞美诗》（Anthems to the Welkin at Dusk，1997）、HYPOCRISY（伪善）的《被绑架》（Abducted，1996）、SAMAEL（神的毒）的《通途》（Passage，1996）、THEATRE OF TRAGEDY（悲情剧院）的《他们恐惧的丝绒黑暗》（Velvet Darkness They Fear，1996）、ULVER（群狼）的《晚歌》（Kveldssanger，1996）……但是反观国内，超载同名专辑在这一年受到大量与音乐水平无关的差评攻击，标志着国内金属乐的发展被当时的乐评人毁灭殆尽。
◈ DISSECTION - Storm of the Light's Bane
7月23日，我们发布了本文的上篇，回顾当时的音乐媒体都发出了哪些与金属乐相关的声音。因篇幅所限，故此是从当时的乐评对于超载的批评开始。而这些批评只是国内乐评界对于第一代金属乐攻击的一个典型范例，当年不只是超载，包括很多乐团在内的金属乐整体受到的诋毁攻击是莫大的、破坏是彻底的、影响是深远的。在今天和以后的文章里，我们会选取在当时极具代表性、从那之后就一直被部分人奉若宝典的金属乐评，从对于这些错误百出的文章的分析开始，力图盘点金属的战损到达何等程度、这些攻击又是如何成功的。
例 证
今天选取的文章是章雷和王晓峰（王小峰）的《死亡金属介绍》，该文章原载于《音像世界》1995年的“对话摇滚乐”栏目。（灰色字为原文）
先来看几个关键的概念错误/误导：
1、“死亡金属”是一种极端得无法让人严肃对待的音乐。这是一种贱民演奏给贱民听的贱民音乐。
这个说法是赤裸裸的人身攻击！但是同时，很有意思的一点，我们由此看到了他们的思考基础——乐手是贱民，乐迷是贱民，所以音乐本身也就是贱民音乐。贱民音乐无需严肃对待，无需认真分析，就活该任凭他们肆意侮辱。
2、关于重金属，前面朋友已经谈了不少，不知道这重金属的隆隆声是否让人感到吵闹，如果朋友们还能忍得住的话，那么我们这次就介绍一些真正让人震耳欲聋的音乐，重金属的极端——"死亡金属"（或称之为Grindcore）
“死亡金属”是Death Metal，Grindcore译为碾核，这是基本常识。《死亡金属介绍》这篇文章通篇将Grindcore译为死亡金属，是非常具有讽刺意味的：被这些“先锋”乐评人们冠以“死亡金属”极力抨击的碾核，正是他们心目中无比推崇的朋克。假如他们是真的分不清楚极端金属和高速朋克，那就说明他们没有欣赏音乐的能力，是能力问题；而如果他们有能力区分二者却故意混淆视听，则是态度问题，反倒成了他们叵测居心的明证。他们到底是能力问题还是态度问题？
3、离伯明翰两个小时路程的诺丁汉，这就是GRINDCORE的摇篮，“耳痛”唱片公司——专门出产死亡金属的唱片公司就设在这里。
这么说来，“耳痛”到底是碾核的摇篮还是专门出产死亡金属的公司呢？于是，我们进一步验证了之前的猜测：他们或是没有写金属乐评的能力，或是对于金属乐充满了偏见与攻击；我们所能够希望的最好结果就是他们在动笔之前根本就没有理解Grindcore和Death Metal的区别。
◈ 耳痛（EARACHE）唱片公司
4、我们可以认为这是一种音乐的变态，而导致这种变态的因素来自各个方面，而最根本的原因来自人的心理变态，是人的心理变态在音乐上的反映。
这篇文章刊载的时间正是那些乐评人极力打压金属乐，抬高朋克、硬核、先锋爵士等等“更现实”的音乐类型的时间。表面上说“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死亡金属”，其实是给大家灌输错误概念——和有些人振振有词地说“告诉你们，历史其实是这样的”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像前面所说，我宁愿相信他们没有故意打压金属乐的企图，但是我也真是害怕不幸言中——事实证明了那一批乐评人真的是计划好了而从各个方面打击金属，捧杀、棒杀，掺沙子、搅混水……中国金属乐发展道路上遇到的很多问题就找到了源头，不免让人痛心疾首、唏嘘不已。
5、舒尔迪那综合了前“死亡金属”乐队“地狱之锤”和加拿大疯狂速度金属乐队“铁砧”（ANVIL）和“兴奋者”（EXCITER）各自的特点，并渗透了一点丹麦神秘主义者“恩赐命运”（MERCYFUL FATE）乐队的反宗教意识，组建了自己的“死亡”乐队。
DEATH的Chuck Schuldiner在一次访谈中是这样回应宗教问题的：“我不想在我们的音乐中加入任何宗教主题。我认为那更是一种个人事物。我不是一个撒旦主义者，我也不会将其加入我们的音乐。”乐队主创都否认了其反宗教成分，不知“渗透了一点丹麦神秘主义者‘恩赐命运’（MERCYFUL FATE）乐队的反宗教意识”是从何而来。
◈ DEATH
6、对于“死亡金属”乐队来说，人类所无法左右的永恒的主题就是死亡，所以面对未来只有悲观和绝望。但是，也许他们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但这每一个快乐加在一起却不那么美好。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总是永无休止地唱着死亡主题而没有一个人主动去死的原因。
在这里，我们看到了上篇里另一个乐评人所说的话的最初的形态——“我（高旗）看过有人这么写‘冥界的死亡主题已经延续了三个拼盘了，我觉得他们现在唯一该做的就是一人找根绳子树上吊死，否则他们就背离他们自己创作的准则。’”
讨论死亡、描写死亡、搞死亡金属，你就要去选择死亡！这种思想着实令人费解、令人惊诧、令人感到可怕！更可怕的是，有这种思想的乐评人本身却不懂得文化和乐理，能把Grindcore译为死亡金属，他们又该怎么评价自己？
再来看一些体现作者翻译水平的错误：
1、失落的天堂（PARADISE LOST）
不知二位是否读过弥尔顿的《失乐园》（PARADISE LOST）？就这样把PARADISE LOST乐队名生硬地直译过来了。
2、恐怖天使（Morbid Angel）
“morbid”这个单词在柯林斯中的释义是：“If you describe a person or their interest in something as morbid, you mean that they are very interested in unpleasant things, especially death, and you think this is strange.”（如果你用“morbid”来描绘一个人或他们对某物的兴趣，你的意思是他们对令人不快的事物非常感兴趣，尤其是死亡，并且你认为这是奇怪的。）显然，释义中并没有“恐怖”的含义，所以正确译法是“病态天使”。
3、遗精（Nocturnus）
“nocturnus”是拉丁语里“夜的”意思，而“遗精”（nocturnal emission）与此相差甚远，我查遍词典也未见到“nocturnus”一词与“遗精”有丝缕联系。这么一支特色十足的科幻主题乐团就此被归类到血碾里去了……
◈ NOCTURNUS - The Key
4、冷酷的凯尔特人（CELTIC FROST）
Thomas Gabriel Warrior在采访中曾说：“我们选择‘Celtic’表现人类文明，我们使用‘Frost’作为衰退、死亡、停滞的迹象，一切都冻结、死亡。我们采用‘Frost’为名尤因冬季过后、冰霜之后，总会有新的春天，生命再度绽放，对我们而言，它反映出这个星球上不同文明的来来往往。”关于念法，他说：“正式的、正确的是‘凯尔特’。”
5、在巴西有以速度著称的“埋葬”（Sepultura）
这个名字应为“坟墓”，得自于英国MOTÖRHEAD的1983年第七张录音室专辑《完美的又一天》（Another Perfect Day）里一首歌“Dancing On Your Grave”的葡萄牙语译文——“Dançando Na Sua Sepultura”。
6、“杀神者”（DEICIDE）……1992年专辑《军团》（LEGION）中的一首“超越先知”（BEHEAD OF PROPHET）
DEICIDE的这首歌名是“Behead the Prophet (No Lord Shall Live)”，应译为“斩首先知（主不该活）”。
7、我血淋淋的情人节（MY BLOOD VALENTINE）
很明显的错误，valentine意为“情人”而非“情人节”（Saint Valentine's Day）。
反 思
1995年，这样一篇文章传遍了地下音乐圈。其后很长一段时间，看过并且受其深刻影响的乐迷、乐手绝不在少数。这篇介绍在一张本可以描绘蓝图的白纸上乱涂乱画，浪费了我们多少年大好年华？！
在一个刚刚接触新生事物的时代，事实已经证明媒体、乐评的观点完全左右了整个金属乐的发展。时至今日，仍有诸多乐迷对于“死亡金属”与“碾核”两种风格难以辨清，必有部分是拜此文所赐。
很难相信如今还有人非但不对这篇文章加以反思，反而大加赞许——“他们在那个我们还只认识小虎队和黄家驹的年代，就已经在尝试用中文推广这类音乐，这种精神不是任何人可以随便诋毁的。”这种观点极具迷惑性——“你们都吃不上饭了，我给你们吃点窝头，你们还嫌弃不好？”可是，问题在于你给我们吃的不是窝头，而是毒药！再精美、再昂贵，它也是毒药！一辆车将你载向错误的方向，它开的越快，你被毁灭的也就越快。连基本概念都搞不清楚的文章，就是不顾事实的瞎编。写这么一篇充满谎言的文章出来，难道不是害人吗？被害人要对买了毒药来给他吃的人歌功颂德吗？正确率不到九成的文章，写了绝对是不如不写。幸好这篇文章文笔糟糕，否则不知道要多害多少人。
这篇文章中英掺杂、概念混乱，文笔翻译实属中下，不堪卒读。即便这样，此文仍旧以负面形式影响了一代乃至几代乐迷（我在搜索时发现诸多论坛和贴吧都有此文的复制，时间线从03至10年都有），而那些文笔尚佳、掉书袋、使人不知所云的文章呢？我们将在下篇里继续讨论。有了以这篇《死亡金属介绍》为代表的对于金属乐充斥敌视和误导的早期乐评，我们不得不坚信：站错了观点，绝对是文笔越好越反动。
文/Demogorgon & Insinuate
音频/失衡的耳朵
校对/Demogorgon
排版/BlackSwo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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