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第一代金属乐衰落的背后(下)
2016年7月22日,综艺节目《中国好歌声》中一位选手翻唱了《梦回唐朝》。8月3日,网上出现了一篇文章名为《梦回唐朝?你真的懂重金属、爱重金属音乐吗?》,我们在其中看到这样一段描述:“像刘文天以36岁的年纪还在唱重金属,难免有矫情的成分在,真正有重金属血液的,如唐朝乐队的主唱张炬,25岁就已经死了。”“沉迷朋克、重金属其实就是一个自毁的过程。”这段话是不是十分熟悉呢?王小峰在20年前就说过的:“他们总是永无休止地唱着死亡主题,而没有一个人主动去死。”这样看来,我们继续探究中国第一代金属乐衰落背后的原因,依然“并非一件不合时宜的事”。(来源:http://toutiao.com/i6314592480809452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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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资深金属党来说,这些话连基本信息概念都弄不清楚,可能有些可笑。但另一方面也令我们感到,金属乐仍遭受奇怪的偏见。这些偏见与早期金属乐被介绍时,乐评人的错误百出,甚至故意为之多少有些关联。
◈ 中国好歌声刘文天翻唱《梦回唐朝》
(图片/sh.people.com.cn)
有人说中篇分析的章雷和王晓峰(王小峰)的《死亡金属介绍》只是在资讯不够发达时,作者也分不清楚死亡金属和碾核而导致的无意识地兜转不清。1995年的文字姑且这么认为的话,今天要分析的这两篇文章可谓彰显了当时乐评人的心路历程与写作理念。
第一篇是颜峻的《地狱在哪里》,先是对于金属乐的讥讽“到处都可以听得到这类装腔作势的诺查丹玛斯预言”,而后是对朋克的极尽宣扬。作者在文中清晰地表明他知道碾核是由朋克而来:“更早的Napalm Death干脆就是从Punk直接发展到了Grindcore”“著名的汽油弹音乐就是对Punk的压缩和加重”。该文章行文极其诡异,遣词造句先“疯”主义颇浓,插入概念极其生硬且喜用长句,不时引用如尼采、加缪、萨特等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青年追捧的精神偶像,意图不言而喻;
◈ NAPALM DEATH(死亡汽油弹)
第二篇是李皖的《转过身是欺骗》是当年抨击超载乐队首张专辑的一篇乐评——或许不该说是乐评,因为文中没有谈一句音乐,不如说是一篇词评。
2001年,颜峻在《文学和音乐的立场》里写到“关于摇滚乐歌词与文学的关系,可参考李皖译《摇滚1955-1999》”;2012年5月,李皖将乐评结集为《人间、地狱和天堂之歌——世界摇滚乐歌词集》时,颜峻为他写了一篇《某些东西把我们忘得好干净》。而2010年,李皖在博客里说:“在变成音乐人之前,颜峻先是把自己培养成了音乐活动家。”(来源:http://blog.sina.com.cn/s/blog_67955d070101ewu8.html)
《地狱在哪里》
一个叫刘什么波的人在一所大学的食堂与300名研究生共进午餐,之后他们准备出发:“我们不是寻找死亡,我们只是寻找新的生命。”这句话正是我想说给你听的——尽管你可能会像他们一样,除了一个时代可耻的终结,什么也找不到。
作者在开篇第一句亮明年份,从而为所有后文定下了基调,而非像章雷和王晓峰的文字一样是无根之水。作者这样写,大家知道他在想什么吗?
尸体?那一年我买到的第一张死亡金属唱片就是Carcass的“Heartwork”,你知道,这张专辑具备了Grindcore最庸俗的特点:伪装成恐龙的主唱、拥有嘹亮的失真音色的主音吉他、刮风一般的低音鼓遭到的无情衰减、乐句反复构成的前奏和悲壮的和声效果,当然,还要算上被混音师出卖了的贝司手。我听得欢天喜地,根本不打算知道他们在唱什么,傍晚的郊区公路上人影幢幢,车灯照着砂砾和小卖部,我身轻如燕,揣着情书,美好的生活加大了能量,让耳机里Bill Steer不厌其烦的节奏型和点指也一同奔赴一场酒宴。
这是作者与那一派乐评人当时的自白,听金属的时候,“根本不打算知道他们在唱什么”。这些乐评人有着自己的主张;欣赏音乐、分析音乐、推荐音乐,都不是他们的目的,音乐仅仅是他们的主张与现实的结合;符合他们想法的大加赞许,不符合他们的想法的则弃之不用或是极尽贬低之能事。音乐本身所表现的感觉或思想,在他们的扭曲下完全成为不符合实际情况的东西……他们做的已经不是评论,而是歪曲的报导,玷污了乐评人这个称谓。
◈ CARCASS - Necroticism: Descanting the Insalubrious
那些在Black Sabbath和早期Iron Maiden的假面舞会上得到启发的人们开创了一种叫做“Death Metal”的短命音乐,那不过是在炫技派重金属的脸蛋后面塞进各种关于核威慑、反基督学说、末日审判学说和泛神论变态心理研究的恐怖电影。Punk运动在令人发指这方面,早已抢干净了Death Metal的风头,但这种音乐主题却渐渐泛滥开来,沿着Mòtórhead疯狂的低音,涌入Metallica替天行道的惩罚般的声浪中。
死亡金属是短命音乐吗?死亡金属是炫技派重金属的延续吗?恐怖的主题是从死亡金属到MOTÖRHEAD再到METALLICA吗?在早期“乐评人”口中,时间可以倒错,概念可以混淆,主张可以无视,事实如何并不重要。对于他们,唯一重要的就是如何按照自己的想法颠倒黑白。
这真是良药苦口,阿尔贝·加缪在《论自杀》中阐述过生命的不合理性和活下去的合理性,他的意思是:你可以先试着死一两次嘛——Grindcore存在的价值,也正是这种勇敢的理性态度。
加缪是反对自杀的,不仅是生理上的自杀,而且是哲学上(思想上)的自杀——“重要的不是生活得更好,而是生活的更多。”“勇敢的理性态度”对于存在主义者来说并不是死,因为选择死比选择生轻松。而本文作者理解的“你可以先试着死一两次嘛”则完全是加缪的本意的对立面。(另外加缪是没有《论自杀》一文的,而是《荒诞与自杀》,与之思想较为近的叔本华倒是有篇《论自杀》,但是很遗憾,叔本华也是不赞同自杀的。)哲学是非常严肃而且规范的一种思想活动,并不是用来彰显自己的标签。我们见过太多把尼采、加缪、萨特(原文题目即出自萨特名言“他人即地狱”,原文结尾有提及。)、存在主义当作标签,夹杂文学、音乐、艺术聊以自慰的无为青年。他们真的去阅读、去思考本体论、认识论了吗?不,他们在意的仅仅是这些看上去很酷的哲学家人名而已。那些“乐评人”抓住的就是这一点,摆出一系列人名和专名,云山雾罩之中显得自己高高在上……
◈ 存在主义的两大代表人物——阿尔贝·加缪(左)与让-保罗·萨特(右)。
……至于死亡金属极端的美学,那倒是可以千姿百态。你可以在标有Metal Blade字样的大多数唱片中听到复古的神秘主义,那些天使般嘹亮的主唱谴责着我们犯下的罪行,就连失恋也要算在其中。而Earache的所有乐队却无一例外地自称是撒旦的同谋……
呵呵,Metal Blade的大部分出品是重金属!Earache的大部分出品是碾核与工业!死亡金属只占他们出品的一小部分。还“无一例外”……当然,这些事实对于《地狱在哪里》的作者而言毫不重要,他要去寻找的是“新的生命”。我们从他的文字里,只能找到一种思想的死亡——他在扼杀中国第一代金属乐手的思想,扼杀第一代金属乐的创作理念。
《转过身是欺骗》
这篇乐评是当年炮轰超载乐队的主要文章。作者站在反对英雄主义的立场上反对金属乐这一艺术形式,这是他的自由,但是他并非从音乐上去分析这不可能,而是以长者的姿态去讲述所谓的人生经验——“《超载》的集子里充满了西式重金属的陈辞滥调”。他态度明确——我认为你过时了,我不喜欢你,所以你是错的。明白了这个行文逻辑,我们就可以逐一加以分析。
开篇明义,超载在文案相当于卷首语的位置上写上了这样一个词:末世纪。并且,作品中有《一九九九》加深这一印象。在这一点上,超载跟西方诸多生命无望的重金属乐队合拍了,从音乐上看,他们也始终没能超出西方的叛逆青年们关于世纪末的黑暗想象。
有什么地方写着音乐不能写末世纪吗?有什么规定说不能就末世纪这个主题创作再多一张唱片吗?乐评人为什么没有继续就“从音乐上看”继续分析下去?是乐理知识不够支撑还是从心底里反对所有的金属乐队?
◈ 回到超载这张专辑
这是过去的理想主义在新时期的残留物,由于时代的转换,它已经变形得面目全非。英雄并不想放弃他在众人眼里的巨大形象,但很显然,英雄已没有可能继续在一个追求富裕的年代里延续,于是他选择了恶魔,不为别的,仅仅为了继续呐喊,继续眩目于世。
“在一个追求富裕的年代”,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被这些人看作是过时的东西。
他对人间没有兴趣,他对现世没有兴趣,他不是建设者和探求者,而只沉迷于吼叫和宣泄,超载从歌词上传递着这信息,也从音乐上传递着这信息,除了愤怒、悲哀、嘶吼、冷漠和绝望,这音乐里再没有别的东西了。而他的愤怒已没有对象,他的嘶吼已没有内容,他装作毫无觉察,宁愿只要这愤怒和嘶吼本身,在假想中,他的光荣和勇敢好像延续了。
这是李皖对《低下头是人间》的评价。作者在这篇主观性极强的文中并未对超载的音乐手法、编曲技术作哪怕一句的探讨,而只是将超载的歌词进一步消极化、放大化,再对这种所谓个人情怀来一个“转过身是枪毙”。
我热爱人文精神,我期待理想主义,但那失落了的、高举起的,压根儿就不是真正的人文精神和理想主义。
应该看到,许多摇滚者并没有太多的思想,但混合着青春期的自负心理,却毫不含糊有一种肩负天下的心态,正所谓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
该停止了。我要说的是,停止幻想,正视现实,这才是真正的勇气。低下头是人间,转过身是欺骗。不转过身拒绝一切,也是欺骗,你冒充的坚强并不能支持到人类的未来。
类似的话颇为耳熟。在追求一些不那么现实的理想时,我们很多人都受到过父母的“正视现实”的劝告。此君以长者姿态,忧心忡忡的对摇滚者和金属党提出警示与告诫——你们的音乐内涵已不符合新时代。可是,他就知道新时代是什么吗?是追求富裕吗?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而我们已经知道,在唐朝乐队的英雄主义大受赞赏还不到4年的时光之后,追求理想的人们就已经成了他笔下的一批“精神遗民”。
结 语
关于中国第一代金属乐衰落的背后的原因的探究系列文章自超载而起,至超载而止。这几篇还只是例子,翻出当年一篇篇触目惊心的“乐评”,我们痛心疾首。在西方音乐被引入国内的初期,这些人掌握了音乐推介与评论的话语权,信口开河指鹿为马。金属乐因其浪漫主义与英雄主义,成为了被打压的对象;朋克乐因其简单化的对现实的反叛,契合了乐评人某方面的观点与倾向,从而获得他们的力捧。一场意识形态的交锋,造成作为意识载体的音乐无法置身其外,结果就是方兴未艾的金属乐被毁灭殆尽。
我们并不反对乐评人表达自己的想法,但是我们反对乐评人不顾艺术创作主体表达的情感与意向,为一己私心,有意将自己的想法混杂于品评过程之中瞒天过海。通过今天这两篇乐评的分析,你很容易就能看出音乐不是他们分析的主体,他们用音乐只是为了寻找支撑自己主观想法的垫脚石。
中国第一代金属乐的发展不利,已经过去二十年。我们有过深入反思吗?重温这些当年影响深远的乐评,对于我们是一种折磨——我们甚至会因此而耻于和他们一样被称为“乐评人”。
最早的一代乐评人,你们点燃了打击金属的战火,你们让国内的第一代金属下了地狱,你们转过身,留给我们一片欺骗。
中国金属乐在历经这场蹂躏后,于新千年交替前后迎来了第二代发展,我们今后会加以总结。而战争,永远不会终结。
勿让音乐成为某些人的刀锋;
勿让乐评成为某些人的散播。
让金属成为力量;
音乐带我们翱翔。
文/Demogorgon & Insinuate
音频制作/失衡的耳朵
校对/Demogorgon
排版/BlackSwo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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