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时代，他率先直面光亮——纪念亮马
如果每个同志心中都有一面彩虹旗，
我想
我们应该降半旗纪念他。
几乎整个同志公益圈都在纪念亮马。
6月22日，
夏至后的第一天，
北京的傍晚有些闷热。
亮马去世的讣告
像平地惊雷出现在朋友圈。
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
微信去问他本人怎么了。
打上“亲爱的，你……”
我才意识到可能再也收不到他的回复。
但我还是像往常一样
给他发了三个字“亲爱的”。
“亲爱的”
“亲爱的”，“亲啊”，是亮马最喜欢用来打招呼的语言。
他在北京纪安德（一家致力于性别多元平等的公益机构）负责“中国彩虹媒体奖”等相关工作，要和众多中国各地的同志公益机构联络，每次他都喜欢用“亲爱的”，“亲啊”打招呼，大家对他的一致印象是“人非常的好”。
在他去世的讣告发布后，全国各地的同志公益机构的工作人员、志愿者，都自发的纪念他。由北京纪安德的负责人魏建刚所建立的“送别亮马”微信群，已经有360多人加入，大家纷纷在群里用文字和照片纪念他。
亮马对于我而言，是并肩十几年的朋友、战友。
而对于GS杂志而言，亮马还有着一份特殊的意义——他是GS杂志首位封面人物。
2007年点杂志创刊时，还很少有人愿意在这样一本同性恋杂志上暴露自己的真实照片。创刊号的封面，是当时的美术设计赵敏彤用一对男同志情侣的照片虚化而成的，非常贴合当时同性恋生存的现状——隐隐约约，看得见又看不见。
那时候，亮马在北京同行做志愿者。北京同行是当时北京一家非常有影响力的社群组织，他们开展艾滋病预防干预，组织同志社群活动。那几年，每逢周年庆的时候，北京同行都会组织一场文艺晚会，每次都能有两三百人到场，可见他们的影响力。
而亮马，总是舞台上最耀眼的明星。北京同行有一个宣传艾滋病预防的保留剧《大红灯笼高高挂》，亮马在里面饰演三姨太，他的表演出神入化，至今还让许多看过的人印象深刻。
今天，在“国民”软件抖音上，我们随处可见各种“性别反串”的表演，大家也不太会去在意表演者的性别或性取向。但是在10年前，即使是面向同志社群内部公开表演，也依然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
2008年过完年，我们开始筹备第6期点杂志，在讨论人物栏目采访谁时，我们首先想到了亮马。2007年一整年，亮马都相当活跃，他在多个公益活动的舞台上担任主持人，表演各种角色，从“三姨太”到“河南老中医”，他都演的惟妙惟肖。在那个公开露面普遍都会小紧张的年代，亮马像一个小太阳，总是自信、阳光地出现在大家面前，于是我在想，有没有可能直接用亮马的照片做封面呢？当时我们做采访的时候，隐私保护是最重要的沟通内容。我们首先要让采访对象相信，我们不会暴露他的真实身份，文章写出来之后，每次都会经过当事人的反复确认，而最难的就是照片。我给亮马打电话，想了一堆理由说服他，没想到他一口就答应了，并且主动发给我们几张他精心挑选的照片。我们选择了一张他西装革履的照片做封面。
就这样，GS杂志有了第一个封面人物——亮马。他在封面的亮相，也鼓励了其他人。在之后的一两年里，每当有采访对象犹豫时，我们就会说，你看，亮马都直接出现在封面了。慢慢的，露脸不再是一个难题，大家都将封面人物当作是一件光荣的事情。但我们不会忘记，在灰暗时代，亮马是率先直面光亮的人之一。
同性恋的模样
2000年12月，湖南卫视《有话好说》节目推出“走进同性恋”专题，邀请了社会学家李银河、导演崔子恩、画家石头担任嘉宾，这是中国电视节目首次探讨同性恋话题，主持人马东说“我觉得在一个健康和开放的社会里，不应该有任何事情，它明明是客观存在的，却有必要大家都对它视而不见”。“走进同性恋”专题播出后，《有话好说》被勒令停播。此后5年里，中国媒体像之前一样，选择对同性恋“视而不见”。
直到2005年8月，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栏目播出了《以生命的名义》，以艾滋病为角度切入同性恋话题。在央视出手后，各地的地方电视台，终于获得了勇气和理由，开始在节目上探讨同性恋话题，但总是需要戴上一个“艾滋病”的帽子，似乎这样才更加“名正言顺”。
在主流媒体长期对同性恋“视而不见”，或者“选择性看见”的背景下，同志社群开始从两方面努力，让主流社会看见同性恋群体的样子，听到同性恋群体的声音。一种策略是自我发声，比如《LES+》杂志、《GS乐点》杂志、《同志亦凡人》、《拉拉风向标》等；另一种策略是推动媒体客观公正地报道同性恋，比如“LGBT媒体观察网络”、“中国彩虹媒体奖”等。而亮马，先后担任《同志亦凡人》网络视频节目的主持人和“中国彩虹媒体奖”的项目主管，从两方面努力，一直致力于让社会看见多元、真实的性少数群体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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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亦凡人》是一个以同性恋为主题的网络脱口秀节目，议题涵盖了性少数群体从权益、到文化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担任主持人不仅需要机智的应变能力，更需要对性少数议题有着敏锐的观察和见解，但亮马总是游刃有余，睿智又不失幽默。
中国彩虹媒体奖通过给优秀的新闻报道颁奖，来鼓励主流媒体客观公正地报道性少数议题。这个项目的工作，需要与主流媒体、同志社群做大量的联络工作。亮马不仅沟通、协调能力出众，而且非常关心人，他总是主动、体贴的为人提供帮助和方便，为A的需求，精准地找到B，又帮B的需要，及时的找到C。他像一个万金油，无论是主持、策划、联络，甚至是谈心解闷，他都会第一时间站出来帮助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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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2015年，邱启明获得“中国彩虹媒体奖”年度致敬人物的获奖视频。这些年，中国媒体对性少数议题的报道有很大进步，很多优秀报道的背后，都有亮马的穿针引线。
喜欢做的事
1999年，亮马第一次出差来北京，办完公事后，他迫不及待地去到当时北京最著名的“同志渔场”东单公园，他说“当时自己都一把年纪了，一个Gay还没见过”，在东单公园他第一次见到同类，也是之后在东单公园，他找到了初恋，有了第一次性经历，那一年他25岁。
之后，在当时男友的鼓励下，亮马争取到了来北京工作的机会，从此在北京扎根。到北京没多久，他就开始给同志公益机构当志愿者。他曾经在外企工作，有非常光鲜的职业和可观的收入。之后，为了自己的热爱，他辞掉了高收入的工作，全职从事公益工作。几年前，亮马给我们GS学院当老师时，我对他说谢谢，他说，亲爱的，不需要谢我啊，这都是我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1999年到现在的20年，是中国同性恋群体从地下走向地上，从灰暗走向光亮的20年。这是时代不可逆转的趋势，也与遍布中国各地的同志公益人的努力密不可分。很多人像亮马一样，默默无闻，只是做了自己喜欢的事情，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被铭记和回报。但当亮马离去时，我们忽然领悟到了纪念的意义。
亮马所崇尚的自由、平等、多元的精神，是人类最普世的精神价值，却很少有人能像他一样，做到精神和行动的统一，尤其对深受世俗压力的同志群体而言，做自己是何其难的一件事情，但亮马做到了。
有人说，这么多人纪念亮马，让他第一次感受到同志社群如此团结。
我想，亮马留给我们最宝贵的精神财富就是“勇敢做自己”。
希望有一天，当性倾向不再成为人们做自己的障碍时，我们都可以像亮马一样，骄傲的对自己说，我曾经为此努力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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