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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英台近·晚春》:表面是爱情,实则谈政治抱负 | 大师说文

2016-04-30 读写微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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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孙绍振


祝英台近·晚春  

辛弃疾


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更谁劝,啼莺声住?  

 

鬓边觑。试把花卜归期,才簪又重数。罗帐灯昏,哽咽梦中语:“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


辛弃疾在宋朝词人中,应该列入豪放派,金戈铁马,壮志凌云,但是,人的内心和语言风格是丰富的,他也有红巾翠袖的一面。他常常颦金戈铁马和红巾翠袖交织起来,这给他的诗词带来独异的风貌。 


这一首,如果光从字面上看,从头到尾都是闺情,甚至有艳情之嫌。一上来就是宝钗分为两股,暗示夫妇或者情人的离别。这种离别之情,被当作一种美好的感情来强调,带着诗意。首先是现场有传统的、古典性诗意,用了一些表现离愁别绪的意象(桃叶渡,南浦),其次是眼前的景色有诗意,烟柳、高楼、飞红。高楼便于远望,飞红触发情思。值得研究的是,面对如此美好的春天,辛弃疾却不像杜甫、韩愈、杜牧、叶绍翁那样表现出喜悦,也不像他自己在《鹧鸪天》中习嘎样,因为在平凡的荠菜花上发现春天的美好而怡然自得,他感到的是害怕——眺望新春美景却触发了恐惧,这是值得注意的。


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更谁劝,啼莺声住?


如果换一个人,让他站在高楼上,极目远眺,平湖烟雨,落花飞舞,会有什么样的感觉?也许是心旷神怡,觉得这种春色是很精彩的。但作者在这里里营造的是一种悲郁的情境,为花朵在风烟中消逝而忧愁,这是中国古典诗歌中一个普遍的主题——惜春,或者叫“伤春"。要知道,惜春、伤春,并不是是为了春天,为了季节的变化。春天去了,没有什么可惜的,因为明年还会再来。惜春是惜春光,伤春是伤春华,为自己的年华如春光一去不复返而伤感。但是,诗人如果直白地把自己的情感说出来,就没有诗意了。诗人怜惜自己年华消逝,字面上却只说是对春色的消逝无可奈何:花飞落了,“无人管";“啼莺”声停住了,谁能留住它呢?这好像有点傻气,孩子气。谁都知道,时间是不可能因为情感而改变流逝的进程的。但这是一种逻辑——抒情逻辑,为挡不佳时光而忧郁,这说明诗人为自己虚度年华而痛苦。为了形容这种痛苦,作者用了一个既俗套义新异的词语:“断肠”。说它俗套,是因为这个词语本来常用于女性的相思;说它新异是因为从上下文来看,到这里,还搞不清它是男性的还是女性的。作者肯定是叱咤风云的将军,但是,诗中的情感和动作,却是女性化的:


鬓边觑,试把花卜归期,才簪又重数。


“觑”是细看,斜视。斜看鬓边的花儿,拿下来数花片以卜归期(大概是数花瓣吧,这和现代欧洲人有点相似),这与其说是迷信,不如说是天真。才卜完了,插上头去,又忘了,取下来重数一遍。是男性替女性拿下来,还是女性自己拿下来?作者似乎有意含糊其词。但是,以花卜归期,似乎女性的行为,特别是“才簪又重数",看来是女性。这么说,这应该是一首爱情词。非常缠绵。“缠绵"表现在哪里?第一,表现在反复,颠颠倒倒,刚刚卜过了,又重新来,这说明多情,总是不放心,把情感看得很宝贵,不能容忍任何何不确定性。第二,表现在沉湎,白天不能摆脱忧愁,夜间做梦还在念叨:


罗帐灯昏,哽咽梦中语:


念叨什么呢?


“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


最后几句是这首词最精彩的。为什么呢?因为,你的忧愁,可以说,与春天没有关系,本来不是春天造成的,而是自己太缠绵,太沉湎,不潇洒。春天来了,你要忧愁,春天去了,你也要忧愁。你摆脱不了忧愁,要怪谁呢?当然应该怪自己,但是,主人公却不怪自己,反而怪春天——为什么你春天把忧愁带给了我?你离开了,却为什么不把恍愁带走呢?都怪你不好。这不是不讲理吗?但正是因为不讲理,才显出感情的执著;在逻辑上这么偏执,才有诗意。如果不是这样,而是说,伤春、惜春,其实都怪自己多愁善感,就太理性了,太没有感情了。读到这个份上,应该可以确定,这是一首爱情词,词中的抒情主人公是女性。


但作者明明是个男性,大男子汉,他的胸襟,他的性格,似乎和诗中的女性身份、女性的缠绵悱恻有些不合。这一点,早有人意识到了,黄蓼园在《蓼园词选》中说:“此闺怨词也。”但是,他又感觉到以辛弃疾这样的人才,如果把他当成一个儿女情长的才子,免不了“为之惜”。故他推测,此词“必有所托,而借闺怨以抒其志乎!”这就是说,表面是爱情,实际上是政治抱负,以爱情的缠绵悱恻来暗示对君王的期待。黄蓼园还找出了具体史实:“史称叶衡入相,荐弃疾有大略,召见提刑江西,平剧盗,兼湖南安抚,盗起湖、湘,弃疾悉平之。后奏请于湖南设飞虎军,诏委以规划。时枢府有不乐者,数阻挠之,议者以聚敛闻,降御前金字牌停住。弃疾开陈本末,绘图缴进,上乃释然。词或作于此时乎?”。


这样的推测是有道理的。第一,以男女之情影射君臣之间的关系,“众女嫉余之蛾眉兮”,在屈原的《离骚》中就有了。这样的写法,后来逐渐成了一个传统的母题。第二,在辛氏的词作中,以男女之情暗示君臣际遇的话词作并非偶然。如《摸鱼儿》,也是表现惜春的,作者自注:“淳熙己亥,自海漕移湖南,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为赋。”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有人认为,这里的“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喻小人误国。“长门”写的是汉武帝的陈皇后失宠住在长门宫,曾送黄金百斤给司马相如,请他代写一篇赋送给汉武帝,陈皇后因而重新得宠。后世把“长门”作为失宠后妃居处的专用典故。这里显然有自况的意味。诗人得不到皇帝的信任,不能施展才华,恢复中原的壮志不得实现,因此自比失宠的嫔妃。这在今天的青年读者看来,有点不伦不类,但在当时,却有怨而不怒的分寸感。唐圭璋的《唐宋词简释》中说:“王壬秋谓;画檐蛛网,指张俊、秦桧一流人。”“长门”两句,“言再幸无望,而所以无望者,则因有人妒也”。问题不在于妒,而在于蹉跎岁月,壮志难酬,故有春天去了,忧愁不去之怨也。


孙绍振

著名文学理论家。福建师范大学教授、博导,《海峡青少年读写》杂志编委会主任。擅长文本解读,提出“还原法”“比较分析法”,对语文教学影响深远。孙教授在文本解读方面的著作有:《文学文本解读学》《解读语文》《名作细读——微观分析个案研究》《孙绍振如是解读作品》《月迷津渡——古典诗词微观分析个案研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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