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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不在课堂上“管理纪律”?

褚士莹Shiro 童书妈妈三川玲 2022-03-28

考古一


“给孩子自由?那孩子可就会无法无天。”常常是很多人不能给孩子充分自由的理由。真的是这样吗?


你敢相信吗?在我们的儿童哲学日间营中,老师是完全不管课堂纪律的。因为主教老师Shiro认为:管理纪律,是老师对学生自主管理能力缺乏信任的表现。


每一次,我们开办哲学冬令营或夏令营时,最常受到学生家长或是其他老师质疑的,往往跟教学内容无关,而是“学生太自由”。


怎么个自由法呢?课堂中间随时可以自由进出,发言时可以坐着,不用起立站好,就算在地板躺着上课也没关系,甚至允许孩子一边看着喜欢的课外书,一边听课。有些家长认为这是老师不认真负责,是“放弃孩子”的表现。


“鼓励孩子思考,要创造一个他们觉得‘自在’的状态。”我们总是这样回复有疑虑的家长和老师,而大人对于这样的回答,难免将信将疑。


学生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自由”,自然是又惊又喜,但从小到大的学校经验,又让他们对于我们这些大人的真诚抱持怀疑,所以会不断测试老师们耐性的极限,看看这些学习了法国儿童哲学的老师是不是“假开明”,什么时候会终于受不了了,就原形毕露,跟其他大人一样。


学生经过了几天,发现“课堂上的自由是真的”以后,并没有像家长老师担心的,极端声张他们自由的权力,而是自动自发地在课间透过观察彼此的“边界”,达到一个不被别人影响、也不影响别人的“平静安适”状态。


最明显的表现是,经过了两三天,再也不会有学生举手打断上课,跟老师“告状”;也不会有学生只想翘课,流连在外,上课时间总是自动自发地待在教室里,免得错过精彩的讨论。




借鉴德国思维想象课

帮助孩子找回想要的安静平适


当然,孩子也会有即使想要安静,却也有管不住自己、静不下来的时候,这时我们就会有专门的老师带领他们冥想,教孩子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帮助自己达到想要的“平静安适”的状态。


德国在幼儿园也有一整套按照“全德国儿童联盟”专为6岁以下儿童个性发展而制定的系列教育方案,其中思维想象课有一个“乘火车旅行”的活动,目的是以游戏的方式引导4-5岁的孩子们安静思考、丰富联想。


在这堂课,第一段是让孩子们扮成旅客,搭着肩膀串成一列火车,呜呜呜地穿山越岭去旅行。第二段中,老师则让孩子们躺在体操垫子上安静闭目,在音乐声中,随着老师绘声绘影讲述火车穿过高山森林、原野农庄、河流湖泊,孩子们进行大脑的自由想象。


老师不时在一旁提示:“看见草地上的野花了吗?”“注意到森林里的小房子了吗?”“小河里有没有鱼?”……这堂课每次旁边都有老师或志愿者家长,帮忙记录着每个孩子的表现,让家长知道自己的孩子能否安静下来进入想象、语言描述的能力,以便家长了解自己孩子的身心发育情况,知道家庭教育要如何配合。 



平静和安静

的本质完全不同


“平静”和“安静”表面上有很多近似的地方,本质却完全不同。平静是舒适和放松的,但斥喝下带来的安静,却是紧张的,甚至充满恐惧的。只有平静的氛围才适合思考,充满压力的“安静”是完全不利于思考的。


追求“平静”,需要从小循序渐进的引导和训练;但要求“安静”,却只要一声令下就能达到。


这样的调适过程,对于在高压教育下长大,对“因为恐惧产生的安静”习以为常的大人,似乎比孩子有更多的焦虑与痛苦,不只是家长,我们第一年在台湾的夏令营,甚至曾经有两个在传统学校任教的助教老师, 觉得孩子“上课不安静”,又不允许她们“管秩序”,竟然每天痛苦到以泪洗面的地步。


哲学营结束的最后一天,我问这两位助教老师:“我们凭什么剥夺孩子成长的权利呢?”


如果现在用高压的方式管教,学生确实就会立刻回到安静服从的状态,但是学生总有长大、离开学校、没有人管的一天,那时候他知道在混乱的现实世界里,该如何管理自己的行为,如何收摄自己如野猿般的内心?


与其延迟孩子的成长,一辈子当永远长不大的大人,为什么不让他们从小就学习自我探索、自我管理?





等待标准答案、寻求认可

则是因为对自己缺乏信任


或许因为哲学让我们对自己的每一个行为、说的每一句话、脑子里的每一个想法,都去不断反思,所以寒暑假的儿童哲学营,都会吸引几位学习心特别旺盛的传统学校老师,前来随班见习,接受观念跟做法的挑战。


今年,寒假第一期的六天,班上也有一位在高中任教的老师,特别认真,像一个用功的好学生,每天都学生参与所有环节,在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做了上万字的笔记。


课程结束以后,这位老师开始进行整理,归纳教学的方法,分析每一个方法的作用,并且做出了好几页的“重点”,包括老师应该如何引导、如何帮助学生思考、如何肯定和鼓励学生,以及如何让学生自我管理等,洋洋洒洒好几十条。


“您看看我写得对不对?”这位老师把成果报告交给我,充满期待地说。


我看了一眼,就把这份报告交还给这位超级无敌认真的老师:


这都是你经过思考后的观察,不是吗?

-是的。

你是一个老师,自己觉得对吗?

-我觉得对。

你喜欢你做出来的整理吗?

-喜欢。

既然如此,就不可能是“错”的,我凭什么决定你写的“对”或“不对”呢?

-因为您是权威啊!


我立刻摇头,把那一份整理文件还给老师:“抱歉,我不是权威,我没有办法告诉你,你想听的答案。”


这位老师很明显对于我这个回复相当错愕,接下来的几天,她继续不断拿着同一份材料,问我和其他老师,倒底她整理出来的教学方法“对不对”。我看到这位老师身心的焦虑,虽然她已经是一个高中老师,但是她此刻就像自己的学生那样,渴望着有老师能给她一个正确答案,打一个分数,因为她无法信任自己。


其实,这两件看来无关的事情,有着同样的本质,那就是缺乏“信任”。——管理秩序,就是对学生自主管理能力缺乏信任的表现。而等待标准答案、寻求认可,则是对自己缺乏信任。


如果我们既不能相信自己,也不能相信别人,一定会觉得这个世界充满了不安和危险,也难怪无论大人还是孩子,无论在课堂上或在生活里,都很难体会“平静安适”的状态。

 

这位老师犯下最大的错误,还不是不信任自己,而是原本是活的“哲学思考”杀死了,开膛剖肚、分割解剖之后,变成一条一条没有生命的“知识肉干”。


比如,她整理出一个叫做“全体自我管理”的大类,里面共有六项,其中第六项“少数时候用行为引导”下面,又细分了六点,分别是:(1)冷处理;(2) 请出来;(3) 坐到打闹的孩子中间去;(4) 提出问题;(5) 提醒按照约定读“哲学家态度”;(6)邀请。


就像一开始说的,我们的哲学课堂里,之所以不像一般传统教育里的教室,要求孩子们“安静”或“守秩序”,却鼓励孩子们尽量能够处在自在的状态,是因为当精神处在紧张的时候,不可能有良好的思考品质。


但追求自在的同时,要意识到课堂就像一个社会,除了自己,还有“别人” 的存在,如何在自己的自在,跟别人的自在当中,透过观察跟互相学习,在没有规范下,达到一个有利于集体的平衡。这就是真实社会里“群我关系”的练习。


我的法国哲学老师奥斯卡·伯尼菲撰写的其中一本儿童绘本《社会是什么?》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只是在哲学营中,我们按照体验式学习让这样的哲学思考,变成了一种课堂中的生活体验。


当这些已经习惯在课堂被要求“安静”“守秩序”的孩子,突然被赋予自主权时,一开始难免会管不住自己,这时,我们并不会把孩子的“自主权”拿走作为惩罚。



安静、守秩序属于“训育”

跟教育本身无关


因为我相信“教育”跟“训育”是分开的,而“安静、守秩序”是属于“训育”的范围,跟“教育”本身无关。


过去由于时代的现实,军事化的训练被带进课堂,让这几代人,无法区分学校里的“教育”与“训育”。在学校习惯被师长“维持秩序”的孩子长大以后,也会变得无法自主管理,相信在社会上也需要有权威出面“维持秩序”,却忽略了真正的秩序与和平,不应该来自规定与赏罚,而是相互的观察与尊重,决定自己和别人之间的合理界线,才是合乎自然规律,也是孔子强调的“礼”。


▲我们会一起讨论看课外书对课堂对自己有哪些影响,但是自主权仍在孩子们手中。



来自大自然的哲学启示


在大自然的生态中,也有一种现象,叫做树冠羞避(Crown shyness),是植物学家在1920年以来就开始在一些树种上观察到的现象,森林中树与树的树冠部会互相遮挡,自动形成一个沟状的开口。这种现象在同一种树间最为普遍,但也会在不同种树间发生。


最合逻辑的解释之一,是树冠枝条交错会导致相邻的树木互相碰撞产生物理伤害,由于擦伤和碰撞,诱发树冠羞避反应。尤其是多风的森林,柔韧的树枝是灵活的,彼此留出一点空间,才不会磨损自己嫩芽,也不会被别人遮挡宝贵的阳光。


有趣的是,如果这些树冠被人为地避免在风中碰撞,它们就会逐渐填满树冠间隙,失去了这种自然协调的功能,就像在每个人强力宣称自己权力的所谓“法治社会”。如果每个人都因此试图将自己的权力极大化,就会停止观察自己和别人生存空间真正的需要,产生不可避免的碰撞跟彼此遮挡,就像树枝由于跟相邻树木彼此干扰磨损,而遭受物理损伤,杀死了主要的嫩枝。



传统课堂里,时常发生的“小摩擦和告状”,往往让老师精疲力竭,无法将主要的精力放在教学与学习上,基本上就是生长的尖端对擦伤很敏感的小树与小树之间持续磨蚀,破坏了芽组织的悲剧。


但是,一旦老师为了快速回到课堂安静的状态,采取人为强势的介入,这些“树”就会失去了自然协调的能力,也就是说,他们会长成头角峥嵘、没有“树冠羞避机制”的强势物种,终其一生都在与周围的世界强力碰撞,长期处在受伤或是逃避的状态,无法达到平衡、平静的安适状态。


从个人延伸到集体,许多不必要的战争与冲突,往往来自于两个群体在人为的权力主张下,脱离了“树冠羞避”的自然状态,也难怪无论联合国派出动多少维和部队“管秩序”,都不会带来和平。


所以,当我们努力将“树冠羞避”的大自然哲学,放回课堂里时,如果老师面对课堂管理的需求,还继续用传统知识的思维来应对,比如孩子吵闹的时候,就按照“全体自我管理”第六项“少数时候用行为引导”里的(3)“派老师坐到打闹的孩子中间”,课堂管理的技巧就只是死板的知识,而不再是生意盎然的动态“思考”。


当“树冠羞避”失去了森林和树的脉络,也就失去了一切的意义和价值。

 

信任别人,就从停止于对秩序的偏执开始;而信任自己,就从停止等待标准答案开始。然后,我们可能就开始懂得“哲学”在课堂、生活中践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图片说明:本文图片均来自童书妈妈冬季儿童哲学日间营。




本文系网易新闻·网易号“各有态度”特色内容。

撰文:褚士莹(Shiro):国际NGO工作者,毕业于埃及AUC大学新闻系、哈佛大学甘乃迪学院。2015年赴英国伦敦瑞士哲学作家艾伦·狄波顿成立的The School Of Life(人生学校),以及法国Institute of Philosophical Practices(IPP),师从奥斯卡·伯尼菲,学习哲学咨询。中文出版了包括《给自己十样人生礼物》《我为什么到法国上哲学课》等五十多本作品。


责任编辑:舒雯    视觉设计:邵天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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