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OCAT深圳馆 | 艺术家书 ] 曹澍《公园一角 序》

 公园一角 序 

曹澍

已经证实，

我只能理解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一的事实。

其他难以捉摸的、无用的东西，

我们只能用比喻，

比喻只是一种强调，

强调这些东西的难以描述。

2016年除夕之前，

老家和往年一样飘着熏鼻子的鞭炮味，

我在整理小时候的东西。

有一本小学时候的日记引起了我的注意。

日记就像没被显影的底片，

当初“拍摄”时的咔嚓声，

早就遗落在时间深处，

好像它一直挣扎着想要十几年后重见天日。

1991年 9月16日 晴

人民公园的动物园，

有一只花脸的怪物，

被关在一只铁笼子里，

旁边的人都说那是一种鬼，

我知道那个动物的名字叫山魈。

1993年 1月12日 晴

山魈自从我上小学之后就再也没看到了，

听说搬去了别的动物园，

我也很盼望上小学，

上了小学就不用每天中午被管着睡觉了。

以前中午在幼儿园，

装睡的人老师一眼就能揪出来，

因为装睡眼皮会动，

我听了以后心惊胆战，

更睡不着了。

1993年 2月1日 晴

睡不着的时候我就数羊，

今天数羊的时候一声响吓到了我，

原来是中午有个女生不听话，

被姚老师抓起辫子关进了我们幼儿园的大站橱。

她在里面拼命叫，

我以为那橱子里有一只山魈，

幼儿园那个有橱子的房间，

常常在噩梦中出现，

我从来没有勇气去直视它一眼。

1995年 3月12日 雨

上午老师要我画一张公园一角的图画，

下午交给她，

我还记得画的是一只铁笼子，

里面关着的是一只山魈。

但是第二天这张画上我的名字被纸盖住，

签上了另一个同学的名字，

作为学校里联欢会的一个节目。

1995年 12月16日 晴

看台上站着一个演讲者，

她在今年春天联欢会上盗用了我的画，

签上了她的名字，

就在升旗仪式上，

朗读她写的作文。

她头发不短不长，眼睛像小狐狸的，穿着红色的晴纶校服

我只记得她是5班的，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1996年 9月6日 阴

我交上了初中入学报名的表格，

就看到了那个小学时候的5班女生。

她现在在我的隔壁班，

我今天记住了她的学号。

2015年9月12日 阴

“你好，请问你找谁?”

“我小学是在这上的,

你记不记得有个5班的女生,

在升旗仪式上念过一篇作文?”

“她叫什么名字，你记得么？”

“我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

只记得她初中时候的学号。”

“名字都忘了，

怎么想到要来找她呢。”

“她的学号是我的密码，

我用了十几年，

有一天我翻日记的时候，

才发现这串没什么涵义的密码原来是从她这来的。”

2016年7月7日 晴

我回到老家，去了趟人民公园

坐在假山上

我看着空空的山魈笼子，

远处是郁郁葱葱的树林，

就像尤利西斯眼中绿色的伊撒加。

阳光洒下来，

就像海里的绿色波浪，

水中有美丽的精灵在舞蹈，

我分辨不出，

她们谁是真的，谁是幻象

就像被技术手段加工过一样。

我设想她这十几年里的生活，

无数的人生轨迹和生活细节，

我开始怀疑这些记忆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有这个人。

2017年2月1日 阴

我回到小时候的幼儿园，

那个大站橱是打开的，

里面除了几个凳子之外，

什么都没有。

（本图文版权属于OC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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