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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5-28

作者:司马

来源:转载授权自开始吧旗下自媒体有束光(ID:onelight01)




2018年的普利策奖,再一次把光环给了调查记者,他们赌上性命对真相的追踪,使我们看到了事情的本来面目。而在百度百科上,甚至没有“调查记者”的正确释义。


尽管如此,仍然会有人坚持着薪火相传,“我一定要去。哪怕落个残疾,能活着回来就行了。”


炎热夏天两周不洗澡、不刷牙、不刮胡子、不换衣服,看见别人吃剩下的大半碗凉皮儿,一个箭步就冲上去,连气都不带喘地狼吞虎咽下去......


记者崔松旺“费劲心思”,就为了被人当成智障卖进黑窑厂……


原来,我们在港片里看到的卧底,就在我们熟悉的周遭世界里,善与恶的战场上,真真实实地存在着。


2011年8月17号。


500块,成交,他被卖了。


在大街上当了三天乞丐的记者崔松旺,终于如愿以偿地,被卖进了黑窑厂



彼时,距离“山西黑砖窑案”爆发过去了4年有余。


回忆起2007年,崔松旺在天津体育学院“新闻与法专业”就读,自然对那个惊动全国的案子记忆尤新。


窑厂人贩子的标配总是面包车,他们专挑心智不成熟的未成年人和智障人士下手,粗暴地拽人上车,趁着夜色将人拉往山西的黑窑厂。被拐卖进黑窑厂的人三餐只吃馒头和水,没有菜,不听话就往死里打,人真被打死了,就拖到荒山就地埋掉......


河南电视台的调查记者付振中揭露了这个事件,中央领导人都被惊动,山西省长也因此公开向社会道歉。


被拐卖进黑窑厂的智障劳工


这一连串的事件令崔松旺印象深刻,也促使他一毕业,就进了付振中所在的都市频道。


2011年,已经是河南台都市频道最年轻的首席记者的崔松旺,经常接到投诉黑砖窑厂的电话。


一个八月平常的早晨,他偶然得知智障工人白飞飞和浩杰从黑工厂跑出来的消息,他决定前去探一探



智障工人白飞飞是哭着爬着回家的,当父亲看到走失一年的儿子回来,先是高兴,紧接着是一阵心疼。


“孩子浑身都是伤,右耳朵几乎烂掉,左耳朵也有伤,脚拇指骨折,肩膀骨折变形,后脑勺上还有个5公分的脓包......如果不是及时被送去医院救治,这条命估计也没了。”


听到这些,记者崔松旺心头发紧。


飞飞展示自己拇指上受的伤


面前这个留着寸头,八字胡,穿着红色汗衫的黝黑小伙,就是白飞飞。


刚见到崔松旺时,他像个孩子一样玩起了捉迷藏,虽然小伙子实际年龄有23岁了,但因为天生智障,心智只停留在5岁的阶段。


他是在和父亲外出打工途中走失的,被人用匕首威胁着上了一辆面包车,从此坠入黑砖窑沦为奴工。他身上的所有伤,都是那时留下的印记。



被拐卖后他不仅一分钱工资也没有,每天活干不完不让吃饭,活干不好就要被打,红砖,钢筋棍,皮带,鞭子......飞飞什么都挨过。


崔松旺还同样采访了跟飞飞遭遇相似的浩杰,浩杰略有智力障碍,打工时被人骗进了黑砖窑,然后像牲口一样被圈养了起来,从此失去了人身自由。


不分白天黑夜地卖命,却吃不上饭,还要随时准备着,包工头用2厘米粗的钢筋棍往脊柱上抡。


“那里有十几岁的孩子,也有五六十岁的老人,有回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被打得说不出话,都不放出去......”浩杰说。



浩杰出逃了几次,每回都被抓了回去一顿毒打,最后一次是趁着监工熟睡才翻墙逃出去。


相比其他奴工,飞飞和浩杰还算是幸运的,他俩都从黑砖厂的魔窟里捡回一条命。


但只要一想起还有无数的智障奴工,正在黑暗的魔窟里过着地狱般的生活,崔松旺的心就难受得发紧。


身为记者的他,决定顺藤摸瓜暗访几处砖窑厂,把那些奴役智障人士的黑砖窑揪出来。


记者崔松旺


2011年8月,崔松旺在调查过程中,从知情人口中了解到,这其中居然隐藏着这样的黑心利益链条:


兼职“探货人”(商贩和客运司机)——职业招募人(无业人员和地痞之流)——包工头(黑工厂和黑砖窑)。



兼职“探货人”会满大街搜寻智障人,发现合适的就会告诉职业招募人,然后想尽办法把这些智障人士送到黑工厂和黑砖窑,卖给那些包工头,而且各个窑厂都相互认识,他们还会转借或者出租智障奴工。


按照他们的行话:“料好了,就价格高点,料不好了,价格就低点。”


黑窑厂的老板会把智障人士分成料好和料坏两种,料好就是人傻但干活很好,料坏就是人傻但不能干,而且知道讨要工资。



招募运输智障人士几乎不会花费什么成本,圈养奴工之后给他们吃的东西。就跟牲口差不多,成本很低,因为这些奴工心智不健全,对黑窑厂老板来讲,反而比较安全,省事。


“遇到谁不服气的话直接打就能解决问题。”



但是却能从他们身上榨取高收益,不用发工资,每年能给包工头赚一二十万,甚至三十万,在这罪恶的勾当里,智障劳工被视作“财神爷”、“摇钱树”。


1个智障人每月能为工头赚到1500元,10个智障人就是1.5万元,一年就是18万元。


“黑心人编制成的这个生意网充满血和泪,而智障工人则成了交易物品,牺牲品。”



当崔松旺去窑厂暗访的时候,发现窑厂警惕性都高得很,陌生人根本进不去他只有编了各种理由,供货,买砖,包窑......才混进去踩点。


在一群做工的人中间,崔松旺发现了两名嘴里碎碎念的工人,他们眼神呆滞,答非所问,明眼人一看就是有智力障碍的。


“来多长时间了?”“开工资不开?”“挨打不挨打?”大多数人对前两个问题都没有概念。



当问到“挨打不挨打”的时候,都会立马蹦出:“挨打。”


一边小心翼翼地说着,还瞅瞅四周有没有被监工听见。



进入窑洞,这里环境恶劣,工人几乎没有任何安全防护措施,连安全帽都没有。


崔松旺发现这里至少有5名智障劳工,见生人来了,他们大多都表情恐惧,不敢看人,只顾着低头干活,其中有一位眼睛还被包工头打瞎了。



虽然有智力障碍,但他们还是能表达自己最简单的愿望的,然而,愿望只能奢望,甚至是绝望。


“想家不想?”

“想,但也回不去呀。”

“为什么?”

“我没有路费呀。”


这里的砖窑厂是监狱式集中管理,智障奴工集中干活,集中吃饭,集中睡觉,监工会在工人附近时时盯着。


监工


白天,被圈养的智障奴工们,

即使严重驼背,身体变形,

依然要在高强度的条件下工作,

而吃的呢,

是白水煮面条和清水煮白菜,

只有馊味和咸味。



中午,监工们要午休,

他就把智障奴工们

锁在阴暗和狭窄的宿舍里,

直到开工时再将他们放出来。




晚上,别的正常工人都吃上饭了,

智障奴工却没有饭吃,

崔松旺一问才晓得,

是因为白天的活没干完,所以没饭吃。



即使智障奴工们都老老实实的,

任人欺凌,

监工们依然手里拿着钢筋棍,

背后还拎着一根塑料棒:

“怕出事,我得防着点。”



很多智障人士来到黑砖窑之后,

智障更严重了,

有的人原本没有精神障碍

因为在这里呆的时间长了,

也出现了精神方面的失常。


15天的踩点暗访,

原本,调查可以进行到这里戛然而止了,

这些调查资料足以成一篇深度报道。


但是那些智障劳工无助和恐惧的眼神,

让崔松旺不能停下。



他决心乔装成智障人士,

亲身经历招募、运送、买卖和奴役整个过程,

让这罪恶勾当里黑心人的嘴脸彻底暴露出来。


之前提供线索的知情人马上警告说:

“劝你还是别去了,有些人去暗访,

在砖窑厂被打死的都有。”


听到这里,相信所有人都会汗毛倒竖,

“万一遇到危险,被黑窑厂的工人打死,

或者永远逃不出来怎么办?”



但想到不拿到最有力的证据,

真相永远不够透彻,

崔松旺还是决定前往:

“我一定要去。哪怕落个残疾,

能活着回来就行了。”


最后,

他和同事们商量后决定,

崔松旺扮成智障人士混进黑砖窑,

其他人在附近跟踪接应,

一旦出现意外,就前去营救。


为了和外面的大家保持联系,

崔松旺准备了一个微型手机放在身上。



崔松旺摘下500多度的近视镜,

翻着瞪大的眼睛,

觉得自己有点样子了。


2011年8月14号,

连续两周没洗澡、没刷牙、没刮胡子、

没换衣服的崔松旺,

一大早来便到了驻马店火车站附近,

还时不时向过路人乞讨。


这里是“探货人”、“职业招募人”经常出没的地方。


他乔装成这幅样子, 只为了让自己成功被掳走。


但整整一天都没有人搭理他,

到了第二天,

他依然来到同样的地方蹲守,

还捡起地上的烟头,

时不时去附近转悠乞讨。


突然,“目标”出现了,

一个身穿灰色T恤的中年人主动来搭讪:

“干活不干活?”

“干......干啥呀?”

“窑厂你干不干?”

“给钱不给?”

“给钱咋会不给哩。”

......


这段对话之后,

崔松旺以为有戏,

然而眼前的人却没有直接带他走,

而是离开了。



第三天,

崔松旺又改进了身上的行头,

从脸上武装到指甲上,

指甲里都塞满了泥垢。


昨天楚天的灰衣中年人又出现了,

崔松旺使出杀手锏,

来到他附近的凉皮摊儿,

看到店里客人没吃完的半碗凉皮,

一咕噜吃个精光。


这一幕,被灰衣中年人看在眼里。



下午2点钟左右,

当崔松旺转悠到一处草坪上,

就地躺下装作睡觉时,

一辆红色面包车随后停在了他面前,

对准他身体就是一脚:“起来!”



小伙子刚起身,

就被催促上了出租车,

这车上的男人

不就是之前和他搭讪的灰衣男人嘛。


下午5点40分,

崔松旺随后被带进了一座窑厂,

包工头先是上下打量他一番,

又让他跑两步看看,

随后才“哈哈哈”地笑着,

以500块的价格,买了他。


从验货到收钱,只短短十分钟,

但对智障人士来讲,

等待他们的将是漫长的奴役,

甚至是永不醒来的噩梦。



晚上6点,

窑厂只安排崔松旺吃了点白水煮冬瓜,

就把他赶进了工棚做工。


而做工之前,

崔松旺还被搜了身,

他身上藏着一套偷拍设备,

如果被搜出来就糟了,

危急时刻崔松旺一个踉跄摔倒,

顺手把设备扔到了墙角的垃圾桶。



才消停下来,

监工看上了他的鞋子,想据为己有,

这又把崔松旺吓得一身冷汗,

因为他袜子里还藏着

偷拍机,小手机,小电筒,

如果鞋子被抢走,他就露馅儿了。

幸亏监工临时被人叫走,这才躲过一劫。



在这里,每一个智障奴工就像牲口一样,

没有自由,更谈不上尊严,

他们唯一的用处就是给老板干活,挣钱。

上一刻,监工们还在传送带旁转悠着,

喝茶玩手机,突然看你不顺眼了,

下一秒,

没准鞭子,钢筋棍,皮带就都来了。



因为干活的时候,

崔松旺的隐形眼镜掉了,

他看不清楚做工比以前慢了,

就挨了好几顿打。


被打之后,崔松旺打算逃走,

就谎称拉肚子,结果马上被叫住,

顺手就甩来一个耳光:

“你解手怎么不报告?”

随后,又用鞭子抽了他的背。



虽然内心感到特别屈辱,

但为了不暴露身份,也只有忍了。


就这样,连续做了三个小时的工,

工头都没有歇工的意思,

此时的崔松旺已经渴的不行了,

再三哀求之下,才被同意去伙房喝水。


趁着喝水的功夫,

他拿出手机和同事们联系,

得知大家都在附近,稍微放了心,

夜色已经深了,

崔松旺趁着天黑

朝着附近一片玉米地没了命地跑。



结果,在玉米地又陷进一个深坑,

刚爬起来又被一条河挡了路,

好在河齐肩深,

崔松旺就举着手机趟河游过乐对岸,

爬进了另一片玉米地,

这时候,

他发现自己的另一只隐形眼镜也掉了。


慌乱中拨通了同事的电话:

“快报警,我在河边呢,

隐形眼镜掉了,啥也看不见。”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

崔松旺沿着河边在玉米地爬行,

口渴了就吃一棵玉米杆。


而负责接应的同事也沿着河找他,

8月18号凌晨,

才和精疲力尽的崔松旺汇合,

一瞬间几个大男人拥在一起,抱头痛哭。



逃亡过程中,

崔松旺的脚扭伤了三次,

两只胳膊也满是玉米叶割出的血印子,

背后被监工抽的血印还渗着血。


“像我这么壮实又智力正常的人,

想跑都这么难,

智障工人怎么可能跑得出来?”


亲身经历了这一切,

崔松旺感慨地说:

生命、自由和尊严是如此的宝贵。



不久之后,《智障奴工》播出,

崔松旺伤还没好,

就赶紧带着警察到黑窑厂,

那一次,8名黑砖窑老板和招募人被逮捕,

30多名智障劳工被解救出来。


看着那些智残者重获自由,

恶人落入法网,

崔松旺心中的喜悦和满足感难以抑制,

“这就是职业荣誉感吧。”



从前期调查到乔装卧底,

短短一个月,

崔松旺像是经历了一场炼狱,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回到家,

却没有心思庆祝,

因为怀孕两个月的妻子流产了。


“是我这一个月没照顾她”。

崔松旺愧疚地说。


很多人会说,

好担心这么好的记者遭到报复。

崔松旺却坚持正面出镜,

他觉得,当自己站在阳光下时,

真正应该感到害怕的,

难道不应该是那些躲在黑暗里作恶的人吗?


借用熔炉里的一句话:

“我们一路奋战,

不是为了改变世界,

而是为了不让世界改变我们。”



2017年年底,在张志安《调记者寒冬已至?仅存的175位从业者说出行业真相》的数据统计中,全中国目前只剩下175位调查记者。


追逐真相要付出的代价有时太多深重,甚至可能是整个生命,这也是为什么,追逐流量和博眼球的记者越来越多,揭露真相的“真”记者越来越少。


调查记者,这些以摄影机为枪的无冕之王们,在黑暗和危险的边缘,以生命作为赌注,和恶人们周旋较量,只为探访到事实和真相,让更多人知道“邪不胜正”,只为让弱者们能得到保护和救赎,在冷酷的世界里触摸到一丝温暖,一丝希望。


你们才是真正的记者,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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