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磅演讲】杨东平：善待我们的孩子，他们的名字叫未来

12月11日一13日，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第七届年会在北京顺利举行。本届年会主题为“营造教育新生态”，持续三天，线下线上结合，内容丰富多彩，是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成立以来最盛大的一次活动，被与会者誉为教育界的一大盛会。我们将陆续刊发嘉宾演讲内容，敬请关注

杨东平：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国家教育咨询委员会委员，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成员

善待我们的孩子，他们的名字叫未来

文｜杨东平

当前的国家教育主题之一就是要“破五唯”的顽瘴痼疾。它指向了对教育生态的改善，因为五唯的弊端由来已久，绝对不是一个单一的措施可以解决的。最近一两年来国家发的高层次的文件非常多、非常密集，从减负开始，最近评价制度的改革，还有体育工作、美育工作，都有很多具体的要求。最重要的是《教育评价改革总体方案》，里面强调四个评价，改进结果评价、强化过程评价、探索真实评价、健全综合评价。提出了“三不得”、“一严禁”。同时增加了两个实践主体，一个是地方党委政府，一个是用人单位，这里不完全就学校开展评价了。

各地闻风而动，出台了更多的规定和文件。包括合肥市教育局的“十不得”，辽宁对学生作业管理的“十要求”，潍坊市学生作业“十要十不”，总而言之改变老师向家长转嫁作业责任的现象。看到这些规定和禁令，感到很熟悉。因为近二三十年这样的规定和禁令不知道发了多少个，但教育生态的改善还是在恶化中。所以今天特别需要探索改善教育生态的有效机制，一个是评价科学化，一个是教育治理的现代化。

我们也看到各地也有一些探索，关键要把学业水平的建设，改善单一的分数评价，形成具有结构意义的全面评价。包括学业表现、课时、教师发展等等各方面，包括用七年级的数据倒追，实现追踪和真实评价。

浙江教科院提出了“教育质量”三个维度，包括结果性质量、过程型质量和结构性质量，其中结构性质量特别有价值，分别是公办和民办教育的均衡问题、城区教育和农村教育的均衡问题、贫寒家庭子女和富裕家庭子女发展的均衡问题。也就是说把城乡差距、公民办的结构、阶层差距都纳入教育评价，这样教育评价走向的是整体的教育评价关，而不仅仅是分数评价。

当前对中国教育影响特别大的评价是PISA，PISA评价通常只是看它的总分，中国连续几年获得了总分第一。但其实PISA评价提供了更为丰富的内容，非常值得我们深思。前十名的阵容中也有一些不太发达的国家，像爱沙尼亚、波兰，但不妨碍它进入前十。当今世界创造力很发达的国家，像以色列、瑞士、美国，PISA成绩一般般，属于中等。上海从2009年到2020年的评价中不仅获得了学业水平第一，也获得了另外一个世界第一，学业负担第一，这个事情非常确凿，因为PISA测试是一个严格的调查。可以看到上海学生每周课外时间是7个小时，远远高于平均值，港澳台的学习时间是一半，日本的学习时间仅为上海的三分之一，但他们都是PISA测试的第一梯队。

我们一直以来有一个争论，课业负担来自何处？学校的说法是课内减负、课外加负。而PISA测试的结果非常明显，蓝色是课业，第一列列就是上海。所以课业负担绝大多数还是来自学校、教师、作业，每个家庭晚上鸡飞狗跳的时候，做的都是家庭作业、学校作业。PISA测试还提供了教育公平的评价，尽管这个结果几乎主流媒体没有宣传过。如果把学生分成五个等级评价分数差的话，中国分数差是最高的，高于美国。如果把学校分为三个不同等级的话，它的分数差中国也是最高的，高于美国。由于学生家庭经济、地位和学校社会地位的差距，造成了学业成就的差距，这也是PISA提供的一个测量。

也因为如此，PISA提供的公平和学业成就的四个象限当中，中国属于左上方象限，就是高水平、低公平，日本、芬兰属于高成绩、高公平。所以中国学业成就的表现不仅是建立在学生高负担基础上，也是建立在低公平基础上，这是一个比较确定的评价。

PISA测试了孩子对幸福的感受力，对生活的满意度。平均线是蓝线，中国的线在最底部，远远低于平均水平。学生满意度最高的都是欠发达国家，像哥伦比亚、巴拿马这些国家。说明如果以学生为主体的话，想要满足东西和国家目标不一致。所以一个完整的评价或教育现代化的评价，至少要包括这四个维度，发展+绩效、教育公平、教育品质、政府治理维度。教育品质包括学生自杀。如果只讲分数，肯定是不够的。

最相似的东亚国家里面，同样文化传统的国家，像日韩没有小升初。他们很奇怪，说你们老说“小升初”，“小升初”是什么意思。给他们一解释，他们说，我们没有小升初，我们从小学生、初中，比如四年级升五年级没有门槛，因为我们实行的是义务教育。我说，我们实行的也是义务教育呀。不展开讲了。

所以在评价系统之外，评价是个指挥棒，教育生态的底牌，稳定与否、健康与否，实际上是学校制度、升学制度。当然健康的治理还包括治理的现代化和文化的改善。

我想提出一些更为具体的建议，

第一，有限目标，首先优先改善幼儿园、教学的生态。

因为我们应试化到了幼儿园、学前阶段，这个事情太恐怖、太危险，太需要大声呼吁，加以改变了。幼儿园的中班开放留家庭作业，而且跟家长沟通好，隐瞒现象。很多大城市的大班是空的，都去上幼小衔接班了。为期一个月的幼小衔接班3万块钱，而且有些幼小衔接班的难度达到了三年级的程度，可见抢跑抢到了什么程度，肆无忌惮。

第二，精简教育内容，缩短学习时间。

除了评价制度的改革外，要有一些整体性、革命性的措施。大规模的精简教育内容、缩减学习时间是不是可能？这个目标在60年代的时候，毛泽东就提出了，要减少三分之一的课程，大量减少考试。中国小学一年级到高三毕业一共13000节课，国外为5800节课。为什么我们增加的一倍的时间，还学不完了？加的内容是必要的吗？所以需要革命性改变。

第三，开展公办中小学办学体制改革。

要配合公办学校制，安德列亚斯非常睿智，非常有见的。他说未来教育发展的主要症结不是公平和质量、不是教育经费和配置，而是学校组织方式的落后。如果不在教育结构、教育体制上做重要的变革，不管课程怎么变，新东西都无法产生。所以要开展公办学校的体制改变，也是全世界范围内中小学教育改革最优先的方向。像美国的特许学校、英国瑞典的自由学校、台湾的实验学校、在家上学，都指向了这个方向。不改变公办学校的属性情况下，政府全额拨款，实行委托管理，由专业的团队举办学校，从而恢复公办学校的活力和多样性。

第四，促进高中教育均衡化和多样化。

我们看到OECD《2018教育概览》，教育最发达的国家，中职高参加结业的比例之高，远远超过了我们的想象。

第五，拨乱反正，重塑教育价值观。

任正非去年和尼葛洛庞帝有一个3小时的座谈，其中有一小块讲到教育。他说，全世界最好的教育国家有两组，一组是北欧，一组是中国。中国强调反复训练，非常多的考试，可能有一半孩子被淘汰了，他觉得这种不可取。而第一种将成为全球的标杆，尼葛洛庞帝的观察很敏锐。当我们只看到应试教育，把一小批学生送入研究型大学的时候，他看到有相当学生已经被淘汰了。所以今天要重申教育理想，什么是什么是好的教育、理念的教育呢？我把它归纳成几句话，善待儿童的教育，使儿童免于恐惧、能够保障儿童睡眠和健康的教育。教育生态的改善，最终要形成低竞争、低评价、低管控的三低教育生态，这也是全世界中小学教育的基本现实。

善待我们的孩子，他们的名字叫未来，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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