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李志飞上市了,创业者千万别学他|Z Circle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极客公园 Author 张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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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一切创新的源动力。在过去的十二年里,真格一直专注投人,连接起最真挚、勇敢、极具创新精神的人们。我们记录他们的故事和旅程,希望与你相识,也期待你的加入。
4 月 24 日,出门问问正式在香港联交所主板挂牌上市,成为「AIGC」第一股。从 2012 年参与其天使轮投资至今,真格基金已与出门问问携手走过了 12 年。
出门问问创始人兼 CEO 李志飞是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计算机系博士,前 Google 总部科学家。李志飞还在谷歌工作时,主动来参加了真格基金在湾区的举行的 pitch day,向真格基金创始合伙人兼 CEO 方爱之 Anna 介绍了 NLP。早在 ChatGPT 发布十年前,李志飞就在展望语义翻译的未来愿景。
不久后,李志飞放弃百万美金的年薪回国,创立出门问问,并与真格一拍即合,拿到天使轮融资。当时,出门问问还吸纳了真格创业活动「真驿站」的众多学员及实习生加入,是当年的「留学生集合地」,李志飞本人也成为谷歌和湾区回国创业者必访的前辈。
当 ChatGPT 跨越鸿沟时,李志飞第一个向 Anna 表示,要在中国参与 AIGC。他说,「Anna,时间到了,我不参与,谁参与?」
十余年创业长跑,李志飞和出门问问再次迎来了全新节点。以此为契机,我们回望了李志飞和出门问问的创业故事。
文|张鹏
编辑|靖宇、宛辰
4 月 24 日,李志飞创办的出门问问港股上市,成为国内 AIGC 第一股。
从 2012 年他离开 Google 科学家的职位回国创业,立志「用 AI+语音重新定义人机交互」开始算,到现在因为 AIGC 业务,终于走向业务繁盛,并跨入大模型时代,经历了整整 12 年。
按照中国传统,这是「一轮」——技术和人,都走了一个轮回,他的创业始于 AI,也成于 AI,很有些特别的意义。
李志飞的创业 12 年,主打一个「只要科学家内心不死,技术就会给他新的阳光」。现在想想,和他同一个时代创业的公司,该「成仙」的都「成仙」了,没「成仙」的基本上早就都「入土」了,李志飞能把「修仙」之路走到今天,实际上是在一个公司里,以 3、4 年为一个循环,在语音助手、智能硬件和 AIGC 上至少创了三次业。
而最近两年来,李志飞的出门问问确实开始柳暗花明——魔音工坊等软件产品的成功、对大模型技术的迅速跟进,让出门问问完成了技术和商业模式迭代,也成了 AI 产品落地和大模型应用领域的头部公司。
回想 2012 年他以 AI 为核心技术搞创业、2014 年喊出「未来所有公司都会有 AI 部门」的预言、2019 年他在公司年会说 AIGC 是新机遇……
认识李志飞 10 多年,我听过李志飞很多特立独行的判断,虽然他说错过不少,但也说中了很多。关键是他敢于在「非共识」上知行合一地真干,12 年来他能这么命硬,归根结底还是来自于「非共识」下的有技术和能创新。
这无疑是个励志的故事,但中国的科技创业者们,我却建议可千万别学他。因为你学不了,这个轮回能走完,真的有他这个人难以复制的独特,和时代给他的难以复制的机遇。
能学习的,只有教训。所以赶在这位朋友还没来得及被未来的成功塑造成「传说」之前,我自作主张主要替他「开源」下 12 年来的里程,以及一些值得被记住的教训:
1、科技的「酷」是最大的陷阱,只有真需求才是真力量;
2、创业的「难」是最大的借口,只有真目标才能逼出好业务;
3、不断敢于「非共识」是创业者的核心气质,但多快好省的验证和放弃,也是创业者的核心能力。
因为科技圈永远不缺天上的「神级偶像」,他们不断在给我们定义「什么是科技创新」,但李志飞这样的「邻家大哥」的故事,却可以告诉我们「怎么做科技创新」,以及那个更关键的问题——「什么是创业」。
01
酷,可能是一种陷阱
决定创业的 2012 年,李志飞拥有一个漂亮的开局。
作为谷歌机器翻译重点实验室的科学家,他对新技术一直有强烈的直觉和热爱。
2011 年,他开始痴迷于语音交互的新技术。在他看来,语音交互太酷了,这就是下一代人机交互的模式。
他把这个想法和 Google 做语音识别的同事反复「推销」,却没得到太多正反馈。直到 2011 年底 Siri 随 iPhone 4S 的发布亮相,李志飞直接自己把自己整出了 FOMO(错失恐惧症)心态,认为再不入场就没机会了。
2012 年初,带着「语音助手」的想法,和自己扮演全栈工程师写的简陋版 App Demo,李志飞在回国休假的两周时间里,就拿到了真格基金等机构的 170 万美元的种子轮融资。
那个时候,从硅谷大厂回国创业还没有形成潮流,李志飞属于最早的一批。甚至,当时即便是硅谷的种子轮项目也不过几十万美金的融资额,这下他立即成了硅谷华人圈子的一个传奇创业故事。
回到 2012 年,李志飞那个简陋的 App 可以用听懂语音提问给出相应回答,对国内投资人来说确实是很酷、也很震撼的事情,这让投资人开始想象这件事最终对搜索等业务带来改变的可能。无论是真格的徐小平还是红杉的周奎,都和李志飞一起「燃了」。
2013 年初春节前后,出门问问发布了第一个产品,好像是一个叫火车达人的 App。当用户需要查询火车票时,只需要对着手机说「帮我查从北京到南京的火车」,就会出来结果。
在 2013 年,这是大众可以用到的非常酷的功能。所以很快就有了不小的下载量,但问题来了,很多用户只用一下就再也想不起来打开。
当时出门问问团队把留存差归因于「要下载和使用一个 App」这个门槛动作,于是开始基于微信公众号来做语音助手,甚至在短时间内,公众号拥有了 100 万用户,但留存依旧非常差。而且后台发现用户「嗯、啊」的无效 query(查询)非常多,显然大部分用户并不知道怎么用,用起来也比较费劲。
其实故事走到这里,我们今天站在上帝视角已经可以看到语音交互存在一些本质的问题。李志飞当时肯定也看到了这些问题,但却没有改变自己用语音推动人机交互变化的想法。
「我的创业原动力,就是把一个很酷的事情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从零到一做出来,语音交互这件事当时太酷了,酷到你不会觉得它是错的,你会不断给这件事找它的出路和价值。」
这些年观察下来,我觉得面对问题,身边创业者一般有三种动力机制:
1、风帆动力的——顺着大势抓机会,风停腿住;
2、内燃机动力的——给燃料(资本)就能跑,没燃料就熄火;
3、核动力的——使命和梦想驱动,自己能给自己加油。
李志飞可能就是属于第三种,一般这样的创业者再加上能力强和勤奋,即便撞上一般人认为的南墙,他也会当成栅栏想要翻过去。
很快,另一个让出门问问酷出天际的事情又出现了。出门问问在 Google Glass 中内置了其语音助手,AR 眼镜这个产品特性确实极大提升语音交互的必要性。虽然那时候要靠刷机来实现这一点,但是科技圈趋之若鹜大家一通追捧,以至于当年谷歌在中国卖掉的 2000 副眼镜中,70% 的比例都是出门问问刷过机的。
别小看这么点量,买的人可都是科技圈和投资圈的先进分子,这让李志飞进一步收获了对语音交互这件事的信心,团队也是在这种场景下发现只要用户的硬件「打开了」,语音助手的频率极高。因为眼镜这样的硬件上没有别的交互方式,语音交互是刚需。这为团队做可穿戴设备的 ROM(只读存储器),甚至最终迈向自己做硬件埋下了种子。
只不过,李志飞当时坚持经常戴着 Google Glass 被硬件发热弄到头疼,带着眼镜走路撞过电线杆,参加活动因为太显眼被别人拍照到脸红等等,以至于「这个产品可能有问题」的信号都被忽视了,因为找到一个语音交互的场景支持自己的梦想确实太难,技术人的「恋爱脑」根本停不下来。
02
顺,可能只是一个假象
2012 年开始创业的李志飞,经历了 App 和公众号很酷但无法解决用户留存和活跃度问题,也很快经历了眼镜上的 ROM 看起来有价值,但是搞到一半 Google Glass 自己先挂了的情况,到 2014 年公司两年多没有一分钱营收的情况下,下一步该如何走呢?
2014 年李志飞参与了极客公园组织的一次到深圳研究硬件产业的创业者周末交流,走访了大疆、比亚迪等优秀的硬件企业。那一次和我一起参加这两天天交流的除了李志飞,甚至还有张一鸣、王兴,豆瓣的阿北等,可见当时智能硬件的热度已经明显上升,但就在这次交流中,李志飞做智能手表的想法,开始明确了。
2014年参加极客公园硬件之旅,参与与王传福交流的李志飞(右 1) | 图片来源:极客公园
其实在这次访问之前,李志飞已经在琢磨做硬件的事情。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已经看到手机触摸滑动的交互方式很难被语音交互取代,所以一定要是非手机的硬件,语音交互才可能真的重要。其实在跟极客公园去深圳之前,他已经琢磨过眼镜、车载、机器人,智能手表这四种硬件。
当时眼镜不成熟,戴在头上发热厉害;智能机器人也不行,动都动不好;车载李志飞觉得觉得离自己太远了,看来看去,觉得智能手表行,这是一种用户能接受、技术成熟度也更高的形态。
2014 年,出门问问先做智能手表的 ROM,2014 年 12 月份出门问问发布了中文智能手表操作系统 TicWear,2015 年 6 月,最终发布了智能手表 TicWatch。
2015 年发布智能手表后的李志飞(右 1)很享受创造硬件从零到一的兴奋 | 图片来源:极客公园
在这个时间做智能手表,站在产品赛道角度看切入时间点并不差,李志飞团队在软件和智能交互上的优势让他们很快脱颖而出,在国内外市场获得了一定的用户量,公司也在后续几年从零收入变成了一年有几亿收入的公司,从一个 30-50 人的小创业团队变成了超过 200 人的成建制的科技公司。
并且,在智能可穿戴设备上的 ROM 能力,让出门问问迎来了一位重要的战略投资人——李志飞的老东家 Google。
以前李志飞在 Google 就是一个普通员工,但据说当年谈投资时,Android 的 Hiroshi Lockheimer(Android 创始人 Andy Rubin 的接班人)专门到北京来见了他。李志飞可以直接和他交流 Google 在智可穿戴上想怎么搞的大战略,而那个时候出门问问刚做了 ROM,还一分钱营收都没有,Google 就投了 4000 万美金。
将心比心,我要是李志飞,那时候也一定会有一种「虚荣心」的强烈满足感,或者也可以换个更高大上的说法:对自己「语音改变人机交互」这件事一次极大的信仰充值。
更别提 Google 这次投资也确实让出门问问这家公司完成了一次大升级。在知名度,招人能力各方面获得了极大提升。我记得在 2015-2018 年那段时间,出门问问在人才密度上非常之高,这都和 Google、以及后续 2017 年大众的战略投资有一定关系。
一切都看起来很完美,切入智能硬件这个场景,端到端地去落实李志飞创业的初心——推动语音交互革命,看起来所有的信号都是对的。只有两个问题有待回答,一个是 2012-2014 年在手机上的遗留问题——语音对这些可穿戴设备是不是用户最普遍的交互方式?
以及另一个,智能手表最终是不是手机厂商的势力范围,可穿戴设备可以长成新的超级品类,进而满足李志飞「语音交互革命」的目标吗?
今年我和李志飞认真复盘过这个问题,李志飞说站在今天看,「最终发现语音交互在智能手表上不重要,语音助手在智能手表上就是一个噱头,不要把这种技术噱头当做用户需求。如果今天回去再看,一定不能因为你自己对这个东西热爱,觉得这东西很酷,就觉得用户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就在那个时候放弃给语音交互造场景的妄念,安心做好手表这个智能硬件,是不是也可以是个选择?李志飞的复盘也很直接:「如果再来一遍,就不应该选择巨头顺带干一干就比你要牛的品类,我就是在 2014 年的时候没有意识到手机巨头会变得很牛,智能手表就是这些巨头顺手可以干的。」
所以现在回望当时,再好的势头和如此强烈的信仰充值,都只是一个阶段的短暂幸福。
03
努力,可能也没有机会
做智能手表一段时间之后,李志飞发现,在做 App 和公众号时,就遭遇的语音交互对用户使用成本过高的问题,并没有真正得到解决。所以手表逐渐变成了一场硬件的战斗,李志飞想要的语音交互场景似乎还是没找到。
2018 年,出门问问的软硬件产品线
就像我前面说的,优秀的创业者对「南墙」的容忍度比一般人高太多了,李志飞当时的想法是,如果智能手表也不能承载他重新定义人机交互放的梦想,那他就把所有适合用语音的局部场景都做出硬件,去让语音交互在更多的场景被用起来。
于是,智能音箱、智能耳机、智能后视镜…越来越多的硬件开始立项和发布,关键是当时出门问问的团队能力正值鼎盛,真的是软件、硬件、算法三位一体,以 AI 为核心的软硬结合,当时这种能力绝对是国内顶尖了,所以这些产品还真的有模有样地都做出来了,以至于 Google、大众等都对出门问问惊为天人,因为他们每年都能搞出一堆新东西,看的他们目瞪口呆。
2014-2018 年的出门问问是真的有钱、有能力、够拼命,我记得 2018 年他们产品发布会一年就开了四次,那真是出门问问最好的年代。
2017 年创新大会,李志飞携出门问问团队带来「虚拟个人助理如何『跨场景』交互」的主题演讲 | 图片来源:极客公园
李志飞甚至曾经有一年在极客公园创新大会上说了一个他的大胆预判。他认为未来,人们在手机之外的智能硬件上所花的时间总和,只要超过手机使用时长的 30%,语音交互就进入了主流的用户习惯。我承认我当时也在台下听的频频点头,还发微信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当然,这也成了我们俩现在都有默契不再提起的尴尬事儿了。
在出门问问最黄金的年代,一次次用一个个的产品去撞击「南墙」,但是「南墙」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拆不掉,团队一直缺乏真正深入的探讨。
现在看来,首先交互需要有非常确定的结果。但是语音交互这件事的 Pipeline(环节流程)太长了,影响语音交互结果的环节太多。硬件上的的麦克风、网络连接,AI 侧的唤醒、语音识别、自然语言对话,然后找答案,这里边每一个地方都会有 5% 以上的概率出问题,所以端到端基本上就是很难稳定的实现。
其次交互是一个非常高频的东西,对用户需要尽量的「低功耗」,比如肌肉记忆是低功耗的,它不需要做实时运算,语言却是人脑最复杂的实时运算任务之一,以至于全天下 99% 的人,实时语言能力都很差。所以滑动、触摸这些动作,它确定性高又足够简单,无法被替代。
所以站在今天的上帝视角去看出门问问 2014-2018 年的黄金年代所做的所有努力,看起来都是注定遗憾的,我甚至曾经和李志飞探讨过,再来一遍那几年的更好选择是什么?
李志飞当时想了想,当时出门问问在那个技术时代和产业环境里,不做硬件,也没有别的可以做。让他去做个不是技术驱动的 O2O 他肯定不会去干,因为自己创业的「核动力」就不是这个。
那么硬件是不是只能做智能手表?其实如果以结果来论,可能做扫地机器人是更好的选择,甚至 2016 年出门问问大概有五六个工程师,还专门做过扫地机器人的 SLAM 算法。但当时李志飞认为扫地机器人没啥意思,最主要的原因是扫地机器人的语音交互没那么重要。「因为用语音交互去定义下一代的人机交互,是这家公司当时的使命,你真的执着于这个目标,你就不会去看其他,就要在这个使命里找。」
我觉得李志飞就是那种使命驱动的创业者,在创业者要回答的「Why、How、What」里,他的 How 和 What 都会从 Why 出发。这给了他强大的「核动力」,也不怕非共识的压力。但这不是没有代价,现在看来,在那个技术时代和产业环境里,只要对于用语音重新定义人机交互这件事保持执着,这个创业就是个几乎无解的问题。
2017 年大众融资完成以后,高盛的亚太负责人来拜访李志飞聊上市计划,李志飞就给了他半小时。那个时候李志飞正在意气风发扩产品线,觉得上市这件事太耽误时间。
其实那个时候乘着 Google、大众的投资,以及出门问问的营收正在高峰,虽然是亏损状态,但 2018 年还有机会赶上海外资本市场的末班车。李志飞曾有一次和我认真复盘那个时候的自己,「对技术无比自信和执着,但对商业其实无知到可怕。」
直到 2018 年做智能音箱,经历「百箱大战」的时候,李志飞看到补贴大战彻底改变了行业的模样,让他第一次意识到了巨头的力量,那是他自信心第一次被严重打击,也是出门问问第一次被迫放弃——即便智能音箱是非常符合团队使命的产品。
这次,他们真的撞到了南墙。
一切的动力,都来自于目标。但一切的苦难,也都源于这个目标。
04
绝望,可能
就是一种新的希望
2018 年 10 月份的一天,李志飞突然有一天想起来问公司财务「我们还有多少钱?」。
以前李志飞并不怎么关心现金流,他这次询问后整个人都立即变得不好了。因为财务说我们还有 3 个亿,但是那时候出门问问工资一年就 3 个亿…
然后李志飞又去看数据,发现库存还有 4 个亿,这意味着花了巨大投入的产品,并没有真正产生价值。这两个数字,让那天下午李志飞特别沮丧。他突然有点慌了,2017 年 4 月份才融完大众的 1.8 亿美金,正是风生水起的时候,本来觉得可以花 5 年,结果因为 2017 年做国际化,备了很多货,团队也从 300 多人一下子涨到 1000 人。仅仅过了一年半的时间,出门问问的现金应该就消耗了 4、5 亿人民币。
在这之前,被迫放弃智能音箱产品已经让李志飞备受挫折,所以那个下午,直到今天也是李志飞印象深刻的一个创业瞬间。
第一次,这位元气满满一路走来的创业者,突然第一次意识到「我可能要挂了。」而且是没有什么任何办法可以扭转过来了的那种绝望感,他对自己的能力,第一次产生非常强烈的自我怀疑。
「其实 2014 年我也迷茫过,但那是一种找不到方向的痛苦。而 2018 年那个 10 月,那个迷茫是更加具象的生存危机。」
虽然李志飞觉得这次危机更严重,但其实 2014 年也未必没有生存危机,只是他在那个时候可能根本没关心财务数字,完全没有意识到谷歌的投资不到账,一样就挂了。
在这之后李志飞尝试着去融资,最终无果。
2019 年 3 月,出门问问历史上第一次开始裁员 20%。这是一家成立 7 年来从没做过系统性裁员的公司,以至于裁员之前李志飞心理负担巨大,内部演练就做了好几次。但时间不等人,他那时候甚至已经不能先站在业务线取舍的角度来做优化,就是必须要裁员,要数着钱续命。
无法再顺着硬件思路继续走下去,这让李志飞也经历了艰难的心理建设。他甚至需要说服自己「我其实没有那么爱硬件」,最后他找到的逻辑是,如果把最初的那些「重新定义人机交互」的执念放下,面对现实,只要能避免陷在一团泥坑,他确实就更快乐一点。
直到 2019 年底,李志飞心态慢慢才恢复平静,通过这一年的时间,将「成本失控」这颗肿瘤给摘了,将曾经搞的很多项目、库存和团队做了极大的「瘦身」。那个时候,李志飞觉得公司也许能活下去了。
2019 年李志飞已经没有钱做任何新硬件项目的开发,但他忍不住总要做点新的东西。于是找了几个产品经理带几个工程师做创新,方向是做软件。
当时李志飞定了三个条件:软件、 SaaS 商业模式、核心要靠 AI 技术。虽然听起来很有战略方向感。但本质上这三个方向分别代表的潜台词是:开发成本低,第一天就要能赚钱、以及能用上技术积累,也能有点技术壁垒。
这个几个「闲棋冷子」就顺着这个方向去找路了。其中有一些没做起来的方向,比如他们做过帮你接电话的语音助手,但有一个为短视频创作者做 AI 配音的工具项目——「魔音工坊」逐渐开始有了发芽的迹象。
这样的工具放到 2012 年,或者 2014 年的李志飞眼里,他可能看都不看。因为会被觉得是不够酷的东西,也和他要推动的「重新定义人机交互」没啥关系。但经历了 8 年创业的李志飞变化很大,终于开始不只从技术前沿这个角度去看问题,而是从需求和商业的角度去看问题。
2020 年初出门问问的年会上,李志飞第一次和团队讲「生成式 AI 是未来」。原因就是生成式的技术,第一相对成熟,第二它生成的东西用户可以感知。比如说 TTS(文字转语音),它技术成熟,用户容错率很低,你声音大一点、小一点、普通话错一点都没有关系;其次它又是直接展现出来的,用户感知度更高,他就愿意付钱。
2020 年 GPT3.0 发布后,李志飞已经开始推动出门问问在新的 AI 技术架构上的探索 | 图片来源:极客公园
李志飞对生成式 AI 的判断预言,实际上比美国红杉点燃 AI 产业关注的同样预言,整整早了一年半的时间。
我观察李志飞当时核心的变化,是更加愿意从用户的需求和商业模式去考虑,而不是只从个人兴奋的技术和使命角度去考虑产品。包括魔音工坊这个产品,第一天就没有带着李志飞的任何主观产品设定,而是在发展过程中刻意地去看,需求到底是什么?用户愿不愿意付钱?
为什么不是先定义需求然后做产品?因为出门问问即便放弃了过去对「人机交互使命」的执着,他还是典型的技术公司。技术公司很难做到完全从需求出发,因为需求太宽泛了,很多很好的需求让你上头,但你的技术也不一定匹配的上。
所以李志飞说,本质上 TPF(技术产品匹配)和 PMF(产品市场匹配),其实对一个科技创新公司是同等重要的。比如出门问问在手表上做了很努力的 TPF,但是没找到更大的 PMF。
而在在魔音工坊这样的产品上,却用 TTS(文字转语音)的技术,在 TPF 上跨越更深,借上短视频的风潮,最终跨越到真正的 PMF 阶段。
我记得到了 2021 年的时候,有一次李志飞和我私下开心的分享说,我们有个小产品叫魔音工坊,一天已经能有几万块的收入了。「我现在每天打开后台,看到又增加了几万收入那个感觉还是挺爽的。」
然后到 2022、2023 我眼见着李志飞和我分享的这个快乐逐渐变成一天十几万,几十万,直到在他的上市招股书里,这个业务已经是他的主力收入之一,一年产生上亿收入。
2012 年到 2020 年,八年的时间让李志飞最难受的就是,你觉得很酷的技术,很好玩的东西,却没有用户需求,没有商业模式。但从 2021 年开始,他突然就「妙手偶得」,魔音工坊就是出门问问依旧用语音的核心技术,既满足了用户需求,也做成了商业模式,甚至拿到了远超硬件的毛利,这最终跨过了科技创新公司某种心理上的障碍。
不得不说,很多时候绝望了就好办了,出门问问的大逆转,就是从绝望开始的新希望。
或许,一个技术公司的使命和执着,就应该是把技术带给世界,而不是执着于世界该怎么用你的技术——比如出门问问最早在「用语音技术重新定义人机交互」上就走了很远的弯路。
最终,李志飞换了一个方式,还是运用语音技术,却终于与世界和解了。
05
从快反应到慢思考
2022 年 5-6 月,我和李志飞两个人曾经为了躲避疫情一起在全国「流浪」了 20 天,从杭州到深圳,我们一路约了超过 20 个创业者一起聊天。
李志飞对于每一个上市的创业者,或者每一个被提到的行业里的龙头,都会立即拿出手机来查财报,看数据,分析毛利、商业模式。
据我考证,他这个习惯大概形成于 2019 年,在那段自我怀疑的绝望期,李志飞开始真正去关注 P&L(Profit and Loss),然后就发现出门问问当时的商业模式是极糟糕的——毛利低,涉及工种和环节太多,每一个地方都需要非常精细化的运营,才有可能盈利。他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认真研究财报,去分析一个公司会不会成为一个很牛的公司,它的商业模式是不是一个好的商业模式,因为他开始相信除了技术,商业模式的选择也决定了公司的天花板。
这件事也反过来不断影响出门问问自己的调整,李志飞开始有兴趣从财务角度和商业模式角度,花很多精力去分析一个决策的对错。有一次他和我说:「我觉得这挺有趣的,对我来说就是在做科学实验一样,思考哪些地方还可以调参,能把它调正。」
故事到了 2023 年 2 月,中国创业圈对 ChatGPT 和大模型的热情已经突破临界值,李志飞因为对这个领域研究早,洞察深,成为了各种创业组局和交流中的「香饽饽」。那段时间,美团王兴这样的大佬要约李志飞都需要排到夜里 11 点之后,李志飞每天也处在神经极度亢奋状态,他甚至觉得,如果能融资 5000 万美金,他就足够投身大模型创业了。
2023 年 2 月 12 日,张鹏组织的一场大模型聊天局,两个月后,王小川、李志飞、周源分别举行了大模型相关的发布会。(左起:李志飞、周源、王小川、翟光龙、张鹏) | 图片来源:极客公园
那时候,一个技术人心中的火焰,又被点燃了。甚至可以说,2012 年那个自己把自己搞到 FOMO 心态,觉得再不入场就晚了的状态,又来了一个轮回。
2023 年 3 月初,李志飞突然夜里拉我问能不能安排个记者采访,想要第二天就发文章宣布「All in 大模型」。最终这文章虽然是发了,决心也释放了,但我以为他要打出一招「飞龙在天」,结果他招数立变,来了一招「亢龙有悔」。
他虽然发布了「序列猴子」大模型,但是他最终决定,不去为了大模型融资,也不进入大模型公司的战场,他把自己的大模型作为一种产品引擎的能力去建设,选择让出门问问继续作为一个应用公司的定位,去走「产模一体」的路。
李志飞后来也坦承自己本质上还是个技术人,看到技术变革的第一反应是不大会变的,兴奋、上头,必然是下意识的行为。「但是,我觉得我成熟了,不像当年那么冲动了。我做完这个下意识反应以后,又开始用慢思考去推演一下,这个东西是不是还是我们前面经历的教训,大模型是不是你的菜,模型公司是不是最好的商业模式,ChatGPT 是不是用户的真需求。」
以我的观察,李志飞今天对新技术的「酷」依旧还是没有啥抵抗力的,与 12 年前一样,看到一个新的东西,他还是会像个少年一样很兴奋。只不过作为 CEO,他 12 年前只能有下意识的反应,没有做产品的经验,没有做商业的经验,也没有跟别人竞争过。这 12 年最大的收获,是他自己终于有了个量化的模型,有了「慢思考」的能力。
创业者的初心靠对技术的热爱就够了,但成功不是,成功是一个综合性的因素。技术的判断只是一个视角,科技竞争其实非常残酷,所有最有钱的公司,都把科技作为它的最主要的投入方向。在这个环境中,创业者怎么利用技术找到所谓的生态位,这非常需要李志飞所说的「慢思考」。
这条路李志飞可能还会继续修炼,但作为朋友,我认为他这 12 年的成就,反而是他身上还有「少年气」。我身边很多的创业者,在经历了这么多创业的艰难后,无论他当年因何而出发,他都已经完全没那个热情了。创业的艰难,会让人被迫做很多的不那么令自己兴奋的事情,做的多了,就被困在了系统里,甚者看任何东西都觉得没戏了。
李志飞创业 12 年可能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业务,但这 4000 多天里,谁也没能让他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业务。他在学习创业的游戏规则,但他没有变成游戏里的 NPC。
出门问问依旧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技术产品公司,没有变成技术外包公司,没有失去产品创新的能力和欲望,对一个 12 年的创业公司,这才是真正难能可贵的。
出门问问真正的优势,是完成了技术和商业上的跨越时代。它的技术架构、组织形态、商业模式、还有 CEO 个人的 Mindset,都已经和上一个轮回完全不同。但同时所有的历史苦难,又都是他们的资产,比如曾给李志飞带来 PTSD 的硬件体系,今天看来反而在接下来会是一个很有价值的能力。我猜在这个领域,出门问问还会有所作为。
记得 2013 年认识李志飞的时候,我问他希望出门问问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公司?他说希望是用核心技术创造一个像 Google 一样的公司,然后有能力非常持续地去做很多科技的探索。
后来创业艰辛,李志飞一度已经害羞再说这样的话了。但今天的上市,对李志飞和出门问问,可能都是个「The end of the beginning」(跨越了序章)。我觉得他应该敢于重新再说出当初的那个理想。
这倒不是说因为今天这种环境下上市能融多少钱的问题。有资格和敢于成为一个公众公司,对 12 年来的股东,团队和自己的初心都是一个合理的交代,从此可以放下历史包袱,在新的时代,走一条新的道路。
12 年一个轮回,所有不遂之愿,皆可重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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