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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咋就变得不养人了? | 豫记

2015-02-28 张冲波 豫记

这两天,一群媒体人和在外混得不错的老乡纷纷在豫记吐槽完故乡。故乡,绝不仅仅是春节才回来几天的游子吐槽的那个美幻或塌陷的村庄,更是属于留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父老乡亲。今天,豫记特约长期致力于乡土观察和民间口述史纪录的专栏作者张冲波,并将他的万字长文分为三篇一并推送了。相对前两日的讨论,张文多了一份与村庄和村人同呼吸共命运的心灵维系。


张冲波 | 文图


我的村子,是豫西黄土塬上一个大村子,两千余口人,分属8个自然村。东去50华里是三门峡市区,西去50华里是灵宝县城,南边15华里是小秦岭余脉崤山,陇海铁路沿山根东西贯通,北边6华里就是滔滔黄河东逝水,处在中原通往西域的崤函古道上,当年老子著《道德经》的地方,距我的村子10里地,弘农河畔,函谷关前。



豫西黄土塬上的老村子


近年来,我回村子的次数越来越少,一是母亲去世后,没有人给我做可口的饭菜了,亲情也割舍去了。二是村子不再安宁,自从连霍高速公路穿村而过,我回家每天夜里没有睡过安生觉,彻夜被巨大的噪音骚扰,痛苦不堪。但我还必须硬着头皮回去,因为村里还有我年迈的老父亲,二弟举家常年南方打工,一座老院子还需他看守,孤苦伶仃的空巢老人。


被灌死的邻居


2014年农历腊月三十,按照古俗,我去母亲坟头烧纸祭奠,枣园依旧,荒滩依旧,沟壑依旧,衰草依旧,暖阳高挂,四周安静。罢了,我扭头发现,靠下边一塄的土堰根,又添一座新坟。父亲告诉我,是邻居席石崇的坟。石崇去年冬天参加村里一家婚宴,平生滴酒不沾的他,那天晚上被几个人用酒灌醉,第二天酒醒后就中风偏瘫了,无钱医治,一冬一春就在自家院子上房的天檐下躺着,癞皮狗一般。饥寒交迫,五个月后撒手人寰。


石崇年轻时,还是生产队的保管,块头胖大,喉咙粗,鼻音重,说话声高嗡嗡的。眼睛小,一笑更小,眯成一道缝,一副憨态十足的样子。可能冲着生产队保管的美差,娶回一个漂亮媳妇,体态丰满,皮肤白皙,媚眼流盼,腿脚利索,可谓杨贵妃投胎再世,村人无不羡慕。但好日子不长,不到一年光景,俏媳妇大包袱小包袱往娘家转移财物,基本搞定,才提出离婚。石崇不允,两口子打架,漂亮媳妇一把抓住石崇的裤裆,使劲一拧,疼得石崇背过气。石崇父母低声下气求人家,也不行。拉来从前的媒人说话,还是不认账。理由是,石崇木头疙瘩,老实不会来事。一语双关吧,反正俏媳妇肚子平平完好如初地远走高飞了。一耽搁就是好几年,一家人愁死了。


土地下放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经人介绍,三十出头的石崇,说了一个黄河对岸的山西媳妇,面相老,朴实,带过来一娃一女。山西媳妇能干,领着石崇做枣糕,先在干店小镇上卖,后来到灵宝县城卖,物美价廉,童叟无欺,再后来发展到三门峡市区卖。小有积蓄,就回村盖房子,两口子年龄大了,枣糕不卖了,在村里伺弄庄稼。


山西媳妇刚过来时,石崇家底薄,作为隔墙邻居,我的母亲心肠软,抱过来一床被子一条褥子救济他们。我每次回去,门前见面,山西媳妇总提起那床被子那条褥子的陈年往事,念念不忘我母亲的好处。这次回去又见面,石崇媳妇说,要是你妈活着,在事情场管事,不敢有人明目张胆灌醉我男人的。


回村的路上,父亲告诉我,石崇偏瘫后,灌醉他的那几个人,没有一个来看望,更不说赔礼道歉拿钱治病。更有甚者,石崇下葬那天,起灵前摆桌吃酒席人山人海,开始抬棺材埋人时,村人一哄而散,仅剩四个人去墓地。



村里的基督徒


无奈,大总管只有喊村里的几个基督教徒来,把棺材放在他们自制的架子车上,原来是为死去的教友下葬准备的。他们向来倡导不烧纸,不点香,不哭灵,长老来祷告一番,唱诗班唱唱安魂曲,最后用架子车拉上逝者棺材,到墓地安葬。石崇就这样不伦不类地入土为安了。轰轰烈烈十八壮汉抬棺一路呐喊的壮观场面已成为远逝的风景。


村人的非正常死亡及伤病


2014年春上,凯伯两口子一个月内先后去世。记得前年农历六月初九母亲下葬那天,大娘坐在门前巷口,看我们送葬队伍逶迤而过。我泪眼朦胧中,看见大娘安详的目光。凯伯的三儿子叫墩子,小时候玩耍不小心从三丈高的土崖顶摔下来,从此成脑残,至今45岁未婚,放着一群羊,见人老是憨憨地笑。我想,大娘闭眼弥留之际最不放心的就是老儿墩子了。


我的母亲是患结肠癌走的,大娘也是患癌症而去的,村里外号“火葫芦”媳妇也是。村里的空气中弥漫着臭鸡蛋味,这些人患癌是否与10里外火电厂的烟灰尘,15里外氧化铝厂的粉灰尘有关?


这次回村里,得知林哥的媳妇偏瘫了。林哥,凯伯的大儿子,我俩同岁同学,初中毕业回村务农,娶妻生子,沉默寡言,典型的农民。当我回村路过五大蔬菜大棚,夸赞他的务菜手艺时,他总是推崇林哥,“媳妇领住林干得可欢,热死黄汗不要命,两口子真是干家。”


母亲丧礼期间,林哥来了,我俩只是简单说几句话,彼此生分,孩提时代的亲密无间早已荡然无存。三弟告诉我,凯伯、大娘相继去世一个月间,庄稼地里的草荒了长得老高,大棚里的黄瓜秧子也荒了,四处扯起谎秧子。一向急活,一向走在人前头的林哥媳妇,一下子满头大汗,瘫坐地上,再也没有坐起来。林哥赶快往医院送,医生说,这是急火攻心,偏瘫已成定局,尽量抢救吧。



西头尚凯伯两口子及二儿子


就在母亲下葬的那天,穿过门前巷子,我还看见社立叔叔柱一根棍子,坐在自家门前的门墩上。后来听三弟说,也是中风偏瘫,抢救及时还能一摇一晃行走,勉强自理。社立叔才大我五岁。


原来是那年秋忙时节,上午地里扳玉谷腾茬种麦子,一下子干到下午两点钟,满头大汗回来,顾不上吃饭,就发动三轮车拉玉谷穗,摇把搅动柴油机,飞轮旋转摇把脱落,不幸打在脑门,一阵眩晕倒地,可能击中神经成偏瘫卧床不起。可怜如社立的邻里乡亲,小鸡般土里刨食多么艰辛。


今年初夏洋葱大面积丰收且行情看涨,八大外出打工,身单力薄的八妈舍不得雇人,与过星期天的12岁儿子一起,没明没夜两亩地刨挖近三万斤,刨费劲,装标准150斤尼龙网袋抬上车,运往五里外的五帝批发市场更费劲,一装一卸,一抬一下,死沉死沉的。由于挖的慢,错过前两天好行情,一斤少卖两角钱,两亩地少卖六千元,真可谓龙口夺食。


村庄即将消失,故乡苟延残喘,根脉丧失殆尽。无根的云,漂泊的游子,乡愁将何处安放?


(内容编辑:张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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