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麦收前的小满会,就是庄稼人的嘉年华 | 豫记

2016-05-20 梁永刚 豫记


梁永刚 | 文


小满,二十四节气之一,进入夏季的第二个节气,乡间流传着“小满三天遍地黄”“小满物满盈,小麦快长成”的乡谚。


“小满小满,麦粒渐满”。在我的记忆中,小满时节麦子灌完浆开始泛黄,离开镰割麦尚有一段时日,但是农人们就开始为收麦忙活了,给人一种厉兵秣马大战在即的感觉。


乡谚说“小麦籽,两头尖,人来客到你当先”,一句话道出了麦子在农家生活中的极端重要性。麦子金贵,麦收自然被农人极为看重,故而临近麦收前的小满会也显得非同一般。




顺应民意的小满会,为庄稼人搭建了一方夏收夏种物资交流的平台,会上销售的主打商品是一应俱全的农具和种子,捎带着出售那些家家户户离不了的消夏用品和日常用具。


农具有镰刀、桑叉、木锨、扫帚、牛笼嘴等,用具有麻绳、草帽、麻袋、凉席、箔、茓子等,没有你买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可谓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也正应了生意人的那句老话“不怕不挣钱,就怕货不全”。


有些规模较大的小满会还设置有专门的牲口市儿,进行牛马骡驴等牲口交易,或者搭建台子,请来戏班,热热闹闹唱大戏。



老少爷们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一旦开镰割麦,焦麦炸豆,忙得头不是头脚不是脚,谁还有闲工夫赶会呢,故而麦收大忙前的小满会,是农人们放松休闲的难得机会,自然不容错过,显得格外热闹。


不怕大家笑话,小时候我一直把“小满会”误认为是“小麦会”,殊不知是大错特错,如今想来,除了两者读音相近容易混淆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幼时的我孤陋寡闻,只知道地里种的小麦,并不知晓小满这个节气。


那时候我自认为小麦会这个叫法是准确无误的,毕竟小满会上出售的东西大多与麦收有关,叫做小麦会也在情理之中。



在豫中平原的乡间,小满会大多都是在小满节气当天举行,几乎没有提前的,错后的有,但不多,错后的小满会俗称“偏小满会”,以区别于小满当天的正会。


规模小一点的小满会都是一天,遇到唱大戏或者较为隆重的,会期多是三天,第一天为正会,其余两天为偏会。


离我老家村子十里地,有一个大村叫薛庄村,也是乡政府的所在地。周边诸多村子的小满会中,属薛庄村的规模最大人气最旺。小时候,每年麦收前我都要跟着爷爷去薛庄赶小满会,往往是天不明奶奶就起来做饭了,为的是不耽误赶会。



刚吃罢清早饭,便有叔们伯们在门外扯着嗓子喊爷爷,爷爷忙不迭地应着声,把装了几领箔的架子车用绳煞好,准备拉到小满会上卖掉,换几个零花钱补贴家用。


终于,奶奶把家务活拾掇利落了,锁上门,挎着竹篮,牵着我的小手,跟在爷爷的架子车后面往村口走去。此时村口的老槐树下早已聚集了一群赶会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喷着空儿,等待着还没有从家里走出来的村人。


看时候不早了,人也来得差不多了,便有人提议说,咱走吧。于是,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三五成群,前呼后拥,裹成疙瘩拧成绳,从村前的土路上往薛庄的方向进发。



走着走着,不时有周边村子的人加入进来,赶会的队伍逐渐庞大起来,平时寂静的乡村小路上人头攒动,喧闹起来。一路上,拉车的爷爷不时和外村的熟人打着招呼,毕竟村庄相邻,地块搭界,虽说不是一个村的,可彼此之间都熟悉着呢。


有时候正弓着腰拉车,突然身后有人拍了一下爷爷的肩膀,大声地喊着爷爷的小名,走上前亲热地让个烟,点个火,打开的话匣子随着烟圈四散开来,一路上到处都是恣意的说笑声。


记忆中,从老家村子到薛庄的小满会上,步行顶多也就是个把小时。虽说只有十里路程,对于极少出门的我却是一趟难得的长途旅游。离薛庄村的地界尚有几里路,乱哄哄的吵闹声,锣鼓的敲击声,早早就传到了耳朵里。




走近了会场再看,十里八村的农人们从四面八方的大路小路上涌来,把村里村外的大街小巷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人山人海,挤拥不动。会上花花绿绿的帐篷一个接一个,各种摊点一街两行,赶会的人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小满会主要是服务三夏生产的,故而卖各式各样农具和消夏用品的商贩自然就成了主角,围的人最多。这边是卖杈耙扫帚、簸箕箩头、镰刀木锨的,那边是卖芭蕉扇、草帽、凉席的,就连那些卖冰糕、卖糖葫芦、卖泥哨子的流动小贩也见缝插针,占据有利位置,使出浑身解数招揽顾客。


那些给马和骡子等力畜钉掌的手艺人,躲在一处空地上忙活着,叮叮当当的棰声富有节奏,传出老远。会场的南边是一片小树林,也是交易骡驴牛马的牲口市儿,俗称“牛绳”。



交易大牲口不同于卖鸡卖鸭,中间需要有人说合,这种职业叫做牛经纪。牛把式们坐在树下悠哉乐哉地抽着旱烟,几个牛经纪们却忙得团团转,手里掂着一杆系着红缨子的鞭子,一趟趟往返于卖家和买家之间,通过手伸到衣襟下或者草帽下“比码子议价”,促成一桩桩买卖的成交。


除了卖各类物品,小满会上还有说书的、卖艺的、玩把戏的、耍猴的、卖狗皮膏药的,有时候还会有一台大戏,甚至两台大戏对唱,俗称“唱对台戏”。


在小满会上,各式各样的农具是最受青睐的物什,也津津乐道的热点。谁家的镰刀锋利钢口好,谁家的桑杈柔韧又轻巧,谁家的木锨扬起场来最顺手,谁家的麻绳结实耐用,赶会的庄稼人都心知肚明,了如指掌。




就拿镰刀来说,小满会上卖镰刀的人至少十几家,有铁匠也有小贩,正所谓“有同行没同利”,有的镰刀成了供不应求的抢手货,有的摆了半天连一张也没卖出去。


记忆中,小满会上属铁匠田老三打制的镰刀最畅销,可谓是一镰难求。老家一带流传着一句歇后语“田老三卖镰——布袋里摸”,说的就是他卖镰的趣闻轶事。


不少人都知道布袋里买猫的事儿,但布袋里买镰估计是头一回听说。小满会上其他人卖镰都是大同小异,在地上铺张塑料布,将没有安装镰把的镰头排放一地,任人挑任人拣,中意哪个就买下拿走。




田老三则不同,每次赶小满会卖镰,他都是肩膀上搭一个布口袋,里面装了两半口袋的镰头。到地方后,把口袋从肩上卸下来,找个干净敞亮的地方一放,不用吆喝,无需招徕,顷刻间赶会的人便将田老三围了个水泄不通。


田老三的镰很特别,别人的镰上一般都是印上姓氏或者全名,可他的镰上只印了三个田字。田老三卖镰的方式更特别,买者不准挑拣,只能手伸进口袋里摸,要一张摸一张,买两张摸两张,一手交钱一手交镰,概不赊账。


当时别人的镰都卖块把钱一张,田老三的镰却卖一块五一张,贵了五毛钱,即便如此,不到一袋烟的工夫,他带到小满会上的七八十张镰便一抢而光。



在老家一带,农人们都以拥有一张田老三的镰刀引以为豪,镰的锋利自不必说,割麦时声音清脆,镰刃所到之处麦子应声倒下,关键是结实耐用,其他镰刀割上两天麦就要磨一磨,否则钝得像牙一样,田老三的镰磨一次能用上大长一个麦天,且碰到石块也不豁口不卷刃,品质上乘绝佳,令人爱不释手。


听人说,和田老三同村的一个铁匠,自己也打制镰刀,可是家里割麦用的都是田老三的镰刀。据说有一年这位铁匠的两个儿子分家,其他大件物品都分停当了,到最后只剩下了一把田老三的镰刀,却让前来分家的老舅犯愁了。


弟兄两个都想要这张镰,争执不下,谁也不让步,险些闹翻脸。后来,田老三年事已高,掂不起来打铁的锤子了,儿孙们都嫌打铁的活儿太累,谁也不愿意学。


再往后,老人去世了,他那精湛高超的打铁手艺也失传了,至今说起来仍令人扼腕叹息,唏嘘不已。



对于赶小满会的乡村孩童们来说,农具的好赖,牲口的买卖,他们是漠不关心也是索然无趣的,能够引起他们注意或者是兴趣的,除了玩具便是吃食。


在童年的记忆中,小满会是我最期盼、最欢乐的美好时光,每年赶会就如同是去赴一场热闹喧天的喜宴。在物质匮乏经济拮据的年代,乡村孩童们喜欢跟大人们去赶小满会,除了可以无拘无束地疯跑着玩。


还有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可以吃到常年也吃不到的火烧、油条、胡辣汤、花米团、糖葫芦,有时大人们心情好了,还能意外得到泥哨子、拨浪鼓等小玩具,虽然值不了几个钱,却足以让孩子们乐上好几天。


那时候农村生活条件差,一年到头也很难吃上几次肉,而小满会上做小买卖的生意人和购置农具的庄稼人多,路途远来一趟也不容易,晌午饭多在会上解决,况且庄稼人平时在家吃饭缺油少味的,眼看就要出大力收麦子了,想买点好吃的“打打牙祭”,顺便给老人小孩捎回去解解馋。



于是,那些附近村庄卖饭的生意人瞅准商机,在小满会的头一天就开始了准备工作,支锅垒灶,摘菜剥葱,盘面剁馅,忙得不亦乐乎。小吃摊点往往都设在会场的北边,毕竟夏天多刮南风,处在下风头避免了烟熏火燎的味儿呛人。


炸油条的守着一口油锅,用两根长得有些夸张的筷子将油条捞出来,整齐地在案板上码成垛,大老远香味就直往鼻孔里扑。炕火烧的人站在炉子旁热得汗流浃背,小擀杖儿擀着面,还娴熟地敲打着案板,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音。


煎水煎包的平底锅滋滋冒着热气,焦黄的包子出锅后,用木铲装入一个个小盘子,看上一眼就就让人馋得直流口水。



卖胡辣汤的商贩用木勺子舀了一勺汤,故意高高扬起,然后轻轻呈细流往下倒,一边倒一边嘴里大声吆喝着:“刚出锅的胡辣汤,好喝哩很!”卖羊肉冲汤的商贩无需叫喊,身边的汤锅里咕嘟嘟冒着喷香的热气,围着白围裙的商贩端坐在案板前,将七八成熟的羊肉切得薄溜溜的,不多时案板上的羊肉片便堆积如山。


听到有人喊“来一碗冲汤”,商贩拖长了声音随口应着“来了”,随即捏了一撮羊肉片丢进碗里,抓起大勺子,伸入咕嘟嘟冒着热气的汤锅里,舀了两勺滚烫的高汤冲进碗里,然后用笊篱罩住碗口,将碗中的汤水倒掉,伸手从筐子里抓一大把葱花香菜放入碗中,再从汤锅里舀些汤水冲到碗里,一碗香气扑鼻的羊肉冲汤便做好了。


临近中午,天也越来越热,小满会上的人流像潮水般慢慢退去,有些人家里一大摊子事情等着呢,赶完会便着急慌忙往家赶;有些人在举行小满会的村子里有亲戚,大老远来一趟顺便也串串亲戚,在一起吃顿饭,拉拉家常叙叙旧。


有些人带着孩子老婆躲到小吃摊的棚子下,既大饱一顿口福,又觅得一方清凉;还有些人不愿意花钱在会上买吃物,就找个树荫捡块石头一坐,吃起了自己带来的油馍,吃完了随便找户人家讨碗水,一顿饭也就打发了。




过罢晌午头,四面八方的人流再一次涌到会上,稀稀拉拉的会场又变得挤拥不动,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再次掀起了小满会的高潮。毕竟赶一次小满会不容易,况且马上就要进入焦麦炸豆的三夏大忙,不少农人都想借此机会多转转,多看看,临到会尾巴之时买些便宜物什。


太阳偏西了,鸟雀归巢了,暮色大面积地淹没了绵延不断的人影,夕阳的余晖里,喧闹了一天的小满会也拉下了帷幕。


此时通往村外的大路小路上,人头攒动,驴踢马跳,尘土飞扬,肩扛的,手提的,拉车的,几乎没有空手而归的,个个都是喜笑颜开,满载而归。




牛把式们头上戴着新买的草帽,一手牵着牲口,一手拿着烟袋锅,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牛脖子下的铃铛有节奏地响着;有的背着桑杈、木锨、扫帚,手里提着一个草筛子,臂弯里还挂着一团麻绳;有的用扁担挑着两个罗头,里面装着镰刀、牛笼嘴、草席、茶瓶,扁担一头还绑着给孩子或者老人捎带的吃食,晃晃悠悠的,像荡秋千。


那些说说笑笑的村妇们,㧟着新买的竹篮,脚下的步子格外轻松,再看那篮里可谓是应有尽有,有散发着清香的芭蕉扇,有缝补用的针头线脑,还有一根崭新的枣木棒槌。


有的人没有把孩子带来赶会,于是临回家时就买上一盘水煎包,拽一根结实的柳条穿起来,或者称上半斤油条,用细绳绑住,给孩子们捎回去解解馋。


随着经济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如今老家的农人们种田都实现了机械化,割麦不用镰,打麦不用场,曾经辉煌了千百年的小满会也完成了历史使命,退出了乡野舞台。




近些年,随着物资交流会的蓬勃发展,大小超市在乡村遍地开花,不少村子的小满会都被取消了。


即便保留下来的小满会,也仅仅是借用了一个名称,完全失去了当年万人空巷赶小满会的风采和魅力,那些售卖挑选杈耙扫帚牛笼嘴的温馨生动的场景更是一去不复返,宛如一幅民俗长卷溢满乡情乡味的小满会只能渐行渐远,最终尘封在遥远的记忆里。


作者简介
梁永刚,男,1977年生,汉族,河南平顶山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现任河南省平顶山市新华区政协秘书长。 

推荐阅读

河南娃怎样烤麦子吃,你还记得么?

忆昔麦子黄熟节:农民为啥焦虑?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