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地曲连儿都没有玩过，还算不算从河南农村出来的人？丨豫记
前几天，和几位朋友去一家颇具乡村特色的餐馆吃饭。席间，朋友点了一份地曲连儿炒鸡蛋，配着烙馍别有一番风味。“地曲连儿”是老家的土话，别的地方也叫“地木耳”、“地皮菜”。它是一种滋生在坡岭草丛中的食用菌。夏天，是捡拾地曲连儿的最佳时节。
梁永刚丨文
豫记微信号：yjhltxdjm
地曲连儿拣多拣少无所谓
上山疯跑着玩才是真正用意
接连下过三五场雨后，村子后面小山上、田野里，便长出了一片又一片黛青色的地曲连儿，像盛开的褐色花朵铺满一地。大地母亲的四时孕育，让深埋于地下的野生地曲连儿菌种周身积攒了势不可挡的力量，在黑暗的泥土中中蓄势待发。
随着一场场激情夏雨的摇旗呐喊，激情满怀的地曲连儿争先恐后破土而出，粉墨登场，排山倒海般缀满在沟沟壑壑，铺展出生命的葳蕤和顽强。晶莹透亮的雨水是迎接地曲连儿出场的使者，也是滋润地曲连儿的最好养料。
雨水越连绵不断，地曲连儿长得越旺盛勃发，模样也愈加水灵鲜嫩。阵雨初歇，空气中氤氲着湿漉漉的凉意，蓬松的乱草丛中、杂乱的碎石堆上，一片片一簇簇的地曲连儿痛饮着甘露，贴着地面疯长，为广袤的原野涂抹上浓重的一笔亮色。
俯下身仔细端详，这些大如铜钱、小如纽扣、褐中透绿的地曲连儿或钻于草丛，或长在石缝，一簇簇、一朵朵，犹如用水浸泡过的木耳，水灵灵，嫩生生，肥润润，湿漉漉，滑腻腻，手拉手肩并肩挤扛在一起，娇小纤弱，楚楚动人。
一场雨水，一顿美餐。每逢下过几场春雨，一地干瘪的地曲连儿就被泡发了。母亲告诉我，拣地曲连儿要看天气，雨一停日头没出来是最好不过的。
地曲连儿太娇嫩，最怕晒，要抓紧时机，赶紧拾捡，否则等日头出来一晒，地曲连儿就会缩成一丁点。记得小时候，待雨后初霁，碧空如洗，门前门后的大娘大婶们就会扯着嗓子喊道：“走，上山拣地曲连儿去！”
随着街坊四邻接二连三的积极响应，我也提着竹篮跟着母亲加入到了这支队伍中，毕竟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说，拣地曲连儿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拣多拣少无所谓，上山疯跑着玩才是真正用意。
有时候，捡着捡着天空又下起了小雨，那时候乡村孩童没有雨衣也没有雨伞，我们便从竹篮里掏出一个鱼皮袋子，折成一个简易雨披套在头上，在霏霏细雨中将满地的地曲连儿拾入篮中，实在是惬意之极，痛快之至。
好吃的东西往往费时费力
择洗地曲连儿的活计多是由母亲干的
地曲连儿味道鲜美，拣地曲连儿却是一件费时费力的事情，不仅需要耐心，更需要细心。由于地曲连儿大都生长在石缝中草丛间，个头小且皮薄娇嫩，用手指拿起的时候稍一用力就容易将其捏碎，因此拣起来极其费劲。
母亲和大娘大婶们很有耐心，往往是找到一处理想的地方能蹲下来低头拣上一阵子，像绣花一样专注而细心，小心翼翼地将地曲连儿捏起来，等攒满了一手窝，再轻轻地放入竹篮里。
贪玩的我刚开始还耐住性子像模像样地拣上一阵，时间不长就开始厌烦这枯燥单调的活计，于是便心浮气躁起来，明显加快了速度，胡乱扒开一处草丛，伸开五指往地曲连儿多的地方用力一抓，连同草沫子小石子一股脑全都丢到竹篮里。
看到篮子里又碎又脏的地曲连儿，母亲皱了皱眉头，对我嗔怪道：“你拣这地曲连儿，就是回家喂猪，恐怕猪也不吃。别给我添乱了，去一边儿玩去吧。”母亲话音未落，我就一溜烟跑开了。
终于，天气放晴了，太阳露出了笑脸，普照大地的阳光像一位号令天下的魔法师，顷刻工夫便将漫山遍野的地曲连儿收了回去，再看此时的地曲连儿，蜷缩在无边无际的草丛中，几乎看不到踪影。
该回家了，母亲站在高高的田埂上们，一声声呼唤着我的乳名。我闻声而至，笑嘻嘻地上前接过母亲臂弯里的竹篮，和着一路的说笑满载而归。
在豫中平原的乡间，农人们没有将地曲连儿制成干品贮存起来随吃随泡的习惯，基本上都是即采即食。把地曲连儿连沙带草拣拾回家后，择洗起来很是麻烦，需要细心和耐心，可谓是一件费工费时的精细活儿。
毕竟，地曲连儿生长在草窝里，一道道褶皱里挟裹着泥沙，夹杂着草沫。泥沙倒好清洗，草沫是最难去除的，密密麻麻吸附在滑腻的地曲连儿上，不用水淘洗十遍八遍是很难收拾干净的。在童年的记忆中，择洗地曲连儿的活计多是由母亲干的。
母亲搬个凳子坐在水缸旁，过后，仔细地把粘在地曲连儿上的草屑、杂物一一捡出，一遍遍反复淘洗干净，控干水分后摊在锅排上晾晒。
地曲连儿是上苍恩赐给黎民百姓的宝贝
不知拯救了多少劳苦大众
记忆中，地曲连儿的吃法很多，可凉拌，可掺入鸡蛋热炒，也可制成素馅蒸包子、包饺子或者蒸卷煎。
凉拌地曲连儿的做法很简单，只需将其放入开水中焯一下，用竹制的笊篱捞出控干，倒进调凉菜的搪瓷盆中，加入精盐、食醋、酱油、味精等佐料，再淋上麻油拌匀，撒适量葱花，装盘即可。
如今想来，关于地曲连儿的美食，母亲最拿手的除了地曲连儿炒鸡蛋外，便是最经典的地曲连儿包子了。
母亲将择洗干净的地曲连儿剁碎后，掺入煎得金黄的鸡蛋、剁碎的粉条、葱花、姜末，再加入花椒面、精盐等佐料，均匀搅拌成馅料，然后将头一天就发好的面块拽成数个拳头大小的面团，擀成碗口大小略厚一些的面皮，将馅料裹进去，捏出无数褶子。
上笼大火蒸上二十分钟，便有一缕缕地曲连儿的清香味，从笼与笼之间的缝隙里里钻出来，袅袅香气，扑鼻而来，把贪吃的我馋得直流口水，眼巴巴地等着喷香鲜美的包子出锅，好过一过嘴瘾。
在豫中平原的乡间，地曲连儿是上苍赐予老百姓的一份厚礼，是饥馑年代穷苦人家代粮渡荒的恩物。清代王磐编纂的《野菜谱》一书中，收录了一首《地踏菜》的民谣：
地踏菜，生雨中，晴日一照郊原空。庄前阿婆呼阿翁，相携儿女去匆匆。须臾采得青满笼，还家饱食忘岁凶。
这首清新自然富有乡土气息的歌谣，区区数言，寥寥几笔，生动形象地勾勒出一家老小采食地踏菜果腹渡荒的凄惨场景：雨后初晴，一对年迈的老夫妻带着饥肠辘辘的子女，迈着沉重的步履，踩着泥泞的小路，着急慌忙地提着篮子去野地里捡拾地踏菜，满心希望着回家后能聊以充饥。
由此可见，自古以来，地曲连儿就是饥年重要渡荒的天然野蔬，不知拯救了多少劳苦大众，是上苍恩赐给黎民百姓的宝贝。
地曲连儿，一个朴素寻常且带着泥土气息的名字，宛如乡间素面朝天粗布衣衫的清秀村姑，又似雨后田野竞相绽放的淡雅花朵，虽然没有浓妆妩媚的姣好面容，也无婀娜多姿的动人身材，却迎着缥缈的水汽恍然出现在我的梦境之中，氤氲出一缕缕浓郁醉人的清香，摇曳着淡淡的乡愁和家的味道。
（图片来源于网络）
梁永刚，男，1977年生，河南平顶山人，散文作品《风吹过村庄》2016年4月入围首届浩然文学奖，现供职于河南省平顶山市人大常委会研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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