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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丰清凉寺探秘 汝窑何以成为宋徽宗的缥缈一梦? | 豫记

2015-12-03 张汝佳 豫记


北宋汝窑莲花式温碗(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张汝佳 | 文 朵多 | 图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汝官窑遗址的问世震惊了整个考古界,一夜之间,宝丰清凉寺成了全国、乃至世界各地收藏家、古董商的“淘金”圣地,他们操各地方言,闻风而动、蜂拥而至,云集宝丰。


只是出土的民窑器具多,官窑是出了名的讲究,当初品相不完美者统统被打碎,漏网之鱼微乎其微,以至于遗址现场碎瓷片多,完整器皿少之又少。


收藏家们或者挥舞钞票,向发现瓷片的村民巧言收购;或者干脆赤膊上阵,盼着偷偷掘取一两块汝官窑瓷片。


哪怕只是拇指大小,转手一卖,也能轻轻松松地卖出成千上万的高价,赚个盆满钵满。直到政府严令喝止,就地保护遗址、严禁外人接近,这才熄了这股“淘金”热。时至今日,仍有不少外地人抱着侥幸心理,到村子附近转悠,企图捡个漏、发大财,到头来都悻悻而归。



宋代张公巷汝窑制作复原图之一


说来惭愧,生于汝州,长于汝州,打小听长辈念叨汝窑,却从未萌发到汝官窑遗址转转的念头。或许正因咫尺之遥,拔腿即到,索性便司空见惯、浑不在意了。


巧的是,近来杂志社与宝丰县因清凉寺村的汝窑有些公事上的往来,我也驾这缕东风,去清凉寺村兜了一圈,算是一偿夙愿。


去的时候是上午,乘一辆大巴,路面坎坷不平,略有些颠簸。正是九月,夏尽秋至,沿途绿田万亩、乔木成荫,间或断壁残垣、碧草蓬蓬、满目苍夷中孕育一丝盎然生意。


临近目的地,人烟渐次稠密。兴许是见的外人多了,路人不时抬头打量我们这群不速之客,神情不见排斥与疏离,反倒洋溢着由衷的热情与好客。



博古架上的汝窑


第一站是现代汝窑工艺厂的陈列室。临近门口,古琴铿然,断断续续、宛转有致,依稀是《潇湘水云》的曲调。


一入门,扑面丝丝缕缕的幽凉,暑气尽销。凝目望去,黑白色块相间的高高穹顶下悬挂一盏盏朱红灯笼,轻轻摇曳着。偌大一室让博古架分隔出一爿爿诗意空间,架与架之间交错掩映、疏密有致。


定睛细视之下,各个雕花博古架均被赭色格子凿空了,它们或圆或方或长或不规则,鼎、炉、瓶、碗、盘等各色汝窑器皿端置其间,高下错落、相映成趣。


日光透射博古架,赭红格子,青玉汝窑,器皿周身光华流转、崇光泛彩,仿佛红日下初雪乍融的碧玉竹篁,幽光冷韵中泛着深深浅浅的和暖。无须刻意描画,自成隽秀一景,入诗入画、美不胜收。


尤可称道者,架上不但有仿古汝窑器具,更有融入时下审美,打破固有的范式规格,于传统基础上推陈出新、另辟蹊径的新式器具,诸如十二生肖、弥勒佛、说书艺人、福禄寿星等等,惟妙惟肖、雅趣横生。


其中有一尊弥勒佛像,弥勒佛体态丰硕可观,左手抚摸滑溜溜的脑后勺,右手抱紧圆滚滚的肚皮,脚踏祥云、昂首大笑,说不出的憨态可掬。


若说陈列室是“静”,旨在展示与陈设。那么,另一侧的工业作坊便是“动”,是“诞生”之源地:通室雪白,朱红灯笼下,成排成排的黄漆条案,磊得整整齐齐的雪白毛坯,工匠穿梭其间,有男有女,或专心上色、或精雕细琢,一个个全神贯注、聚精会神,人虽多,却分工井然、有条不紊,我们也不禁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到这些忙碌的工人。


其中一位师傅暂时搁下手头工作,小心捧起一个尚未上釉的素白泥胚,将拉坯、画坯、上釉等等具体步骤向我们一一道来。




妙的是,我们抵达作坊之时,恰逢汝窑开窑。当工人用力推开炉门,缓缓拉出一车刚刚烧制完成的汝窑器皿,场上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屏息凝气,静静凝视咫尺之遥的名瓷之魁——


汝窑——日照之下,胎色灰中泛黄、微微发红,俗语中的“香灰胎”是也;


釉面厚薄不均,其肥厚处,凝如堆脂,青莹如玉;


其轻薄处,宛如少女两腮晕开的胭脂,一呵即散。


若是站的近了,依稀可见器身上的细密开片,或如蝉翼、或如蟹爪、或如鱼鳞、或如冰纹,交错堆叠、层出不穷。它们默默伫立炉架,坦然迎接众人的注目与惊赞,优雅而从容。


正当我们心旌震荡、目眩神夺之际,推车的师傅突然打一个手势,示意大家凝神聆听。


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起初是“静”,山静似太古的“静”。


旋即,突如其来的窸窣声打破了一整个世界的宁静。或许这便是汝窑的生命“脉动”,它呢喃着、低语着,一如天籁。这声响既不躁动,也不刺耳,相反,它柔和而轻密,如流云、似水雾,噼里啪啦,团团萦绕周身。


它是误投湖心的一枚石子,激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是深山古庙远远传来的暮鼓声,隐曲宛转;是轻扑百年藤萝、绵密如丝的春夜梅雨,哗啦哗啦;是昂首吃绿桑的月下春蚕,“沙沙”作响。


师傅含笑告诉我们,这就是传闻中的汝窑开片声。它不止振声于出窑刹那,夜深人静,当你捧一卷宋人笔记,拿汝窑茶盏酌一盅香茗,挑尽孤灯、书斋独坐;偶尔读至兴浓、掩卷叹息,或许耳畔会再度回响窸窸窣窣的开片声,绵密而悠久,时时皆在、处处皆有。



出窑的窑器


如果现代汝窑工艺厂带给我们的是新生、是活力,是拂晓的头一缕晨曦。那么,当我们抵达北宋汝官窑遗址——清凉寺,每个人的心头油然生发一股古今兴亡、今昔盛衰的感慨。前来此地的途中,解说员给我们讲起了汝窑的渊源出处。


原来,大名鼎鼎的汝窑竟来于一场天青色的梦境,北宋皇帝宋徽宗的缥缈一梦。传闻宋徽宗小憩,梦到雨过天青。梦醒之后,这抹天青挥之不去,使他辗转反侧、魂牵梦绕,遂下诏书,令大宋各地烧制青瓷,进献京都。


汝窑便在众多贡品中脱颖而出,被誉为“雨过天晴云破处”、“千峰碧波翠色来”,从而一举夺魁,成为皇室专用官窑,世称汝官窑。


正是汝州匠人自雨后初霁的天空撷取了一抹天青,碾碎玛瑙,煅烧入器,这才使得汝窑扬名海内,跃居天下名窑之首。


而南宋诗人陆游在《老学庵笔记》中则进一步点出宋徽宗相中汝窑的另一层缘故:


故都时,定器不入禁中,惟用汝器,以定器有芒也。“故都”指北宋都城开封,“定器”即今天的定窑,以白釉著称。


“汝器”即汝窑,“芒”者,言器具口沿处无釉——北宋末年,汝窑成了皇宫内苑的唯一用瓷,宋徽宗之所以舍弃之前的御用瓷定窑,因其口沿处没有施釉,不够雅致。


定器口缘处之无釉,乃采用“覆烧法”的缘故,即将定器倒置放入窑中烧制,从而达到节省燃料、增加产量的目的。


虽说只是小瑕疵,却被力求尽善尽美的宋徽宗嫌弃了。而色如天青、釉面似玉、璨如晨星、薄似蝉翼,“似玉非玉而胜玉”的汝窑甫一献上,顿时一举征服皇帝,使其青睐有加。


可以说,汝窑是北宋美学的集中凝聚,犹如冉冉出水的芙蓉,又如北宋词人周邦彦的一阕小令,含蓄而秀雅,内敛而纯粹,素极、简极、淡极、雅极、冷极、幽极。


无怪乎一亮相,便深深倾倒了万般挑剔的宋徽宗,更引得千千万万的后人竞相膜拜、苦苦寻觅。它是不可逾越的“雅”的巅峰,正是借由汝窑的青幽冷光,八百年前的大宋雅韵再现尘寰。



清凉寺遗址


于是,我们怀揣对大宋天青色的憧憬,踏上了汝窑的发源地——清凉寺。


通向清凉寺的是一条蜿蜒泥路,地势平缓、高下起伏。秋分虽过,余暑犹存,处处蝉鸣聒噪,夹道荒草凄凄,稀疏几栋瓦屋,满目凄凉。


绕过几处民居,清凉寺孤零零地伫立路旁:这是一栋荒芜的北地建筑,庙门口一座香炉。铁锈红墙壁,灰褐色屋瓦,宝蓝色的匾牌上三个斗大金字——“清凉寺”。毫不起眼、近乎荒凉的一间寺庙,这便是清凉寺给人的第一印象。


清凉寺对面便是汝官窑挖掘遗址,它们隔路对望、峙立无声。混凝土柱高耸入云,默默拱卫着这片沉寂而古老的黄土大地。


迈过门槛,走过一道双扇深蓝铁门,便是闻名已久的汝窑遗址。这只是其中被发掘出的一小部分,更多的遗址被就地掩埋、严密保护,留待后人研究。


放眼望去,眼前的小型遗址呈长方状,被铁质栏杆重重环绕,栏杆与栏杆之间,是长条警戒线。警戒线内,地面凹陷、遍布大大小小的坑槽。


讲解员侧着身,向我们指点昔日的窑炉原貌,在他的娓娓解说下,瓷土加工、拉胚整型、高温煅造等地渐次现形,为我们活现了一幅幅热火朝天的北宋工坊图景。



汝官窑遗址现场


他笑道,汝窑分民窑与官窑。民窑品相差、存世量多,大白菜价不稀罕。官窑才是国之重宝,珍贵得不得了。


八百年前,徽宗朝的工匠便是挖取我们脚下的黄色土壤,掺入玛瑙,秘方调制、高温锻炼,遂成宋徽宗梦中的一缕“天青”。


惜乎好景不长,二十年后,金兵的铁蹄踏碎了北宋的锦绣河山,东京梦断、旧欢如梦,存世仅仅廿载的汝官窑就此灰飞烟散、人间蒸发。


靖康之后,许许多多人穷尽一生心力,包括雍正、乾隆在内,试图重现宋时的那抹“天青”,觅回汝官窑的遗址,终究还是徒劳无功。


直到上世纪末,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在今天宝丰县清凉寺挖掘出大量窑炉、作坊、灰坑等遗迹,北宋汝官窑的真相这才赫然现世,成为上世纪考古界的重大发现之一。


遗憾的是,时至今日,我们依然研究不出“天青”色的配方奥秘,它与东京梦华一起,被深深掩埋在清凉寺附近的地底深处。



工业作坊中的汝窑


千百年间,汝窑流转皇室内苑,藏者均深纳府库,视如拱璧、秘不示人。南宋的周煇在《清波杂志》中已经发出了“近尤难得”的感慨:汝窑宫中禁烧,内有玛瑙末为油(釉),唯供御拣退,方许出卖,近尤难得。


汝官窑一来烧制年份短,前后不过二十年,旋即毁于金兵战火,终成绝响;二来标准严苛。每炉上百件窑器,器身略有瑕疵,便被北宋工匠砸得粉粹,就地掩埋,以致产量寥寥无几;三来用料考究,不惜成本,将昂贵的玛瑙碾磨成粉,调制入釉。


它之珍稀无匹,举世皆知。今存世不足七十件,且大多藏于世界各大博物馆,被视为镇馆之宝。李苦禅先生更是发出“天下博物馆无汝者,难称尽善尽美也”的喟叹。


汝窑鲜少流传市面。偶尔在拍卖行昙花一现,旋即轰动世界。2012年4月4日,香港苏富比“中国瓷器及工艺品”拍卖会现场,一件北宋汝窑天青釉葵花洗最终以2.0786亿港元落锤。这等天价,犹被部分业内人士认为是捡漏,买家赚大发了。



北宋汝窑天青釉葵花洗


如今,清凉寺遗址已列入国家关于文化遗产的保护名单。八百年前,汝窑流转于帝王将相手头,供他们把玩、品鉴,深藏不出;八百年后,汝窑在工人手中变得亲切起来,飞入寻常百姓家,成为大人、小孩、老人唾手可得、随手赏玩的日常器皿。


千年汝窑,幽幽余韵;古来盛衰几多年,而今黄土一掊,荒庙无语对斜阳。


作者简介
张汝佳,女,文学硕士,《圣道文化》杂志执行主编,《聚砚斋》杂志执行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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