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进藏修路，英国为何阻挠？

作者：杔格

本文经授权转载自微信公众号：地球知识局（ID：diqiuzhishiju）。

1940年7月12日，在日本的威胁下，英国被迫关闭滇缅公路长达三个月。

▲ 在日本南下侵略东南亚之前

东南亚大部分地区还是各列强殖民地

其中英属缅甸和法属印度支那是通向中国的关键物资通道，被切断后是重大打击

（二战时期日本的东南亚地图）

这条重要的陆路援华物资通道被强行阻断后，中国的抗战形式变得雪上加霜。在中国多次致电丘吉尔未果的情况下，中国人只能另选出路。虽然此后乐西公路建成，滇缅公路再次开通，但它时断时续的状态仍令战时的中国感到不安。

▲ 从缅甸通向中国西南的通道大致线路

需要先通过缅甸铁路系统，再经众多山间公路传递才能到达四川以及抗战前线

这次，国民政府想到了西藏，打算修筑经由此地的康印公路。

康印公路

此时的印度为英国殖民地（英属印度），想在中印之间修筑公路，必然需要得到英方的首肯。

而作为盟友的英国基于自身的利益，考虑到如果中国在战争中崩溃，它也将失去抵御日本的基地，原则上表示支持中国，同意修建康印公路。

▲ 毕竟，英国在东南亚的殖民地尽数沦陷（包括缅甸）

如果中国西南地区挺不住，英属印度怕是也不保

（图片来自：wikipedia）

在次年初，重庆政府即制定了康印公路的规划，一共为三条。

第一条（康印北线），其走向就是孙中山《实业计划》中的高原铁路系统“成都门公线”段，贯通西康中部，由康定经雅江、理化（理塘）、巴安（巴塘）、宁静（芒康）、盐井、门工、察隅，出国接印度阿萨姆省铁路的终点萨地亚站。其中的康定-盐井段今日已经建成，就是G318川藏南线和G214滇藏东线的组成部分。

▲ 康印北线大致线路

第二条（康印南线），其走向则是始自西昌（当时属西康省），经盐源到云南境内的永宁（今属宁蒗）、中甸（香格里拉）、德钦，再至噶厦管理的西康省境内的盐井接入康印北线会合，直至萨地亚站。

▲ 康印北线+康印南线

第三条（康印南线西段比较线），前部分和南线一样，都是西昌-中甸，后部分则是几乎取直，由中甸经贡山，直至印度列多再到萨地亚。其中的中甸-贡山段，至今都未修成直达通道，必须依靠多次中转。在德贡线通车之前的交通情况更为不便，两地之间需要绕行丽江，兜一个大圈子。

综合造价及借机恢复对西藏实际管理等因素考虑，重庆方面最终选定了康印南线。

▲ 康印北线+康印南线+康印南线西段比较线（左“德钦”为“贡山”，下同）

由于是跨国公路，重庆方面在规划之时就准备，边踏勘，边交涉。交涉的内容主要为，由萨地亚至中英国界联络公路的修筑问题与印度铁路将来转运中国物资的优先及便利问题。

▲ 所谓交涉各方，最重要的在于英国人

不光因为印度是英国的殖民地

也因为英国同样对当时西藏和西康政府影响不小

（图片来自：wikipedia）

此后，行政院（当时国家最高行政机关）下达一系列命令，由交通部与蒙藏委员会联合处理。

重庆方面对康印公路极其重视，这条路在当时来说的战略意义不可谓不大，为了修筑此路，还将正在修建叙昆铁路的工程局副局长调派至此，担任队长，他将从重庆出发，抵达噶厦辖区进行勘测。

▲ 噶厦为清朝时在西藏设立的机构

清朝灭亡后，噶厦自身逐步成为当地掌控者

（图片来自：wikipedia@德国联邦档案馆 ）

然而即使摸清了地形，重庆方面想在西康西部修路仍不是一件易事。此时的西康西部和西藏由当时的地方政府噶厦所实际控制，其性质就相当于同时期国内的各地军阀，但所拥有的实际权利方面，显然要比其他军阀更高。在它的背后，还涉及复杂的英国势力纠缠，这就使得修建康印公路一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 毕竟从英国人的地盘进入雅鲁藏布江河谷更容易

而英国人也有更多的资金和人员向北渗透

（图片来自：NASA）

重庆方面也深知与英印、噶厦交涉的难度，在行动的同时，为了不落英方口实，决定采用英方先同意，之后再向噶厦接洽，同时在各个方向上也做出了军事准备。比如在平坦的玉树地区修建机场，同时密令青海、西康方面于玉树至甘孜、巴安准备增兵，以便必要时对噶厦略施压力，试图在多重策略之下，增加成功概率。

▲ 噶厦的势力范围大致是西藏和西康西部

所以三条线路中的北线和南线，其实都需要经过

艰难交涉

专门处理蒙藏事务的蒙藏委员会与噶厦交洽，告知国际环境现状。然而噶厦政府的态度极为犹豫，以盐井与察隅两地为噶厦管辖为由，该事需要请英方通知噶厦。

蒙藏委强硬了起来，告知噶厦：中央只须修路，其他一概不管，请你方派人保护勘测队员。但噶厦仅答复：需要开民众大会商议。

此时的勘测队已从西昌测至中甸约400公里，外交部却接到英国驻华大使馆的答复：英印表示欢迎中国修筑，但必须征得噶厦的同意，并先航空测量，同时希望从中甸开始，另测一条经过缅北坎底至列多的另选线路（也就是初期规划的第三条线）。

▲ 相当于让你走南线+南线西段比较线这条路

这样就完全绕开了噶厦的地盘

但噶厦那地盘明明是中国领土啊

英国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中国可以修路，但要避开噶厦，就是明显的无理要求不允许中国涉藏。重庆方面也深知英国的用意，则表示技术上若不先用人工初步勘察，则无法进行航空测量。

▲ 孙中山的全国铁路规划

怎么可能修到噶厦门口就不让进呢？

（图片来自：《建国方略》）

修建经西康西部的康印公路对中国的意义重大，若能建成，则是西藏地区在辛亥革命之后首次由中央主持的开发项目，大大促进了边疆稳定。重庆方面在看到双方互相扯皮，踢皮球的状态下，率先抛出橄榄枝，提议：在筑路期间，给予噶厦财政补助；等待公路建成，每年继续予以补助，作为利润；建设与完成后管理，噶厦可派人员参与。

然而重庆政府积极争取噶厦的姿态，却让英国人起了戒心。英国人找借口认为修筑康印公路将损害英印的利益，于是在暗中唆使噶厦进行破坏。就在勘测队到达甲朗地带（左贡境内）时，噶厦派兵拆桥毁路，并派遣大批兵力前来阻碍。

▲ 这一地区确实是，修路难，毁路倒是很容易的

没有足够稳定的环境和秩序，很难搞起完善的基建

（左贡县境内，图片来自：google map）

在破坏活动之后，英国政府也将丑恶嘴脸公开出来，以噶厦不许为借口，表示不支持重庆方面的勘测活动。面对复杂的形势，重庆方面依然不肯放弃，先期修建噶厦管理以外的西昌-中甸段。同时，也决定在甘孜等地略作军事部署，并寻找时机再与英国人交涉。

1941年11月，重庆方面下令：康印公路必须修建，如果噶厦再不允许，重庆可派军队护送亲自测量，不必遵循贵方意见。

噶厦见此情景，知道公然对抗并没有多大好处，于是推辞：修路一事，对双方影响甚大，经过在佛祖面前的卜挂，佛爷并不允许，噶厦难以从命，这并非固执对抗中央，如果中央真的要修，怕是佛祖惩罚，怪罪降临，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 怕是佛爷什么也没说，有人却“假传旨意”

（图片来自：wikipedia@德国联邦档案馆）

之后的日子里，噶厦变本加厉，在英国的唆使下成立所谓与“外国”打交道的“外交局”。重庆方面告诫噶厦，自反抗康印公路以来，越来越过分。而噶厦的回应则是，断绝燃料供应，派士兵骚扰，殴打汉人。

各种损害中国主权的行为，彻底激怒了重庆，准备以军事行动辅助政治目的的方式解决西藏问题。1942年底，重庆方面命令西康刘文辉、青海马步芳、云南龙云派兵进驻藏边，伺机夺取藏东门户昌都。在1943年3月，青海已增派3000骑兵驻防玉树。

▲ 这三位名声未必好

但作为手握兵权的老牌军阀

无论主观客观，重庆都是要靠他们的

同年5月，重庆方面告知噶厦，中央的军事行动一方面是为了防止日寇勾结西藏，另一方面是为了保护修筑中印驿运线。如果噶厦忠于中央，并愿意对修路驿运保护，则中央军队不前往，否则，中央军只能自派军队完成。同时也表示，中央绝对尊重西藏宗教，爱护西藏同胞，信任噶厦，但必须服从中央命令，若发现噶厦勾结日本，则将其视同通日，立即派遣飞机入藏轰炸。

噶厦收到中央政府的训话后，同一时间发现青海马步芳军队已经进入了那曲附近属于噶厦控制区的扎玛地方（巴青境内），颇为惊慌，立即向英国求援，同时也增派兵力至康藏前线，做出备战姿态。

▲ 噶厦看似势力范围广阔

其实是由一系列相对孤立的中心区域组成

其优势主要是地形险阻交通不畅，以及后面的英国人

所以噶厦和英国人都格外反对修路，就很合理了

失败告终

英国立刻干涉此事，向中方施压，但碍于对抗日本的共同立场，并没有什么实际举措。

形势严峻，噶厦感到不妙，迫于中央的军事压力，不得不软化，然而噶厦的各种答复仍是含混不清，不知所云。最终噶厦亮出了最后的底牌，中央与噶厦间的协商，实际取决于英国。

▲ 然而英国人在印度和亚洲的殖民统治已岌岌可危

二战后将开启一个新的时代，一个民族主义的时代

（图片来自：wikipedia）

重庆方面在此事上其实一直做着努力。

早在1942年，蒋介石夫妇访问印度，发现英国在印度的统治已经濒临崩溃，迟早要退出，准备利用这个机会与英国交涉。但是，这反而激怒了大英帝国的头号粉丝丘吉尔。他拒绝中国任何与印度有关的提议。后来中国政府在与英国就废除不平等条约方面的谈判中就体现了英方的态度，所涉及的条约里，关于西藏与香港九龙的问题只字未提。

▲ 内部越是衰弱，对外才更要豪横

（第二年，1943年，孟加拉大饥荒，数百万人饿死）

（图片来自：shutterstock@Everett Historical）

在1943年，英国出台了更为过分的涉藏政策，公然干涉中国内政。只是碍于中国军队在康藏之间的军事压力，英国也并没有做出最极端的激进举动。在英国政府全力支持噶厦，行动积极强硬之时，也给重庆方面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最终重庆选择隐忍，各退一步，暂不进行修路工作。

英国看到这种状况，也深知重庆内外交困、无能为力的现实，趁机派遣军队侵占中国西藏地方东南地区领土，遗祸至今。

在抗战胜利前一年，作为连接滇缅公路和乐西公路的新中印公路——史迪威公路南北两线，正式建成。此时的中国也由于各种原因再也无法修建其他中印公路，康印公路的命运留给了后来人。

最后

将近80年过去了，这条当时颇有遗憾未筑成之路，今日基本已经贯通。

西昌-盐源段就是今日的G348国道，盐源-永宁段则是一条途经泸沽湖的省道。

永宁-香格里拉段今日并未完全取直，由于该线路处于川滇两省交界线以及金沙江大弯附近，地形制约，修筑难度极大。外加后来永宁县行政等级的下降以及沿线人口稀少，又处于多处雪山及自然保护区内，不便修路，仍需绕行宁蒗、丽江、虎跳峡。

▲ 如今进入西藏的多条公路通道

香格里拉-盐井段就是今日的G214国道滇藏东线，盐井-门工段则由于造价及实用价值等原因，今日并无直达公路通行。

最值得一提的就是门工-察隅段，它所处的线路基本就是今日被称为“滇藏新通道-丙察察”的G219滇藏西线，完成了80年前先辈工程师们的夙愿。

▲ 今天的“康印公路”

（图片来自：刺向天空的长矛 / 图虫创意）

参考文献

[1]张双智.近现代中国维护西藏主权史鉴[M].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北京,2019:86.

[2]蒋耘.西藏地方政府阻挠修筑康印公路与抗战期间的中英关系[J].中国藏学,2006,1:12-18.

[3]张永攀,杨珺.抗战期间中英政府交涉中印公路运输线考释[J].长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5(2，3):83-87，42-63.

[4]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五辑第二编·外交[M].凤凰出版传媒集团，凤凰出版社，江苏古籍出版社:南京,1994:551.

封面图片来自：NA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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