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艺人的乌托邦 | 景德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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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起景德镇
许多人都知道这里是古老的“瓷都”
但你是否知道
在景德镇一个新兴的、多元的、国际化的
艺术社区正在兴起
围绕着陶瓷艺术
但又不仅限于陶瓷艺术
越来越多来自全国各地
甚至世界各地的艺术家正云集于此
景德镇究竟有什么魔力吸引了他们呢
”景德镇三宝国际陶艺村的一座柴烧开窑了!许多相熟的艺术家纷纷赶来,共享这次“盛会”。柴烧,是一种古老的烧制技艺,指利用薪柴为燃料烧制陶瓷器物,烧窑难度相当高,作品往往呈现出古拙自然的质感、层次丰富的色彩,且具有很大的偶然性。而这张照片的背后也隐藏着一个有趣的故事,照片里的艺术家们都不是景德镇本地人,他们在这里的汇聚也交织着偶然与必然。
劳作和理想主义的结合,这就是景德镇
没有问我会不会画画,东子直接递给我一个碗的坯子、笔和装着青花原料的小碟,“你也画吧。”她说。
东子出生在北京,1988年美术院校毕业后,1993年创立了北京第一家陶艺艺术中心。此后就开始了她候鸟般的生活,去法国、去西班牙、去大理、去成都……她在各处生活、画画、制陶、办展、出书……而现在,她在景德镇。
如果是在大理,东子会和朋友爬山、赶集、泡温泉,那是种消费的状态;如果是在北京,东子会在展览现场和别人聊艺术,那是种交际的状态;而在景德镇,她享受的是劳作的状态。
我们面前的桌上拥挤而丰富地堆着拉坯的木转盘,各种成品、半成品的器皿,旁边是烧瓷的气窑。坐在我面前的东子,是一个专注而高效的劳作者。我们聊天的过程中,她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美妙的青花图案迅速地从一个一个碗上蹦出来,与图案一同出现的是“云白水长”、“我养的植物叫自己”这样一些柔软的词句,与此同时“景德镇是劳作者的乐园”、“劳作是应该被赞美的”这样铿锵有力的话语同时从东子嘴里蹦出来,鲜活而又理直气壮。
景德镇有着1700多年的制瓷历史,陶瓷制品在唐代就已声名在外,自唐高祖武德年间下诏“制器进御”起,景德镇的瓷器不论是作为皇家贡品还是出口海外的珍玩,一直备受推崇。景德镇陶瓷业的辉煌,主要可以归功于两个因素:一是这里接纳了全国最优秀的制瓷工匠,特别是北方战乱时期,这里庇佑了许多从北方迁移而来的匠人,南北方制瓷的各道工序在这里不停地发展、融合。直到今天,景德镇还保留着手工制瓷最完整的工序、最精湛的技艺。第二个因素要归因于这里独特的地理环境,现在国际瓷业黏土的通用名称高岭土,就是来源于景德镇浮梁县高岭村,这里是最早使用高岭土烧制瓷器的地方,出产的高岭土是一种质地极纯的优质高岭土矿,因为含铁量极低,是配制高级细瓷坯和釉的最好原料。因为有这样优质的瓷土资源,才造就了世界闻名的瓷都景德镇。而历经一千多年的开采,景德镇的高岭土资源已近枯竭,2009年3月5日,国务院确定的第二批资源枯竭型城市名单中,景德镇因为高岭土资源枯竭赫然在列。
工作室里响着马友友的大提琴,那是邵科放的。他是本地人,2000年就在景德镇雕塑瓷厂里经营起类似民宿的工作室“乌托邦”,接待国内外的艺术家,后来又把工作室搬到了自家房里。东子在劳作的时候,我和几位来自外地的艺术家在楼顶上围坐在一起,一杯一杯地喝着邵科泡的茶。四周是一栋一栋千篇一律的老式单元楼房,在“水泥丛林”包围下我们聊的却是书籍、音乐、自由、艺术……这样一些美好的词汇。天黑了,邵科在火盆里生起火来。后来每个晚上大家围坐在一起的时候,邵科都会生火,不全是因为天气潮湿,那是心里的火,燃烧的是友情和梦想。
上面两个场景,劳作和理想主义的结合,这就是景德镇。
这些来景德镇的外地艺术家以及创业的年轻人,现在往往被人们称为“景漂”。“匠从八方来,器成天下走”。景德镇自古就有流动的特性,只不过之前的流动多局限于周边的几个县城,而现在人们则来自五湖四海,甚至是漂洋过海。据不完全统计,在景德镇直接或间接从事与陶瓷相关工作的30万人中,“景漂”数量达到2万—3万人,其中外籍人士约1200人左右。
“景漂”是一个从“北漂”延续而来的词,与“沪漂”、“深漂”等“漂”相比,“北漂”似乎更多了一份朝圣的意味——人们怀揣着各式的职业梦想到北京工作,寻找机会,以期获得成功,似乎在北京获得的成功才是真正的成功,在其他地方不过是些局部性的小胜利而已。
在中国艺术界,绘画、雕塑、摄影等要想获得认可,一定要在北京搞过展览(个展)才行,但陶瓷工艺美术品要获得认可,却必须要到景德镇来。所以那些对陶瓷艺术有着浓厚兴趣的人,那些真正想把陶瓷作为一种毕生职业追求的人,就“漂”到景德镇来了。但在和许多“景漂”聊过之后,我发现他们中有些人并不认同这个称谓。
他们说,“漂”意味着生活状态的不安定与动荡,也指心理上缺乏安全感和归属感,而他们在景德镇的生活既不辛酸也不悲壮,他们在这里是一种很安定的、欣欣向荣的、与这个地方命脉相连的感觉。
直到今天,景德镇还保留着手工制瓷最完整的工序、最精湛的技艺。
支撑着个体或一个群体与某个地方联结的,有情感、情怀、社会责任感等。景德镇的特别之处在于,这里不仅适于生活,也非常适于劳作。除了生活成本低,有好的艺术交流氛围,多元、包容之外,聊起景德镇与丽江、大理等同样国际化、艺术化的城市的不同,大家总结了最重要一点:在这里,你的劳作能通过市场得到回报!
首先,除了作为日用器皿,陶瓷可以与绘画、雕塑、首饰等各种形式相结合,这为陶瓷外围产品的延伸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性和自由度,也就是说你的创意和劳动发挥空间很大,可以转换为市场上门类繁多的不同商品。
其次,这里丰富的资源及本地工匠所提供的服务,又为创作提供了便利:景德镇有与做陶瓷相关的所有物质资源和工具,各道工序分得细而全,你可以独立完成所有的过程;也可以只有想法,通过与匠人师傅合作完成整个工序,能找到这么多世界一流的手工艺传承人为你服务,在景德镇外的其他地方完全是不可想象的。最重要的一点是,与其他艺术形式大多由西方主导不同,在陶瓷的国际艺术市场上,中国有绝对的话语权。千年窑火未断的景德镇因此也居于中心与开放的地位,而非边缘与隐居的状态,在这里艺术与市场接轨得非常紧密。
景德镇就是这样一个奇妙的地方,人们在把新的想法与经验带给它时,更能从它这里汲取更多的养分与灵感。这里的生活态度不是嬉皮士式的玩乐,不是乌托邦式的浪漫,不是田园隐居式的逍遥,不是世俗化的消费。在这里,人们享受的不仅是生活的状态,更是工作的状态。
景德镇整座城市的兴衰荣辱都被陶瓷操控着。建国初期,江西省出口创汇99%来自景德镇的制瓷业;在国营十大瓷厂解体前,景德镇人口占全省的3%,上缴的税收却占全省的20%;90年代中期,国营瓷厂解体后,景德镇涌现出大量小作坊式陶瓷生产、销售机构,导致景德镇的品牌价值不断下跌;到2008年,景德镇开启了陶瓷的复兴之路。到今天,景德镇逐步形成了包容、开放,融高科技陶瓷、建筑陶瓷、日用、艺术陶瓷等为一体的大陶瓷格局。现在的景德镇,既有“接地气”的以生产仿古瓷、日用瓷为主的街边作坊;也有展卖充满艺术气息的现代陶艺作品的“高大上”展馆。
“接地气”的以生产仿古瓷、日用瓷为主的街边作坊
目的不一样、每个人对景德镇的理解也不一样,但大家都来了
景德镇有很多外来艺术家,有的像候鸟一样每年都来,有的待了超过10年。
冷军是中国当代超写实主义油画的领军人物,他乐此不疲地多次来到景德镇,说这里是中国的巴塞尔(瑞士巴塞尔被誉为世界艺术的中心)。
都是以手工制作为基础,景德镇做陶瓷的人们却有各种派别,有“传承派”、“大师派”、“学院派”等,而最根本的就是工艺和艺术的区别。总体来说,传统的陶艺作品创新较少,讲究技术与工艺,注重复制和延续。而无论是受过系统美术教育的学院派,还是把陶瓷与其他艺术形式结合的半路出家的艺术家,都更偏重创新和个人意识的表达。同是对瓷瓶进行手绘,工匠绘制图案时,更多考虑的是适应批量生产而注重的可复制性和可延续性;而艺术家更希望通过绘制瓷瓶,展示自己的艺术风格。
图为从2013年起在微博上“火”了的大V“老树画画”——艺术家刘树勇,在绘制瓷瓶。
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刘伯舒,想在陶瓷上有所创作,于是不顾自己80多岁的高龄坚定地来到景德镇,他认为,陶瓷就必须到瓷都圣地去创作。
很多中国艺术家是到景德镇后才转向做与陶瓷有关艺术的。释了禅原本是画国画的,现在画瓷板画。他是东北人,高壮,光头,穿中式的布衫,说话不紧不慢,像他的个头一样稳重。“有人说,一流的画家不会来景德镇画瓷板画,只有二流三流的画家才来。”释了禅开着一辆很大的车,这样方便运输他的大幅作品,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和他聊天,态度礼貌,但问题有些尖锐。“从事国画、书法等艺术的人,能混出声望被人认知的不多,而瓷器则帮助画家开拓了另一个市场。知名的艺术家如艾未未、方力钧等的陶瓷创作,虽然只是偶尔的尝试,但能引发人们的关注,引领一种新的创作方向。”释了禅的解释一如他平时说话时的沉稳。他是出家人,希望通过自己的作品筹资建寺院。现在已经建第二座了。
王豫明是河南人,从2012年起就待在三宝村。三宝村在景德镇市郊,是景德镇外来艺术家入驻的主要地方,外来人占了总人口的一半以上。王豫明之前从事摄影工作,现在做和陶瓷有关的绘画作品,他还改进了瓷板画传统的装裱方式,以凸显其特征。对他而言,除了市场的回报,创作的快感与认可也来自于和他人心灵的碰撞。不在市区、没有店面、来往都是朋友,待在三宝这样的地方,除了创作,更有过日子的味道。王豫明的院子面朝青山,每天早晨他慢悠悠地喝茶、吃早点、说话。留在三宝村的艺术家们大多喜欢这里简单的生活和简单的人际关系。大城市交际活动多,待久了,难免会被同化。而且在其他城市,大家很少能像在景德镇一样,有那么多的时间谈艺术,谈创作。
董全斌刚从三宝搬到另一个村子,他租了地,新建了房子。穿过大片绿色的田野,我们坐在四楼的屋顶上喝茶。青山环绕,满目皆是绿色。4年前,他告别了在北京设计公司的工作,告别了按时见客户、催款的生活,来到景德镇。就像他从大碗里用勺把茶舀到我们每个人茶杯里的随意一样,董全斌没有把景德镇的生活包装得很艺术。他先把“隐”的状态给否定了。
“现在信息发达,即使在山上,也和外界紧密联系。我住进新房的第一件事就是装网线。”景德镇很多人推崇的随处坐下就喝茶聊艺术的文艺社交方式,董全斌也没有描述得那么理想化:“这里的社交方式没什么太大不同,也是扎堆喝茶交朋友,和在北京大家一起撸串喝啤酒然后迅速认识一堆朋友,没什么不同。而且谈话内容也未必那么文艺,大家也都关心作品怎么卖,怎么宣传。”和许多陶艺家只做最后一道工序不一样,董全斌认为制作的全部过程就像骨肉一样不可分割,只有深入到每个步骤中,最后的作品才是耐看和层次丰富的。他的作品数量不多,但都是收藏级别的,经常在熟识的朋友圈就被认购了,这让他的生活相对轻松。他说和北京相比,这里的生活成本太便宜了。孩子上学的学校有周末兴趣班,20元钱一个月。本地人有些犹豫,而他毫不迟疑:“报,把所有的班全报上!”
景德镇还有很多来自外国的艺术家,大多数人是带着到瓷都朝圣的心情而来,或者说是被保存完整的手工制瓷工艺所吸引。除了陶瓷,丰富的中国元素也给了他们创作的灵感,而包容多元的文化氛围则让他们的创作和生活更加自如。
“匠从八方来,器成天下走。”景德镇是一个典型的移民城市,其兴盛也离不开借助于外来力量。只不过之前的流动多局限于周边地区,而近几年,来自全国甚至世界各地的“景漂”艺术家和创业者,不仅成了一种文化现象,更成为参与塑造这个城市转型的一股力量。2012年景德镇总人口为170万人,外来人口超过110万,是江西省仅次于南昌的第二大外来人口城市。而在外籍人口数量上,景德镇更超过了南昌,名列江西第一。图为在手工陶瓷作坊里工作的本地工匠。
在三宝村一处外国艺术家工作的院子里,我感到了创作与生活琴瑟和鸣的气场。院子里草木茂盛,昂首走着一群大白鹅,乡野气十足。下午时分,大家在大大的工作室里,各自专注于自己的工作。荷兰姑娘在画图案,桌上放着一本有关中国古代纹饰的书。她原本是做纺织布艺设计的,却从青花瓷得到灵感,尝试做与荷兰的代尔夫特蓝相结合的瓷器与布艺作品。另一位荷兰的陶艺师工艺熟练,做起来得心应手,工作间隙还和我们分享他自制的糕点。日本的老先生是因为爱好而学,做陶时不急不躁身心合一。阳光洒下来,安静的空气里有一种音乐般的流动感。另一间工作室里,一位美国大叔和我们分享他的作品——以书法形式绘制的各种叠加线条。他和同来的伙伴,另一位美国大叔,一直话唠着打趣对方。我怀疑为友情而聚才是他们来景德镇的主要目的。
图为在三宝国际陶艺村聚会的一群外来艺术家。
也有混迹于市中心的老外。Camille,这个来来去去在景德镇生活了四年的法国姑娘已经可以和我用中文无障碍交流了。她说,吸引她的是中国,是中国的变化,而景德镇是理解中国最好的地方。“在北京,在上海,有时你感觉不到自己是在中国。你去的地方,你做的事,和在西方没什么太大不同。而在景德镇,你必须得改变。”Camille表情丰富,说话的时候手舞足蹈,时不时地站起来,用大幅度的肢体动作来帮助表达情绪。大多时候她把自己安置在大大的椅子里,手里有烟,桌上有咖啡,她坐在那里,如同坐在自己舒适的国度里。
Camille住在老厂区旧楼房的内部,和在国外陶艺家以个人工作室为主,很难聚群的状态相比,她更喜欢这里各种人混杂在一起的感觉。“二楼是画家,四楼是艺术家,旁边就是工匠师傅。”Camille比划着,像是画着一个个滋养她生活和创作的圈子,从住的厂区,一直扩散到整个景德镇。
日本陶艺家安田猛的工作室在雕塑瓷厂。有人开玩笑说,这里是景德镇最干净的工作室。而在我看来,他的工作室更像是一个做科学研究的实验室。安田猛动手能力强,亲自设计制作了很多制陶工具,不仅用起来顺手,还可以避免制作过程中的灰尘。用于制陶的两间工作室里有各种架子、桌子,各种工具、模具摆放得满满当当、整整齐齐。73岁的安田猛为人儒雅,说话慢条斯理。做陶器时,也有一种善待手中之物的专注与从容。他从事陶艺50多年,2004年起就在景德镇了。我们没有聊他个人的艺术,而是聊景德镇这座城市。虽然去过很多地方,但在安田猛看来,没有一个城市像景德镇一样有那么多的陶瓷手工艺人和那么大的制瓷规模,成千上万的陶瓷作坊每天迸发出无与伦比的鲜活的创造力。
始于瓷而不止于瓷
在三宝村,由梅琳玉牵头的工作室里,她正和伙伴们学习和实践金缮修补技术。梅琳玉头发很短,戴着棒球帽,男孩子一样的帅气。她毕业于复旦大学上海视觉艺术学院,已经被英国的圣马丁艺术学院录取了,可最终选择了自己创业,希望有了更明确的方向和需求再去读硕。和景德镇传统的打孔锔钉的锔瓷技术不同,金缮修补是用天然大漆对破损器物进行修补,而后施以金粉进行装饰美化。
桌上堆着一些残损的器皿和各式各样的工具,预示着这是一项沉闷而又需要耐心的工作,颇像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里的场面,而眼前却都是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他们出生在1989到1992年之间,有的腼腆,有的朝气,但都充满了能量。我不由想起丹麦艺术家Poul R.Weile谈到自己对景德镇最深的印象时所说的,他接触的很多中国艺术家容易摒弃传统艺术,甚至对传统艺术持批判态度,而在景德镇,却看到了年轻一辈对传统的传承。
在景德镇的地图上,曾经可以找到特别多的瓷厂或者与陶瓷有关的企业,它们都是当年景德镇的骄傲。而现在,这些瓷厂早已倒闭,取代它们的是在原址上改建的陶瓷创意园区,还有诸如三宝、进坑等艺术家云集的陶艺村等(见地图)。上图为由景德镇宇宙瓷厂改建的陶溪川创意园区,与北京798等艺术区相比,在规模、设计、艺术特色等方面它都毫不逊色。
在“文艺复兴”酒吧里,迎接我的是蛋糕。这是我在景德镇和不同朋友见面中,唯一没有喝茶的一次。他们做的也和其他人不一样,和瓷无关。他们认为景德镇不应仅限于陶瓷。按照店主之一老张——张翼飞的话说,“文艺复兴”不是一个小小咖啡厅或者音乐教室,而是一个平台,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个“云端”,这里有音乐、有电影、有诗歌……欢迎一切文艺的纷繁复杂在这里兴起。当然,还可玩得更出格,“文艺复兴”把整个景德镇都当成了自己的舞台。不仅在酒吧里玩小型音乐会、请世界各地著名或非著名的原创歌手来巡演、每周有电影主题放映、举办诗歌朗诵会,还大张旗鼓地扩展到户外,“窑滚音乐节”、跨年摇滚音乐节这样的露天音乐节他们办了几场,组织了两年的“泼泥节”今年升级为“泼泥嘉年华”。6月他们做了在百米夏布上泼墨山水绘画的活动,6位画家加二十几位参与者,水桶装着颜料,用拖把霸气地画画。
根据2013年8月对雕塑瓷厂乐天陶社创意市集进行随机市场调研,共有来自江西、湖南、河南、广东等13个省区的摊主在乐天陶社创意市集摆摊;创意市集负责人介绍说,如果长时期观察,几乎国内除西藏和北京外,创意市集有来自所有省份的摊主,也会有澳大利亚、韩国等国家的陶艺家摆摊。如果对这些摊主的毕业院校进行统计,可以发现在2013年8月总共有十多所高校的学生在乐天陶社创意市集摆摊。(数据来源《“景漂”和景德镇当代陶艺——以乐天陶社创意市集为案例分析》,李松杰)
老张说,“文艺复兴”这个名字中“复”的定义,是重复、兴盛,也指其复杂及多样性。“瓷”仅是景德镇文化实验的起点和基础,但并不是全部及终点。
靠拍商业纪录片养活自己的姚飞和他所在的UCN小组,在景德镇任性地拍起了公益片。2014年为景德镇申报世界手工艺创意之都制作了宣传片《景德镇的前世今生》后,姚飞、高岩和小朱就留了下来,他们在景德镇拍传统技艺和手艺人、拍陶瓷大学学生创业的故事、拍赣剧、拍水碓年糕的做法……从住的地方去工作的地方,姚飞要穿过长长的窄窄的小巷,穿行其中,日常生活就那样一览无遗地在路两旁展演。景德镇打动姚飞的,正是这份市井气。“在其他地方,穿件长衫会被人认为是‘装’。在这里,怎么穿都没人管你。”和其他讲大历史、大格局的片子不同,姚飞他们拍摄的短片自然真实地展现了景德镇的多种面相与细节,很多片子在网络公众平台上都有着上百万的点击率,这也使他们更多地被外界所认可。现在,他们的片子会在德国博物馆的陶瓷展上放映,他们会受邀到法国拍旅游宣传片。“如果一直做商业片,不会结识那么多人,也不会有那么多被人认可的机会。”姚飞深知这是景德镇这个平台所带来的机遇。
姚飞他们的经历也体现了景德镇的特质——虽身处小城,却与国际接轨。2014年4月,中法建交50年之际,由景德镇走出去的“视觉中国·瓷上敦煌”展览在巴黎卢浮宫进行了为期一周的展览,展出了93位中国艺术家135套共计1353件陶艺作品。“KINGS北欧中心”位于陶溪川创意园内,云南人沙莎是这个项目的策划者和负责人,合作伙伴是她的好朋友北欧文化大使Anna Menganna,他们把机构定位于北欧与中国艺术家的交流,探索新的设计理念,以及陶瓷未来面向国际化的可能性,筹划在瓷博会期间举行北欧艺术节,不仅会有瓷器,还会有绘画、音乐、电影等其他艺术形式。乐天陶社的负责人来自香港的郑,在大英博物馆做了以景德镇青年手工艺者为主题的讲座,还组织景德镇的青年手工艺者去参加伦敦手工艺周。5月的一个下午,三宝村的“景致”艺术空间里,13位来自4个国家的艺术家,被一一介绍,这是“Banana Jam Open Work Exhibition”艺术展的开幕酒会。展览就设在由工厂改建的厂房里,没经过什么装修,墙和窗因日久显得斑驳,穿着正装礼服、端着高脚杯的人们穿行其间。屋外是村子,看得到山和田野。
与那些向外延伸的机构相比,“东郊学堂”的做法更接地气一些。在6月的学堂两周年庆典时,黄薇在微信上发照片并写道:“进坑村农民伯伯的课讲得不错,台下的知识份子听得津津有味。”黄薇是景德镇陶瓷大学的讲师,在景德镇东郊的进坑村,她尝试着一场社会实验。进坑山清水秀,有古窑址、古矿坑、古水碓遗址、瓷石古道等古迹。当初村民想在山脚下盖房子,租给外来艺术家。这样的开发理念让黄薇很担忧。和封闭的零散的文化空间相比,进坑更需要公共空间和整体规划。她用“忙时种田,闲时考古”来形容在进坑的工作。基于政府、村民、学者三者的结合,东郊学堂推进了很多项目:生态农业的推广、结合本地文化的基础设施建设、村规民约的制定、古遗址的复原等。平时办讲座的地方同时也是村民代表开会议事的地方。对于“东郊学堂”这个社会实验,黄薇更看重过程,她说:“项目是一个检验。失败了,说明这个时代有很多问题,需要我们去克服。如果成功,是这个社会的荣幸。”
Ryan LaBar成长在美国的蒙大拿大瀑布城。在贡萨加大学攻读了生物学和艺术并获得了理科学士学位。2010年在内布拉斯加大学林肯分校,获得了美术硕士学位。到目前为止,曾经在世界许多地方的工作室工作过,如巴厘岛、波兰、德国、意大利、丹麦、菲律宾和中国。在2014年末,他放弃了在LH项目总监的职位,来到中国,在景德镇陶溪川创意园区建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他非常希望能把这里作为一个新的渠道平台,连接传统并进行创新,通过他的作品及设计,促进陶瓷艺术的国际对话。
关于他的作品,他是这样解读的:“我个人制作的拉坯,与其他素坯部分非常小心地堆叠在一起,构成一层层交织的结构。当这些结构熔化并融合在瓷窑里时,会产生一种令人狂喜的张力和串联结构,最终形成一个完整的雕塑;繁忙与静止、无序与平衡、堆积与排序……这些混杂在一起,暗含了一种因果关系的隐喻。”
照片中这件作品的名字叫“White Lies”,Ryan LaBar在2016年制作于中国江西省景德镇市陶溪川。
改变不可避免地发生,但只要你想,景德镇就是你的主场
在景德镇采访的日子就要结束了,我们坐在三宝村的院子里喝茶。夏日午后,浓荫之下,一壶冒着热气的香茗,清幽而又酣畅。突然李文英凝神听了一下,然后扬声招呼道:“有大客车来了,快关门!”这两年三宝村的名气大了,就有人把这里当成景点,刻意来旅游,常有人不把自己当外人似地冲进院子里随意四处张望、拍照。院门外有高声喧哗的声音,不用出门也能脑补出院外标准的游客模式。围坐在茶桌边,大家都放下茶杯,凝神屏息,面面相觑。
李文英的哥哥李见深是三宝国际陶艺村的创始人兼“村长”,而作为“副村长”的李文英则负责接待艺术家和日常的一些管理工作,他们也是外来者,家乡在九江。李文英并不希望三宝被过度开发,成为一个旅游景点。在她看来这是一个有些私人性质的生活和创作的地方,而不是一个对外展览、消费的地方。今年年初三宝村的路刚整修完,坑坑洼洼有杂草的路变成了平整的水泥路,最初政府计划要把道路建成双向四车道,因为驻地艺术家们极力反对,计划暂未成行。不过,政府主导的三宝国际瓷谷计划正在推进中,面积比三宝村大很多。改变在所难免。
在近几年的艺术品拍卖中,干道甫的青花瓷板屡屡拍出高价,2014年,作品《灿》拍出了他个人作品的最高价71.3万元。图为2016年他新创作的青花瓷板《度光阴的人·万夏》,不知是否还会再创新高。
我出席当地艺术展时见到老齐,他也是被改变的一例。老齐穿着笔挺的黑色裤子,白色的衬衫,文雅地与人寒暄,他和我聊景德镇本地艺术家的作品:谁谁谁的大气、本真;谁谁谁的修养、格调好;谁谁谁的他只喜欢一两件作品,但欣赏其艺术精神;也聊名家的作品,比如吴冠中晚年的画更抽象……老齐是景德镇人,初中毕业,种过田,打过各种零工。
2008年开始做瓷版画之前,他是个出租车司机。受到各种在景德镇搞艺术的人的鼓励,他开始搞创作。2011年后他就全职画画了,现在和妻子在三宝开了家客栈,展示自己的作品,见不同的人。有人说他的画像毕加索,像马蒂斯,说在他的画里看得到原始的欲望,老齐说把心里的感受表达出来,就是艺术。我说:“作画需要天赋。我没有天赋,有想法也画不出来。”老齐却认真地说:“只要能吃苦能坚持,做什么事都有机会。”这样的话,让我感到老齐身上有着农民那股踏实而又努力的劲儿。老齐坚定地说要一辈子画下去,但他计划将来老了,就改画水墨画——简单一些,也不像瓷版画那样有那么多不确定性——这又让我看到了他精明务实的一面。
外来艺术家的创作在景德镇引发了工艺与艺术之争。一方面,与传统的陶瓷注重工艺相比,外来艺术家的视界更广阔,作品更接近当代审美,也更具实验性。但另一方面,一些艺术家的职业态度受到了质疑,一些“传承派”的本地陶艺家认为,外来艺术家很多人只是玩票,或是一种谋生的手段,并没有把陶瓷艺术当成事业。陶瓷只是他们的自我表达,不能代表这个时代的工艺水准。陶瓷大学陶瓷美术学院的黄胜副院长认为不应过分夸大一些艺术家创作所增加的附加值。“一个碗不是画了青花才成为一件艺术品,一个做得好的碗,即便什么都不画,也是艺术品。”
干道甫
安徽人,中国当代陶艺家,画家,设计师。1996年毕业于景德镇陶瓷学院美术系,后北上北京,在外企工作6年;2002年重返景德镇陶瓷学院攻读设计艺术学硕士学位,师从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秦锡麟,专研现代青花。现在他不仅长期定居在景德镇三宝村,也把自己的展厅和窑厂都设在了村里。干道甫的陶艺制作,包括一些艺术化的柴烧生活器具,如茶杯茶碗等,大多具有质朴、浑厚、古拙的美感;更为人称道的则当属他的青花瓷板画,有艺术评论家称赞道:“他把青花瓷艺术变成纯粹的视觉音乐,把青花瓷的物象造型推到‘零度’的阐释失语之处,把传统青花瓷艺术的审美群相圈入厩中,把那些鲜活的灵魂视觉引向万象葱茏的自然催生心相的时刻。”
不过,各方也在互相融合。一些景漂艺术家正在重新学习和使用已经不常用的绘制和烧制陶瓷的技术。而传统的工匠也学会去适应现代的审美,习惯了周正杯子的他们,开始怎么也看不惯那些歪歪扭扭的杯子,或是那些有花口的碗。但这样的东西很受市场欢迎,渐渐地他们也开始做了。
人们对工匠的态度,也开始发生改变。以前在整个行业内,工匠往往不能得到足够重视。在国外,陶艺家的创作过程中,如果在拉坯或其他工序中有工匠的参与,一定是会联合署名的,在国内却不会。一些外来的艺术家们试图改变这种局面,唤起更多人对工匠的重视和尊敬。就在今年,乐天陶社做了128位普通工匠师傅的展览,有他们的照片和简短的谈话记录,以这样一种安静的方式向他们致敬。
姚飞说,一个小城,却容得下所有的梦想。
东子说,这是一个无法被定义的城市,也不应该被定义。
邵科说,这个时代有很多空白,不是过去遗留下来的,是时代往前走留下来的。不是我们做了这件事,是时代做了这件事。
安田猛说,你们处在正在变化中的中国,你们很幸运。
沙莎说,我们只是在正确的时间和地点,做了正确的事。
Camille说,这个世界正在变化。如果你不适应,你就会摔倒。她站起身,站不稳似地摇晃着身子。而如果你习惯了,你就能成为实现改变的其中一分子。她身姿优雅地原地转了一个圈。
谢朕(左)——“景德镇是‘守’艺人的乌托邦。”
陈小雨——“陶瓷这种介质的独特魅力吸引我来到景德镇,火与土的相遇对我有无限的吸引力。”
王豫明——“第一景德镇有传承,第二景德镇有美食,第三景德镇有美女!”
叶纹妤——“景德镇是一个做陶瓷的天堂。”
许宏泉——“我想知道是景德镇影响了画家还是画家影响了景德镇?”
Camille(法)——“景德镇是理解中国最好的地方。在北京上海,有时你感觉不到自己是在中国。你去的地方,你做的事和在西方没什么太大不同,而在景德镇,你必须改变。”
煤球(美)——“景德镇就像19世纪80年代的美国西部,有点野性有点不驯,只是没有马和牛仔。所以在这里,有很大的自由来进行创造性的追求。”
林映平 吴丝远 “来景德镇找儿时的玩具——魔术般的玩具。”“景德镇时刻让我有初恋般的怦然心动。”
戴晓——“未来景德镇之前,认为景德镇是古老的瓷都,便想来探寻。来到景德镇,感受到这种特别的、自由的、手工艺之城的文化,就更想要深入了解陶瓷文化啦。实际上这些手工打造的器皿融入了我们呼吸一般的生活之后,就离不开了。”
— 本文来自《中国国家地理》2016年09月—
撰文/缪芸 摄影/马宏杰等
责任编辑/张璇
在景德镇,每个人都有机会以自己的方式赢取一席之地。
这是一个能给人予回报的城市。许多人成全了景德镇,景德镇也成全了许多人。
在这里,大家把艺术当成一个实验,也把生活当成了一个实验。关心文化,关心理想,关心市场,关心房租,日常生活闪烁着诗意的光芒,也裹挟着俗世的尘斑。
不同人群,不同机构,对艺术和发展有不同的认知,彼此间有摩擦也相互合作。大家在适应变化的同时,也成为了推动改变的其中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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