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镜头记载大事小情,用声音传达所悟所思。百变的是音画,不变的是我们记录青春的初心。《志青春》栏目以朗读、视频的形式,讲述有温度、有情怀、有力量的志愿故事。志青春,愿常在。
作者:庞晓畅。本文节选自第四届“志愿文学”征文活动小说类一等奖作品《乌托邦主义者是迷了路的诗人》,节选时有删改。
“乌托邦主义者是迷了路的诗人。”
这句话是你在备课的时候查到的,高中思想政治必修一教材的第一单元,科学社会主义的诞生。课本以空想社会主义开篇,于是你也准备从英国人托马斯•莫尔开始讲起。
办公室的女老师们在跳健身操,你戴上耳机,低头在备课本上写道:“莫尔在38岁的时候写成了这本幻想的游记:《关于最完美的国家制度和乌托邦金岛的既有益又有趣的金书》,后来被我们简称为‘乌托邦’,意为‘没有的地方’。此时距离他因为叛国罪被处死还有二十年。”
向往美好,歌颂幻想,字句纯然如云中打落。金岛的世界如此纯真,美丽,饱含光明,所以它无所企及,无法存在,无处寄托。诗人们全力追寻,追寻一生也抓不住它的影子。
谁迷失了,谁坠落了,谁的梦永远不会醒。
粉笔握在手里,麦克风快要没电了。
你讲起欧文带领信徒们去美国开辟新和谐公社时的壮志豪情——多么自信,多么期待,多么意气风发。你偷瞄学生们的反应,还好,除了最后一排有一个睡觉的之外,其他五十个同学都在认真地听。
你的课很受欢迎,学生们很喜欢你。他们觉得你的课很新鲜很有趣。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在教书这件事上,你也是个学生。
八月酷暑,窗外阳光炽烈如杀红了眼的兵马,军训的口令声随汗气蒸腾,校长办公室舒适的沙发托着你的心向下陷落,你惊讶而窘迫。看着眼前这本已经改版了的崭新而陌生的政治课本,你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点头,好,我回去好好准备。
“别有压力,你们清华过来的支教老师都是全才,什么科目都能教好的!”校长笑眯眯地拍拍你的肩膀。“况且我们的学生,你也了解,随便讲点就够他们学了。”校长没有夸张,这所学校去年只有4个文化生考上了本科。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能勉勉强强地过关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过关,意思是在通过率超过98%的学考中全科及格,拿到高中毕业证。说实话,彼时你还不太能想象自己的教学会是什么样的,毕竟,请原谅这里实在无意炫耀,你高中的一本率是98%。从校长办公室出来,路过教学楼的前厅,那里还留着两个月前高考时的条幅:“拼一拼,职院变民政;搏一搏,专科变本科!”你专门停下来拍了一张照片,反复看,发给妈妈,然后唏嘘了很久。
现在想想,那时的你实在像个被象牙塔养坏的仙儿,一种高学历的愚昧,自以为是的知识分子的怜悯。长时间飘在(其实也并不那么幸福的)空中楼阁里,沾上了虚伪,学会了自私,然后对现实的世界、真正的生活、我们的土地是那样无知。今天的你已经支教九个月了,大概也没有进步多少,但起码已经可以自如而自然地看着学生个位数的成绩,听着家访路上各种匪夷所思的故事,和学生认真聊起单招的事情,规划他们未来的道路。——单招是什么,在来这之前你确实不知道。意思是不高考,提前通过专门的考试去上大专。别看是大专,对很多家庭来说,这已经是会激动到热泪盈眶的事:这也是一个孩子的梦想,一个家庭的梦想,它与“考上清华”这件事相比,没有谁比谁高贵。好了,让我们重新说回确定教学科目的那天——那天,走出校长办公室的你确实很沮丧吧?你料到自己教不成语文,但真正的宣判还是让人有些难过,更没想到去教了政治——你上学时痛恨又学不懂的科目。你从小最崇拜的就是语文老师:怎么他们一讲解,书里就能流出醴泉,飞出蝴蝶?被这些蝴蝶哄骗着,你开始喜欢读故事,写故事,后来也凭借一点点语言上的特长与很多很多的运气,保送进了清华的文学专业。
大四那年你加入了支教团,在一年的培训期里,你努力记下生涩的教育学理论,最终通过了普通话考试、高中语文教师资格证的笔试和面试。那时你们支教团需要去各地开展短期支教实践,所以你也曾短暂地成为过语文老师:台下坐着陌生的孩子们,你流利而自如地讲着史铁生的地坛,讲《李凭箜篌引》里的凤凰,讲崇祯五年湖心亭上的大雪。美,真美。一进入状态你就不怯场了。天地良心,最痛恨做pre的社恐竟然也有享受讲台的时刻。拜它们所赐,支教这条路还是要比你想得轻松一些、顺遂一些。今天的你,当了九个月老师的你,其实已经习惯甚至有些爱上教政治了,原因大概就是因为你一直在用理想中教语文的方法去讲政治。你喜欢补充很多故事,历史的,哲学的,宗教的,尽量结合今天大的时代与小的生活,来引导学生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念,走上尽量正确的道路。备课时你会想起曾经飞舞在语文课上的蝴蝶,你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东施效颦。下课铃响,你的工作还没有做完,但学生们已叽叽喳喳地涌来办公室。他们与你关系很好,喜欢来找你玩,跟你聊天——他们抱怨食堂的饭菜,抱怨16人寝室的逼仄与吵闹,抱怨数学物理听不懂,一科5分,一科8分,加起来还不到自己的岁数。说完她自己先哈哈大笑。他们也传一些小道消息。你听着,桀骜的肤浅的但又果味气泡般升腾的青春,伴着校园音响里呲呲啦啦的《友谊地久天长》一起,将你唤醒,将你融化。你没比学生们大几岁,硬要计算的话,也就是两届世界杯的时间。从1998年的法国到2006年的德国,这是距离,代沟,还是联结,轮回,有时你也想不明白。所以你们之间没有什么距离,他们围在你的办公桌周围,文艺委员挽着你的胳膊去班上看黑板报,那个不爱学习的走读生给你带了她妈妈做的特产,偷偷化妆的小美女送了你一瓶她最爱的香水小样。课下,你们更像朋友。看着他们,偶尔你会想到自己也拥有过青涩的充实的高中岁月,自己也曾在十六岁的雨季为何事何人而欢笑或痛哭。但有时你会有些失落,因为每每谈到以后,你们终究是不同的:高中时的你虽然也有过挫败、自责、悔恨、伤痛,但已然笃信前程的光明,因此每天的努力只是在锦上添花,不过是211到985到C9的历程。而他们,在这样的一所学校终究会慢慢耗尽自己的志气与毅力,乌托邦是无处寻找的,泥潭被粉饰成叛逆的平原,每一步都在走向陷落。
本栏目长期向青年志愿者朋友们征集稿件,关于青春、关于志愿、关于爱情、关于理想……你的喜乐和悲伤我们都愿意听。诗歌、散文、故事均可,字数1500字左右。稿件、音视频作品及作者简介、照片发送到邮箱zgqnzyz2020@126.com,期待参与!
出品:志青春工作室
来源:图片来自网络
编辑:蒋卓含(西安交通大学)
插画:千库网
责编:王倩倩
校审:盖奕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