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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读 | 这个只存在8年的大学, 何以成为中国教育史上的珠穆朗玛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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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专家都说过这样一句话:西南联大是世界教育史上的奇迹!
这所只存在了8年的“最穷大学”,却被誉为“中国教育史上的珠穆朗玛峰”。
2016年,中国启动了大学“双一流”建设:到本世纪中叶,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的数量和实力,双双进入世界前列。
实现“双一流”目标,很难,不妨向西南联大取取经。
企业大学的创建,仍旧离开不这种重视人才、以人为核心的办学理念,下面,就让我们一同来回顾那段精彩的中国近代学术历程。
这一天,北大、清华、南开三校校长,接到了来自国民政府教育部的公函。公函要求:三校南迁长沙,联合组建长沙临时大学。一个多月前,“七七事变”爆发,硝烟弥漫的北方,已容不下一张安静的课桌。
11月1日,长沙临时大学开学。
但课桌未稳,部分教授和学生还没到来,
长沙的天空就响起了空袭警报。淞沪会战失败,上海沦陷,1937年12月,南京又陷落。日军进逼武汉,长沙立成危卵。“国家亡了可以复兴,文化亡了就全亡了。”为了保住文化血脉,临时大学决定西迁。“兵分三路,水陆兼进前往昆明。”其中一路,完全徒步,得翻山越岭3600里才能抵达昆明。“中国教育史上最伟大的长征”就这样开始了。
1942年,教育部决定给25位兼行政职务的名教授,每人发放一笔“特别办公费”,但25位名教授联名致函拒绝:“抗战以来,从事教育者无不艰苦备尝,十儒九丐,薪水尤低于舆台,故虽啼饥号寒,而不致因不均而滋怨。”这就是刚毅坚卓,这就是文人风骨。
后来,傅斯年责怪蒋梦麟不管联大事。蒋梦麟说:“不管者所以管也。一校三校长,好比一条裤子三人穿,如果三个人都去抢这条裤子,来回拉扯,什么都干不了,所以只能让一个人穿裤子。”
“自从联大成立,梅公心中就只有联大,没有清华。”清华有庚子赔款作后盾,设备经费远胜其它两校,但三校共用之。清华工学院建立了学生服务社,对外承包工程、建设房屋、开办工厂。当时三校在财务上各有各的“房头”,这笔钱本算是清华的“私房”收入,但梅贻琦却拿出来补贴其他两校。
有一年,闻一多、游国恩和罗庸开讲《楚辞》,青年教师唐兰和彭忠铎也开了这门课,老师之间有如“摆擂台”一般,各自拿出绝活,吸引学生去听。这样的安排,不但体现了公平,而且促进了良性竞争,激发了学生的独立思考。
不仅是课程设计开放,思想把关也开放,“校方从不干预教师和学生的政治思想。”不管是进步的、保守的,还是中间的,不管是国民党、共产党,还是无党派,虽各有所执,但都能以大局为重,互相包容。
孔子说:“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联大师生间真正做到了“君子和而不同”,正因为“兼容”,各方大师才纷纷投奔联大。因为她“合作无间,同无妨异,异不害同,五色交辉,相得益彰”。
这封短笺,让厦门大学教授谢泳如今感慨万端:“从‘乞嘱事务组届时照例预备茶点’一语,可以想见当时教授的气派。”
梅贻琦接到公函,批示:照办,琦。“照办两字,可见教授地位之高。”谢泳说。这地位,就是联大倡导的“教授治校”。
“一个大学之所以为大学,全在于有没有好教授。”梅贻琦说。那时大学教授可以自由流动,只要有才有实力,不必害怕校长,觉得这所学校不爽,换一所同样教。梅贻琦很清楚:“是因为有了教授才有大学,而不是有了大学才有教授。”所以,他极其推崇教授治校。
校委会秘书长是中国文学教授杨振声,教务长是社会学教授潘光旦,建设长是教育学教授黄钰生。“校务委员会中绝对没有非教闲杂人,所以也就没有外行领导内行的问题。
当年联大每决定大事,都要先考虑教授们的反应,看看能不能过了他们这一关。”谢泳说。教授治校,不仅体现了对高级知识分子的尊重,也最大程度地激发了他们对教育事业的参与。
教授们提出管理学校的策略,梅贻琦发表意见通常只说三个字:“吾从众。”但每一个“吾从众”后,处事却极其坚定。
所以梅贻琦便有了“寡言君子”的雅号。正因为梅贻琦的无为而治,教授治校才得以成为西南联大的标志。陈寅恪说:“假使一个政府的法令,可以和梅先生说话那样谨严,那样少,那个政府就是最理想的。”
而这位沈从文,论学历,小学没毕业;论学术研究,他是作家,没任何学术著作。但梅贻琦根本不看重这些,“我看的是才华”。唯才是举——这就是西南联大的用人标准。“1939年,我在西南联大入学那年,学校又干了一件震动全国的大事,聘请钱锺书、华罗庚、许宝騄当了正教授。那一年,这三位先生都只有28岁。”“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得主何兆武说。
陈寅恪教历史,上课第一天就说,“前人讲过的,我不讲;近人讲过的,我不讲;外国人讲过的,我不讲;我自己过去讲过的,我不讲。现在只讲未曾有人讲过的。”陈寅恪的课,旁征博引,指点中西,内容涉及历史、宗教、语言等多方面,能完全听懂他的课的学生凤毛麟角,但却吸引了冯友兰、吴宓等教授去旁听。
著名学者许渊冲说:“哈佛大学也找不到陈寅恪这样的‘四不讲’教授。”大师们极重创新,素以照本宣科为耻。正因如此,才创建了一系列奠基性著作。
学术是一个自主的王国,她有她的大经大法,她有她神圣的使命,她有她特殊的范围和领域,别人不能侵犯。”针对当时把宣传灌输与教育混为一谈的情况,社会学系教授潘光旦批评说:“教育者的职责是指导学生如何思考,而不是思考什么。”没有拒绝与权势苟合的信念,就没有学术与思想的独立与进步。所以西南联大始终坚守“思想之独立”。
联大教授会对其规定逐条予以批驳:“盖本校承北大、清华,南开三校之旧,一切设施均有成规,行之多年,从不敢谓为极有成绩,亦可谓为尚无流弊,似不必轻易更张。”最终,联大没有采用统一教材,保住了教育的独立、自主与尊严。
西南联大教员不做官,但不表示不议政。蒋介石“最害怕起立质询的参政员”有4位:张奚若、罗隆基、周炳琳、钱端升。而这四位,都是西南联大的教员。
张奚若常常当着蒋介石的面,发言批评国民党的腐败和独裁,一次,蒋坐不住了,插了一句:“欢迎提意见,但别太刻薄。”张奚若一怒之下,拂袖而去。第二年,当局寄来路费,邀他再去重庆,他当即回电一封:“无政可参,路费退回。”
后来,不少专家这样总结:“西南联大学术之所以能彪炳史册,就在于很大程度上摆脱了外界的干预和控制,保证了思想之独立、学术之自由。”
云南师范大学教授、西南联大研究者杨立德,写过一本《西南联大的斯芬克斯之谜》。他在解谜时这样说:“联大成功的原因很多,其中一点是她就是大学本来的样子,而不是衙门。”
沈从文回答了两个字:自由。1940年就读联大的学生心田这样说:“你想知道什么是联大吗?这里没有升旗早操,更没有纪念周训话,也不像别的大学,进去有一个月新生训练,灌输你什么校史和总裁言论。”
联大学生、小说家汪曾祺回忆说:“老师讲课绝对自由,讲什么、怎么讲,全由自己掌握。”正因自由,教授们极重创新,“都以开创性见解为荣,以照本宣科为耻。”教授之间,观点争奇斗绝,蔚成风气。
如贺麟欣赏王阳明“心外无理”说,反对理在心外,而冯友兰的思想观点则正好相反。但不管是贺先生还是冯先生,都很受学生尊重。
旁听,更是在联大蔚然成风,不仅学生可随意旁听老师的课,老师之间也互相旁听。闻一多与沈有鼎,两人同开“易经”课,经常互相旁听。旁听意味着自由选择,意味着开阔视野,意味着学术对话。
所有教授跟自己思考的问题合成一身,好像他的生命就是这个问题的化身,他们的生活就是他们的思想,无论什么时候都在思考,这对我熏陶极深,这种无形的感染比具体知识的传授要大得多,像是注入了一种什么东西到我的心灵里面,以后我对艺术的尊敬、对思考的坚持,都是从这里来的。”
老师照本宣读成了播音员,学生也不会得到真正的启发。比如学习历史,孔子哪一年生哪一年死、怎么周游列国等,教科书上都有,根本用不着老师讲。
老师的作用在于提出自己的见解启发学生。联大老师各讲各的见解,对于学生来讲,比死盯一个角度好得多。我的思路因此而开阔,逐渐形成自己的判断。”
在课程设计上,联大也放得很宽,让每个学生都能自由选择。“但学校也有一项硬性规定,文法学院学生至少必修一门自然科学,可以在数学、物理学、化学、生物学、生理学、地质学中任选。而不论文理工,所有学生都必修中国通史、西洋通史、大一国文和大一英文。”
郑敏说。为何强调自由选择又作出硬性规定?因为西南联大提倡“通才教育”。梅贻琦说:“通才为大,而专家次之。”
跟着,华先生一瘸一瘸地走过去说:“诸位,这不行,不是这样的……”后来,几个人越争越烈、越吵越有劲,大约吵了半个多时辰,听见华先生说:“十二点了,先去吃点东西,我请客!”这样的“师生争论与打擂”在联大随处可见。
数理逻辑学家王浩回忆当年读书时说:
“教师之间,学生之间,师生之间,不论年资和地位,可以说谁也不怕谁。课堂上,学生可以直言指出教师的错误,而教师不会生气,反而对学生更加欣赏。那时,做学问的风气就是这般纯良。”
曾经有个同学不同意讲课教授的观点,宁可放弃学分,也不再听这位教授的课。但教授很大度,同意该生不听课,“学期结束时交一份合格的课程论文就行。”
后来,这位同学交了篇反对老师观点的论文,因质量较好,竟得到教授高分。“现在大学有标准教科书,考试还必须弄个标准答案,我不认为学问需要一个标准,如果大家都按一个思路去想,科学怎么进步?包括爱因斯坦的理论也不应该成为标准,否则永不可能超越,学术的生命力就在于它的自由。”
邹承鲁院士曾是西南联大的学生,他非常喜欢联大的学术自由氛围,60年代,他搞出了轰动全球的胰岛素。
这两位年轻人,后来一个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另一个成为中国半导体物理的开拓者。他们就是杨振宁和黄昆。“学术的生命力就在于它的自由。”联大学生就这般养成了“自由”的习惯,独立思考在学校蔚然成风,熏陶滋养着联大学子。“一个好的体制应该最大限度允许人的自由。
没有求知的自由,没有思想的自由,没有个性的发展,就没有个人的创造力。西南联大为我们提供了这一切。”杨振宁说。
联大学生张凤鸣回忆说:“1941年我入学时,班里有40多名同学,毕业时仅有20多人。每学期应修学分中,1/3不及格就要留级,1/2不及格就要退学。”一个学生考了59.5分,去跟教务长求情。
被教务长拒绝,学生愤愤地说:“59.5分跟60分有什么区别?”教务长回答:“如果没有区别,59.5分和59分也就没有区别,以此类推,60分和0分又有什么区别?”联大办学8年,8000余名学生通过入学考试,但最后只有3882人毕业,可见考试之严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