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蜜好吃,蜜蜂我也想认识一下
今年年初,一场因为疫情导致的转场受阻、蜂农自杀的事件,让公众开始关注蜜蜂在农业和自然生态系统中的作用。不过,关注的对象多少有点偏差——流动蜂农养殖的主要是来自欧洲的西方蜜蜂,养殖目的是生产蜂产品,能够起到的生态价值非常有限。其实中国土生土长的蜜蜂有5种,我们更应该关注它们,而其中最重要的非中华蜜蜂莫属。
中华蜜蜂(Apis cerena subsp. cerena)正式的中文名称是东方蜜蜂指名亚种(或者叫中华亚种),人们也亲切地简称其为“中蜂”。东方蜜蜂的分布东到日本、西到阿富汗、北到俄罗斯、南到印度尼西亚,能适应热带雨林、泰加林、落叶阔叶林、草原、稀树草原和海岛等多种陆地生态系统。不同产地、不同生境的东方蜜蜂已经出现了很明显的分化,但演化关系还没有彻底弄清楚。仅就中国来说,中蜂可以被分为东北、华中、华南、阿坝等几个群体,彼此之间的差异也许已经达到了亚种级别。当然,日常语境下提到中蜂的时候,还是把它们混为一谈的。
后腿沾满花粉的中蜂 摄影/郭思宇
东方蜜蜂和西方蜜蜂的自然分布区有地理隔离,而且两者的杂交后代无法再生育后代,因此它们是两个不同的物种。因为种种原因,我们平时在城市和农村最容易见到的蜜蜂并不是中蜂,而是大量养殖的西方蜜蜂意大利亚种(以下简称意蜂)。中蜂和意蜂亲缘关系很近,体型、形态和习性也很相似,乍看上去不太容易区分,不过摆在一起的时候还是能看出明显的差别。仅就最常见的工蜂而言,中蜂体型略小,颜色偏黑;而意蜂体型略大,颜色偏黄。二者的蜂群规模也有差异,一群意蜂最多可以有超过50000只,而一群中蜂通常只有6000-7000只。
上图为中蜂 摄影/郭思宇 下图为意蜂 摄影/罗晶
中蜂是一种典型的社会性昆虫,群体中有明确的分工,不同工种的形态也有很大区别。一群中只有一只蜂王,因为是雌性,叫它蜂后也可以。蜂王唯一的工作就是产卵,因此有个大肚子,整个身体也比工蜂长很多。专门与蜂王交配的是雄蜂,由未受精的卵发育而成,体型也比工蜂大,尤其是复眼特别大,整个蜂看上去有点像大苍蝇。雄蜂和处女蜂王交配后就死亡了,而一只蜂王会和十只以上的雄蜂交配,以保证后代的遗传多样性,使整个蜂群在面对疾病和资源短缺时有更强的抵抗能力。
东方蜜蜂蜂王(中) 图源网络
工蜂的一生就比较多姿多彩了。和蜂王一样,工蜂也是由受精卵发育而成的雌性,但孵化3天以后就不再食用蜂王浆,转而食用花粉和蜂蜜混合制成的蜂粮,因此性系统发育不完整,产卵器也特化为具有倒刺的蛰针。在羽化为成虫之后,不同年龄的工蜂担负着不同的职责。1-2天大的工蜂只能在蜂巢内缓慢行动,负责为蜂巢保温以孵卵,并打扫卫生。3-6天大的工蜂可以制作蜂粮饲喂幼虫,同时它们用于分泌王浆的腺体也在发育中。6-12天大的工蜂可以分泌王浆,饲喂小幼虫和蜂王。年龄达到2周左右的工蜂开始分泌蜂蜡,修筑蜂巢。超过18天的工蜂才成为采集蜂,出门采蜜,劳作至死,享年约35天。由于采集蜂没有消化花粉的能力,而它们仍然需要蛋白质作为营养,所以年轻的哺育蜂就作为整个蜂群的胃,喂养其他各种职业的蜜蜂。
一只工蜂在蜂巢内酿蜜 摄影/郭思宇
植物为了自身的繁殖,分泌花蜜当做给传粉昆虫的报酬,而蜜蜂是少有的能采集并贮藏花蜜的昆虫。花蜜本质上是一种糖溶液,在不同植物种类中,浓度从10-50%不等。工蜂采集花蜜时,是用自己的小“舌头”把花蜜吸进肚子,然后反复吞吐,使其中的水分挥发。最终被封在蜂巢里贮藏起来的成品蜂蜜,浓度都在80%以上。
蜂巢里的蜂蜜 摄影/郭思宇
蜜蜂贮藏蜂蜜,并不是为了给人类享用,而是用于度过没有花开的寒冬。中蜂蜂群规模小,蜂蜜和花粉的贮藏量也就小,如果有人取蜜的话,越冬的压力也就更大一些。换言之,中蜂的蜂蜜产量比较低。近些年来,人们也注意到了中蜂的一些优点,比如说传粉对象更广谱、更适应本土气候、抗病能力更强、蜂产品有丰富的特殊风味等等。但是,想发展中蜂养殖业时,大家却发现中蜂的家养和野生种群都已经萎缩得很厉害了。
中国的养蜂历史可以上溯到汉代。晋张华《博物志》中记载:“诸远方山郡幽僻处出蜜蜡,人往往以桶聚蜂,每年一取。远方诸山蜜蜡处,以木为器,中开小孔,以蜜蜡涂器,内外令遍。春月蜂将生育时,捕取三两头着器中,蜂飞去,寻将伴来,经日渐益,遂持器归。”这样招引野生中蜂入住人工巢箱的方式,今天仍然是传统中蜂养殖的重要手段。
关坝沟的老式棒棒槽 摄影/邵良鲲
意蜂传入中国的时间是1896年,在不到100年的时间里就完全取代了两千年来中蜂在中国养蜂业中的地位。究其原因,一方面是意蜂繁殖力强、蜂蜜产量高、商业价值大;另一方面是因为意蜂的引入对中蜂的生存构成了直接威胁。在传统农业生态系统中,意蜂仗着身强力壮抢占了中蜂的花蜜和花粉资源,还会直接杀死中蜂,同时意蜂携带的微孢子虫也成为中蜂的重要病虫害。再加上栖息地的破坏,原本遍及大半个中国的中蜂,自然分布区已经退缩到中西部的少数山区之中。
西方蜜蜂(左)和中华蜜蜂体型对比 图源网络
时至今日,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了保护中蜂的紧迫性。中蜂与自然保护的关系有两重意义,一重是中蜂本身的保护,主要途径是减少意蜂的竞争。无论政府还是民间,中国已经建立了很多中蜂保护地,限制意蜂的进入。假以时日,这些措施对中蜂的野生种群想必能起到很好的保存作用。
另一重意义则更加重要。意蜂过于挑剔,只偏爱大量开花、花粉量和花蜜量大的植物,在集约化的现代农业中有一定的传粉价值。中蜂和中国的本土植物协同演化了上百万年,除了农业,在自然生态系统中也是重要的传粉者,能够为很多意蜂不屑一顾的植物传粉,保证植被的正常更新。保护中蜂,也就意味着保护整个植物生态系统。与此同时,遵循自然友好规则的中蜂养殖业,也能在对自然干扰极小的前提下,为自然保护地周边的社区居民带来更多的收入。
蜜源植物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分别是郁香忍冬、三花莸、湖北紫荆和诸葛菜 摄影/耿栋
从2010年,山水开始在平武县关坝村推动中蜂生态养殖与生物多样性保护的尝试,希望既能帮助社区通过养蜂增加收入,也能利用这种生态友好的生产方式降低人类活动对野生动物的影响。
我们和社区养蜂户一起寻找当地中蜂主要采蜜的植物并实施监测,请来四川养蜂管理站的养蜂专家向养蜂户传授先进技术,同时支持社区成立巡护队保护蜜源和水源,守护野生动物的家园,还建立起展现中蜂生态、经济价值的“蜂采馆”。经过10年的探索,关坝村的中蜂生态养殖已形成规模,许多原本在外打工的年轻人也回到村中当起了蜂农。村民的生态保护意识也有了很大提升,越来越多人加入到生态保护与可持续发展行动中,关坝村的生态环境得到明显改善,盗伐、盗猎等林政案件逐渐消失了,大熊猫、羚牛、金丝猴等野生动物活动迹象则在不断增加。现在的关坝基本实现了山中有兽,林中有鸟,水中有鱼,村中有年轻人,这样一种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景象。
关坝成立自然保护小区 摄影/高向宇
在2012年,基于在关坝的成功经验,我们与北京山水伙伴文化发展有限责任公司合作,开始在甘肃白水江、陕西长青保护区及周边社区推广熊猫蜂蜜项目,在大熊猫栖息地生产高品质的蜂蜜,通过建立品牌增加养蜂收入,支持他们的生计发展和生态保护;一方面通过熊猫森林蜜蜂农可以增收致富,另一方面也加强了社区与自然的关联。
熊猫蜂蜜 供图/山水伙伴公司
在洋县茅坪镇朝阳村,这个秦岭山中毗邻长青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小山村,经过8年熊猫蜂蜜项目的合作,于2019年,与山水伙伴公司共同支持朝阳村建立洋县朝阳村左溪河流域自然保护小区。2020年,我们进一步与长期关注蜜蜂保护和可持续发展的娇兰品牌合作,聚焦中蜂的保护和可持续发展,与陕西长青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首都师范大学、山水伙伴公司等合作伙伴共同开展中蜂栖息地保护、蜜源监测和补植,山区中蜂标准化蜂场建设,中蜂价值的公众传播和自然教育等工作,希望通过朝阳一个点的示范激励和带动更多中蜂栖息地和朝阳类似村庄走向生态保护与可持续发展的道路,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处。
山区中蜂标准化蜂场建设 摄影/何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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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顾有容
植物学博士,首都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副教授,山水自然保护中心顾问,科学松鼠会成员,养有三只猫和两个娃。教植物学,研究植物系统演化、传粉生态学和保护生物学,说白了就是观察植物怎么做羞羞的事情,如果它们做不好,还要帮它们一下……业余从事科学传播,近几年写了一百来篇科普文,还和媳妇一起拍了80多集短视频《花日历》。擅长辨认植物,但并不满足于只报个物种名称,更愿意和大家分享这些植物生存、繁衍和演化的故事。
冯杰
山水自然保护中心项目主任,熊猫和森林保护团队负责人,ICCA中国专家组成员。主要负责山水四川、甘肃、陕西熊猫栖息地保护工作,支持在地守护者开展生态保护和可持续发展。
中蜂保护和社区可持续发展项目
2020年,娇兰与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合作,在朝阳村开展“中蜂保护和社区可持续发展”的工作。针对意蜂入侵、中蜂养殖技术参差不齐、黑熊破坏蜂箱等问题,通过中蜂及其栖息地保护与恢复、标准化蜂场建设、养蜂技术培训、自然教育、蜜源补植等行动,来实现朝阳村社区经济收入增长和生态保护的平衡,提高社会各界对中华蜜蜂保护、社区生计发展的关注和可持续发展理念的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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