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勺嘴鹬保护的全球协同
写在前面:
2022年，在华泰证券的支持下，华泰公益基金会与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发起“跬步奖学金——一个长江青年行动者支持计划”。20位优秀的环保青年行动者获得“跬步”奖学金，将通过一个长江“跬步”青年分享活动，分享成长与探索的故事。首场分享会以“相聚江河湖海”为主题，邀请陈庆、林小慧两位奖学金获得者分享在湿地、海洋保护领域的心路历程，并与红树林基金会（MCF）秘书长、全国自然教育网络理事长闫保华对谈交流。以下内容整理自陈庆的分享，完整直播回放可点击文末“阅读原文”观看。
我想和大家分享一些勺嘴鹬保护的故事。
全球有九条主要的候鸟迁徙通道，其中四条经过我国，分别是：“西亚-东非迁飞区”、“西太平洋迁飞区”、“中亚迁飞区”以及“东亚-澳大利西亚迁飞区”。
全球主要的候鸟迁徙通道
东亚-澳大利西亚迁飞区（EAAF）北至俄罗斯远东和阿拉斯加，南抵澳大利亚和新西兰，跨越22个国家和地区，是鸟类种类和数量最多的迁飞区。每年，超过250种，逾5千万只迁徙水鸟往返于这一区域的不同栖息地。
但是，这里也是受威胁最严重的迁飞区之一。最新的报告显示，该迁飞区有34种水鸟属于受威胁物种，另有25种属于近危物种。部分物种的种群下降速度甚至达到了每年9%。
勺嘴鹬是EAAF的代表性物种。根据2016-2019年跟踪13只勺嘴鹬所获得的数据，这种鸟的迁飞线路几乎覆盖了东亚-澳大利西亚迁飞区的所有国家。从俄罗斯的远东，一直到缅甸、孟加拉，甚至是印度尼西亚，都有勺嘴鹬的踪影。
勺嘴鹬迁徙线路上的位点
来源：Chang et al., Wader Study, 2020
同时，勺嘴鹬面临严峻的生存危机。上世纪70年代，勺嘴鹬的繁殖种群大约有2000-2800对，2000年已不到1000对。
根据2002年补充调查，勺嘴鹬的预估繁殖种群为560-900对，比1977年减少了75-80%。2003年的结果为402-572对；2009年仅有120-200对，比2002年减少了88%。
2014年对勺嘴鹬全球繁殖种群的估测为210-228对，加上其所有后代，整体种群数量为661-718只。根据2014–2019在江苏及缅甸、孟加拉等越冬地的调查数据估算，勺嘴鹬成年个体的数量约为490只（95% CL = 360-620），全部种群数量约为773只（95% CL = 569-978），以每年8%的速率下降。
勺嘴鹬的迁飞线路涉及如此广阔的国家和地区。只有汇聚全球的保护力量，一起行动，我们才能从繁殖地到越冬地，守护好这些飞翔的精灵。
勺嘴鹬特别行动小组就是全球协同保护的典型例子。它的前身是2004年成立的SBS Recovery Team（SBS RT）。2010年2月，SBS RT加入了东亚-澳大利西亚迁飞区伙伴关系（EAAFP），并于2010年12月正式获得该伙伴关系的认可，成为鸻鹬类水鸟工作组下的物种工作组SBS TF。
正如行动小组协调员Christoph Zöckler所说，“我们的行动小组最重要的成就是，将一群志同道合的人聚在一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努力奋斗，尽管我们有着不同的文化、宗教和政治背景。”
2010年，SBS TF制定了勺嘴鹬保护全球行动计划，分析了当前保护的困境与形势，指明了重点的保护行动方向。
2018年12月，我有幸参加了在海南昌江举办的 EAAFP MOP10及北极候鸟倡议研讨会，接触到勺嘴鹬全球保护的同仁们，了解了勺嘴鹬保护十多年来的进程，也在会后加入了这个大家庭。
勺嘴鹬保护的全球大家庭
如今，随着新技术的应用，更加广泛的社会参会等，我们对于勺嘴鹬的认知也有了更一步的发展。很多新的栖息地在发现，全球各国也在发生各式各样的保护故事。
因此，2022年，SBS TF 开始制定新的全球行动计划，以期能够为未来十年的勺嘴鹬保护工作提供一些新的思路与方向。
越冬水鸟同步调查是一项估算全球种群的重要工作，也是汇聚保护力量的重要契机。例如，黑脸琵鹭的同步调查从1990年开始，吸引了全球各地的爱好者参与。
勺嘴鹬的越冬同步调查起步得稍晚一点。2019年1月，中国开始加入这个工作，算是补全了整个越冬调查的点位。现在，我们的调查基本能够覆盖勺嘴鹬在全球的所有越冬地区。
2022年1月，我们在中国大陆记录到67只勺嘴鹬个体，覆盖了从温州湾到北部湾所有目前已知的勺嘴鹬越冬地。100多名志愿者参与到这项活动中。
2023年的勺嘴鹬越冬同步调查日期是1月6-9号。欢迎大家走出家门，带上望远镜，到沿海湿地去寻觅勺嘴鹬的踪迹。
和我们一起去找勺嘴鹬吧！
在俄罗斯的勺嘴鹬繁殖地，科学家2000年左右就开始进行探索工作。大概在2010年的时候，他们发现勺嘴鹬种群急剧下降。2012年起，Birds Russia、WWT、RSPB等机构的科学家开始了人工繁殖工作，期待能减缓勺嘴鹬种群的下降速率。
2020年，我所在的红树林基金会（MCF）开始参与这些始于俄罗斯远东的工作，包含勺嘴鹬繁殖种群调查、勺嘴鹬人工繁殖、鸟类环志、繁殖巢穴保护、勺嘴鹬食物资源调查、保护地建设，等等。
目前，通过人工繁殖成功孵化并野放的200多只幼鸟，大概占全球勺嘴鹬种群的1/4。这些人工繁殖的幼鸟也不断在全球各地被我们记录到。例如编号为1H的个体，近几年主要在我国的广东阳江越冬。它2021年在俄罗斯的繁殖地也被记录到。简单的信息将我们这些处在不同地区的人们联系在了一起。
萌萌的小勺嘴鹬 © N.Yakushev
缅甸是勺嘴鹬在全球最大的越冬地区之一，主要在Gulf of Mottama，Nanthar Island, Ayeyarwady，Myeik四个地区记录到勺嘴鹬。
2019年，我考察了Myeik的湿地，也参加了GoM的水鸟调查。
我在缅甸GoM的船上
GoM是世界上最大的潮汐泥滩之一，位于Sittaung河口，潮差在6到7米之间。河口宽约100公里，逐渐缩小成漏斗状的海湾。在河口上游的大潮中产生的强烈孔洞现象，高度可达1米以上。
我们基金会从2020年开始支持缅甸勺嘴鹬保护的相关工作，包含越冬同步调查、社区保护、“传播、教育、参与及意识推广”（CEPA）等。
2022年，GoM记录到80只勺嘴鹬，Nanthar Island 7只，Ayeyarwady1只。Myeik则比较遗憾，1只也没有记录到。
在CEPA工作中，我们为当地社区、当地保护团体(LCG)举办观鸟培训、宣传、世界候鸟日和世界湿地日活动。超过来自4个地区10个村庄的100名当地代表直接从活动中受益。
我们还在3个地区立起了26块展示牌，希望当地居民借此认识湿地对于社区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性，减缓社区对于水鸟的威胁，寻找从湿地保护中获益的方式。
我们聊到了勺嘴鹬在俄罗斯的繁殖地，也简单介绍了其重要的越冬地缅甸，现在回到我们的祖国，谈谈勺嘴鹬在迁徙过程中高度依赖黄（渤）海湿地。
黄（渤）海湿地是东亚-澳大利西亚候鸟迁徙路线上的关键枢纽，是全球数以百万计迁徙候鸟的停歇地、换羽地、越冬地和繁殖地。根据EAAFP的评估，迁飞区排名前13的湿地里面有4块位于黄（渤）海区域。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2012年的评估报告也阐明了黄（渤）海湿地的重要性。
2019年7月5日，在阿塞拜疆首都巴库举行的第43届世界遗产大会上，21个委员国一致通过澳大利亚代表团提出的关于江苏盐城“中国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第一期）”项目修正案，将其列入《世界遗产公约》。盐城黄海湿地成为我国第54处世界遗产、第14处世界自然遗产。
盐城黄海湿地拥有太平洋西岸和亚洲大陆边缘面积最大、生态保护最好的海岸型湿地，包含潮上带、潮间带、潮下带部分，是陆海相过渡的生态系统，也是具有突出普遍价值的生物学、生态学过程典型代表。这里还拥有全球最大的辐射状沙洲群，罕见地大面积分布在潮间带上，近岸部分与海岸紧密连接，浑然一体。
盐城黄海湿地有超过680种脊椎动物，包括418种鸟类、26种哺乳动物、9种两栖动物、14种爬行动物、216种鱼类以及165种底栖动物。
盐城黄海湿地对世界迁徙候鸟保护具有特别的价值，为23种具有国际重要意义鸟类提供栖息地，支持了17种IUCN红色名录物种的生存，包括1种极危物种（CR）勺嘴鹬，5种濒危物种（EN）黑脸琵鹭、东方白鹳、丹顶鹤、小青脚鹬和大滨鹬。
条子泥是黄（渤）海湿地的璀璨明珠。据研究报道，大概有50%的勺嘴鹬会在这块江苏南部的滩涂进行换羽。对它的保护和管理对于整个迁徙水鸟的保护而言是极为重要的。
我们刚刚试验试点的条子泥720，是非常典型的高潮位栖息地。它是一个人工湿地，距离水鸟觅食的潮间带仅仅只有一个海堤之隔，不到3km的距离。这块区域的面积有720亩，因此得名条子泥720（TZN 720）。
2022年的水鸟调查显示，条子泥720同时支持了超过7万只水鸟栖息利用，有非常多的特色鸟种。
我们进行了长期的水鸟监测工作，除了常规的水鸟调查以外，也利用新技术开展监测试点。通过视频监测，我们分析了解了迁徙水鸟在条子泥720的利用状况、利用模式和变化特点。如果采用实地调查，我们大约需要2.5小时才能统计该地点75%的鸟类。
我们发现迁徙水鸟的种类、数量变化与潮汐变化高度相关。随着潮水上涨，栖息的水鸟数量也在增加。落潮时，条子泥720栖息的水鸟变化速度明显快于涨潮。这些水鸟在涨潮时缓慢聚集，表明它们可能会在潮间带逗留更长的时间。当潮水退去，泥滩露出水面时，水鸟往往会迅速离开栖息地，以获得更长的时间补充能量。
视频监测数据帮我们分析了水鸟活动的规律，让我们意识到迁徙水鸟在潮水上涨覆盖滩涂时需要一块休息地。
我们制定了条子泥720高潮位栖息地管理实施细则，基于高潮位栖息地所涉及的监测，以及人为活动干扰、栖息地水文、植物等要素的管理，建立系统化的管理模式，形成迁飞通道水鸟保护的中国样本。
为勺嘴鹬打造五星级的家
入侵物种也是黄（渤）海湿地面临的一个普遍威胁。全国各地已开展了各类物理的、化学的、生物替代等治理方式。在条子泥，我们支持当地政府开展互花米草治理的尝试，因地制宜，综合考虑生态、社会和经济效应。这项工作任重而道远。目前，仍有大面积的滩涂被互花米草占领，治理与可持续管理充满挑战。
社会化的参与离不开公众。条子泥每年接待30多万人次的访客，是访客亲近自然，接受自然疗愈的理想场所。自导式的解说体系、丰富多彩的观鸟比赛、文化和自然遗产日等主题活动，让访客在游览中获得了亲近自然、接受自然疗愈的机会，也增强了对条子泥的情感连接，加深了对湿地多样性、湿地对可持续发展的价值的认识。
在条子泥，感受自然之美 ©李东明
勺嘴鹬的旅程从俄罗斯到中国再到缅甸，将全球的力量联系起来。通过全球有志之士的合作、共享与协同，我们一同支持这个长距离迁徙物种的保护工作。
最后，让我们倾听来自保护工作者的声音，进一步了解勺嘴鹬保护的全球大家庭。
我参与勺嘴鹬的保护工作已经有22年了。十五年前，我们，一群志同道合的迁飞区保护主义者 ，一起成立了勺嘴鹬特别行动小组。
——Christoph Zöckler
勺嘴鹬特别行动小组协调员
楚科奇是勺嘴鹬繁殖的重要地点。但这仅仅只是勺嘴鹬全年行程的一部分。要成功地保护一种候鸟，在其整个活动范围内都保持协作是非常重要的。
——Elena Lappo
地理学家，
楚科奇科考创始成员之一
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寻找勺嘴鹬在孟加拉的主要越冬地。在那之后，我们发表了论文，也开展了很多关于勺嘴鹬的宣传活动，政府和林业部门开始关注、重视起来，然后在2013年，他们也有了自己的勺嘴鹬保护项目。
——Sayam U. Chowdhury
勺嘴鹬特别行动小组助理协调员
莫塔马湾容纳了全球一半的极度濒危勺嘴鹬，和其他成千上万的水鸟。为了候鸟及其栖息地的长期保护，法律的实施与公众参与对于维护湿地的可持续性合理利用非常重要。
——Pyae Phyo AUNG
缅甸自然保护协会创始人
在本世纪的前十年里，它们的数量每两年就会减少一半。我们已经将其减缓到每年9%，但这还不够，我们必须做得更多。
——Nigel Clark
鸟类学家
“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是全人类的共同的愿景。SBS TF 作为勺嘴鹬保护的专门工作组，我们坚持共建共享，坚持合作共赢，坚持交流互鉴，关注湿地保护与依赖湿地而生的社区可持续发展，让我们以行动共创未来。
——孙莉莉
勺嘴鹬特别行动小组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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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供图/陈庆
排版/陈永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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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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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陈庆
红树林基金会（MCF）滨海湿地保护项目科学保育高级项目经理，勺嘴鹬保护网络执委。入职8年以来，关注生物多样性保护领域，作为核心成员参与了“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中国十大典型案例之深圳湾红树林湿地恢复项目、COP15“生物多样性100+案例”全球典型案例之“拯救勺嘴鹬”项目，负责保护地规划、生态监测与评估、生态修复、迁徙鸟类保护交流与国际合作有关的工作。
项目介绍
一个长江青年行动者支持计划
2022年，在华泰证券的支持下，华泰公益基金会与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发起“跬步奖学金——一个长江青年行动者支持计划”，旨在奖励和支持有志于在生态环境保护领域长期发展，并已在一线做出一定实际贡献、有潜力的优秀年轻人，助力生态保护行动者与公益事业的可持续发展。奖学金获得者将通过一个长江“跬步”青年分享活动，分享成长和探索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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