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论』阎步克:与五千年的历史与文明对话,是值得珍视的机会
北京大学的精神魅力,存在于百年学府的历史气象之中,存在于未名博雅的湖光塔影之中,存在于学者的传道授业解惑之中,也存在于北大学子的内心感悟之中。
阎步克 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大学历史学系学术委员会主席、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国家教学名师。研究方向为政治制度史、秦汉魏晋南北朝史。
阎步克在谈到自己的学术道路时,心平气和,不事张扬,淡化了自己刻苦用功的一面。上个世纪史学界偏重古代史研究,秦汉至魏晋南北朝的政治状况不知梳理了多少遍,要想再出成果比较困难,但是,他做到了,其中的枯燥和艰辛不是一般人能忍耐的。不仅仅靠天分,更重要的是勤奋加思考。其中的乐趣也只有那些爱思考的人所自知。他曾言喜欢在碎片中拼接出最接近历史真实图像的那种感觉。对他而言,也许永远保持着对未知的好奇,永远保持着新鲜的兴趣点,就是学习历史学的最佳途径。
在学生眼中,课堂上那个严肃而严谨的导师阎步克仿佛并不属于这个时代:“他该手执麈尾,在魏晋清谈。他的目光清澈,是洞悉世事后留下的一尘不染。嗓音干净,冷静却不冷漠;总是让我感觉到有限但真实的温暖。他的眸子很亮,深处,是智慧的光芒在闪耀。”
问及阎步克老师出版的第一本专著——《察举制度变迁史稿》的产生,阎老师说,两汉四百年中,察举制不是一个一成不变的东西,而是发生过很大的变化。那么,变化的意义是什么?主要体现在哪些关节点上?以往对此论述似不充分。而我觉得,这个变化的主线,就是从考试到举荐。其间所涉及的关节点,可以概括为“以德取人”、“以能取人”和“以文取人”取向,每一种取向,都有相应的制度与之相适应,最终是则是“以文取人”,成了变迁的方向。这样,博士论文的主题,就转移到“从举荐到考试”的变迁上来了。再后来,就有了《察举制度变迁史稿》一书。
这本书把官僚制理性行政、帝国政体下的特权分配与权力斗争,以及作为帝国官僚来源的知识群体的动态,作为制约察举制变迁的三个主要动因。由此出发,对大量相关史料进行了考订梳理,在此基础之上,对察举制中的“以德取人”、“以能取人”、“以文取人”及“以名取人”、“以族取人”因素的表现形式、相互关系及变迁,进行了深入分析和精到阐述。从而对这一制度的产生、发展和向科举制的演变,提供了一个独具特色的解释。
在问及阎老师对历史学专业“无用论”的看法时,阎老师也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他说,史学的起源,几乎和人类社会一样古老。传说中国在黄帝时就有了史官,包括发明文字的仓颉。割断了数千年的深厚文明,只有“当代”而无“历史”,我们的世界就只是个单薄贫乏的平面。但人类不是这样的,人类的生活有一个千万年的纵深。人们要了解古往今来各种各样的生活方式和文化形态,了解各时代、各民族对真善美、假恶丑的不同理解。人类一代代地积累着这些知识和看法,正是它们的总和塑造了人的特质、人类的形象,使我们得以突破“当代的束缚”,知道了我们正在做的是什么,我们应该做的是什么。尤其是中国人,他们拥有强烈厚重的历史感。历史有如一条奔流不息的长河,沟通了过去和未来。个体生命汇入这条长河才能获得永恒,“名垂青史”几乎是人生的最大成功,为了“留取丹心照汗青”,贤人们宁肯舍生取义。人们习惯于在历史中寻找自我:君主效法尧舜,大臣自比诸葛,武将则追踪岳飞。浩如烟海的史籍之中,潜藏着中华民族的文化气质,凝聚着他们对宇宙、社会和人生的特有看法。
而我们该由怎样的态度开始学历史呢?我建议,别把历史学习看成就业求职的培训,在北大历史系学习就不该如此。史学提供一种特有的训练,我们从一些看似枯燥艰涩的东西开始,逐渐去领会一种学术的境界,去掌握一种求真的技能,去积累一种贯通今古的智慧,去培养一种对人类命运的关怀。那理性和良知的训练,才是使人终身受益的东西,也是我们的校园为什么会成为“精神家园”的东西。
一生中有若干年在大学渡过,与五千年的历史与文明对话,是值得珍视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