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剪辑技法集大成者——《瞬息全宇宙》当代剪辑艺术观念解析

作者 | 广州大学 张帆、刘慧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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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丹·关、丹尼尔·施因内特执导的电影《瞬息全宇宙》(下面简称《瞬息》)一经上映，便在全球范围内引起巨大反响，成为票房口碑双丰收的现象级影片。元宇宙概念作为近年来的焦点议题，被视为一种虚实相容的新型互联网社会形态，实现其与不同媒介融合的可能。

元宇宙具有更强的沉浸感、交互性等特征，打破传统电影的审美体验，带给观众独特的观影感受，也为剪辑工作带来更大的创作空间。《瞬息》借助科幻外衣，糅合多种类型，围绕亚裔家庭中母亲伊芙琳(杨紫琼饰)和女儿乔伊(许玮伦饰)之间矛盾展开讲述了一段“超级英雄”穿梭平行宇宙拯救“小家”的故事。

除精彩的剧本创作和表达亚裔家庭问题、代际关系等主题外，该片的剪辑极具当代艺术特点，借助剪辑技法完成不同类型影片的融合、叙事节奏的来回变换、镜头之间的无缝切换，甚至作为对叙事的必要辅助，让影片的“天马行空”和“荒诞”与现实紧密相连。

碎片化的非线性剪辑，实现了虚拟时空界限的艺术突破，在强化当代电影艺术传播意义的同时，给剪辑艺术者提供了全新的创作思维。

剪辑技法:艺术形式的呈现

数字技术时代，剪辑并不限于传统意义上镜头之间的组接，它从多维度打造了一场更加富有想象力和冲击力的视听盛宴，数字剪辑亦更加趋向技术化与视觉创新，呈现出一种多元化、碎片化的艺术形态。

《瞬息》几乎是很多主流和非主流电影剪辑技法的集大成者。影片除了运用好莱坞式的隐性剪辑之外，还使用了大量的跳切，甚至加入了video艺术观念。通过运用多种剪辑技法将不同人物、场景、时空按照叙事节奏混剪在一起，形成别具一格的视听风格，满足多元化、个性化的观影需求。

比如，在伊芙琳悔恨自己当初人生选择的片段，导演用极其快速而简练的镜头语言将伊芙琳拒绝韦蒙德后不同的理想人生历程表现出来。导演和剪辑师通过自己对影片的思考和表达，用自由且随意的剪辑技法，大胆地糅合多种风格，呈现出千变万化的多元宇宙，令人眼花缭乱又自成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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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马行空的视觉特效

数字技术剪辑逐渐开放的语义，不断推进它对更具新奇感和丰富性的艺术形式的探索。新时代电影依然通过数字剪辑技法制造视觉奇观，以满足观众观影的艺术审美需求。

视觉相似技巧或曰匹配剪辑，顾名思义通过匹配镜头中的角度、动作、运动方向、物体等进行剪辑，这种镜头转换方法可以跨越逻辑时空，流畅地将不同时间、空间、场景连接在一起。

视觉相似技巧的运用几乎遍布《瞬息》整个影片。

伊芙琳多重宇宙切换身份

如上图所示，伊芙琳在短短几秒的时间内快速穿行于不同宇宙，切换武星、科学家等不同身份的经典镜头，营造出一种多元宇宙时空联结的奇幻之感。

还有，例如现实宇宙中韦蒙德给了伊芙琳一耳光，下个镜头剪接平行时空，就变成伊芙琳被变异者用棍棒敲打。伊芙琳在平行宇宙里被变异人用头砸墙，但下个镜头接的是现实中她一头撞在汽车玻璃上。

每个场景的衔接看似都用了复杂的运动摄影的控制技术，其实不然，它只是找了相似构图、相似运动的镜头，再以此为锚点进行流畅的衔接。

与此同时，剪辑师还使用了超过500个特效镜头，通过拼贴、漫画、戏仿、录像等多种艺术形态重组碎片化内容，给观众呈现出一部极具视觉冲击力的作品。

如下图所示，阿尔法韦蒙德在电梯间给伊芙琳带上转换器，让她看到了自己从出生到现在的人生影像，这里运用了录像的手法。还有第二部分，伊芙琳和丘布穿越到作为狱警和囚犯的平行时空中，伊芙琳拿拖把挥向丘布，拿起的一瞬间画面风格就变成了漫画。

漫画形式

又如，影片通过互文的形式结合戏仿的表现手法，致敬多部经典电影桥段。杂货间，韦蒙德被断头，致敬库布里克经典恐怖片《闪灵》;功夫巨星宇宙，伊芙琳与韦蒙德在楼梯处对望，恍如隔世般回到《泰坦尼克号》露丝与杰克相见的场景;韦蒙德与伊芙琳在小巷对话，致敬王家卫《花样年华》的光影迷离;以及热狗手指宇宙，镜头切换到猿人时代，致敬《2001太空漫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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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实”相生的剪辑策略

元宇宙是对虚拟现实的强化与研究，它模糊了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的边界，“游戏性”在元宇宙与电影艺术的深度融合中显现。游戏化运镜能够为玩家或观众带来更强的代入感、沉浸感和真实感。

如下图所示，《瞬息》临时宇宙中，阿尔法戴尔德丽在楼梯间追杀伊芙琳即将扑向她的片段，这里镜头来回切换主观视角和第三人称视角，给观众营造一种更加沉浸的感觉;运用交叉剪辑技巧，交代角色之间的关系，增加影片张力;穿插关键动作的慢镜头和特写镜头，渲染角色之间打斗的瞬间紧张感。

戴尔德丽追杀伊芙琳

元宇宙时空的架构，从剪辑技法、视觉特效、镜头运动甚至演员表演方式等方面重塑电影的表象特征，元宇宙的具身感和电影的间离感促使观众更加沉浸式地静观影片所呈现的视觉奇观和情感映射。演员游戏化的表演方式适配新观影群体对影片的娱乐化需求。

《瞬息》中常出现的“穿越”镜头，背景是实拍的真实的街道场景，通过演员表演的夸张化呈现，加之剪辑元素的辅助，使画面充满张力，充分达到观众视觉和心理预期。

伊芙琳第一次“穿越”的镜头

如上图所示，伊芙琳在税务厅第一次进行穿越的场景，导演在这里安排了一场一镜到底的长镜头，在鼓风机的作用下，结合演员夸张的慢动作表演，最后通过加速播放同时在伊芙琳穿越进杂物间后做一组玻璃破碎的视效，达到令人瞠目结舌的效果。

越是简单的特效对于整体节奏的把握往往有更高的要求，仅仅一些小元素的改变就可能让整个电影产生“变质”，这考验的既是导演前期拍摄的成熟的创作思维，又是剪辑师在后期剪辑当中技巧的运用和呈现。

电影通过剪辑解构再重组碎片内容之间的交叉性，构成影片整体节奏，从而完成信息扩容以及实现在时空中的自由穿行。但无论何种变化万千的剪辑技术，其背后体现的都是剪辑师富有创造性的剪辑思维和艺术审美。

全新的剪辑叙事:类型结构的混剪

类型电影是按照观众熟知的既有形态和一整套较为固定的模式来摄制、欣赏的影片。国内外类型电影的创作都不再是传统单一的叙事模式，以A题材+B/C/D等结构的类型融合为新时代电影的叙事提供一种新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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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杂糅造就独特的剪辑风格

多类型融合的趋势几乎成为新好莱坞商业电影的显著特征。同时期角逐奥斯卡的其他影片，如《塔尔》属于人物传记片+悬疑元素;《壮志凌云2》是商业动作片+爱情片。这些电影都可以归结为一个主要题材，加之其他类型元素的运用，均具备成熟的剪辑思维和剪辑技法。

《瞬息》被定义为一部科幻片，但它同时也是动作片、家庭伦理片，亦加入了爱情片、喜剧片等不同类型影片元素，可以说它是多种类型融合的独特呈现，形成一种天马行空的视觉观感和体验，造就了它与众不同的剪辑风格。

剪辑艺术永远要遵循艺术形式服从艺术内容的原则。因此视觉特效以影片叙事发展为基础，并作为辅助作用服务于影片内容。在《瞬息》“眼花缭乱”的视觉特效下，剪辑师对叙事节奏的把控十分精妙。剪辑师在原有故事的基础上不断地拆解又重组，让这些零散的细节互相碰撞从而形成镜头间的张力，用镜外传递的信息共同构成影片的整体叙事。

开篇伊芙琳身处繁忙的工作和家庭琐事的混乱当中，此时镜头都是跟随她整理账单、煮饭、关注洗衣店等一系列人物动作轨迹的运动镜头，并映射出人物烦躁、压抑的内心情绪。

如下图所示，中间有一小部分节奏变化，即伊芙琳处于焦虑、慌张的情绪中，丈夫韦蒙德蹲下来耐心地安慰她时，整个剪辑节奏瞬间由前面快速的运动镜头变为一个静止的固定镜头(动接静)。

韦蒙德安慰伊芙琳

人物情绪也由焦躁变为安静，铺垫温馨的背景音乐，达成视觉与听觉节奏的协调统一，瞬时营造出两个人生活感情的一个世界，同时交代了韦蒙德的人物性格。突然父亲的画外音响起，才将这种宁静的气氛打破，回归之前快速、杂乱的运动镜头。

但在以打斗为主的各种运动镜头的切换、纷繁喧杂的背景音乐、应接不暇的视觉特效下，观众已经习惯这种“跌宕起伏”的节奏，戛然而止。

伊芙琳和乔伊化身为荒芜世界中的两块静默灵石仅以字幕形式进行交流。通过剪辑形成强烈的反差感，也给观众留出空间思考导演想要表达的一种更加宏伟甚至超越宇宙对生命意义的探讨。

石头宇宙

元宇宙带来了非线性叙事，从这方面看，电影也具有“游戏性”的节奏特征:时间约束性。电影第一部分，伊芙琳得知了穿行宇宙间的原因并获得了相应技能，面临着丘布和宇宙变异者的追杀;第二部分，明白丘布想要自杀的意图，为了拯救女儿乔伊，来回穿梭宇宙找到丘布并解救她。由于时间限制的特征，镜头间的剪切“千变万化”，奠定了影片整体的快节奏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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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伦理与科幻动作类型叙事结构的融合

新时代的电影叙事结构逐渐走向开放式、多元化、碎片化的叙事方式，形成一种“烧脑式”的美感，促使观众思考隐藏在现象背后的更深层次的意味。影片《瞬息》突破传统类型电影的叙事结构，创新了叙事模式。

虽然主角伊芙琳在多元宇宙间反复切换身份的多重叙事，加之绚烂的视觉特效使得电影似乎杂乱无章，且信息量过多，但实际上，这部影片将商业电影中具有代表性的两种类型结构进行混剪，通过家庭情感价值追寻与多重宇宙个体成长的两重叙事的“互文性”，以现实宇宙伊芙琳在糟糕的一天中寻求父亲的认可、与丈夫和女儿解除矛盾的时间轴为主线，周围围绕着螺旋式推进的平行宇宙时空中个体获得身份认同的支线，时间与空间重复交叉演绎，从而形成《瞬息》全新的剪辑结构，为当代电影剪辑提供一种创新性思维。

家庭伦理的叙事结构采用线性叙事模式，开端、发展、高潮、结尾，前后次序层层递进。影片《瞬息》先是家庭内部产生了情感的矛盾，成员之间产生误解、形成冲突，最后家人因为互相不理解，矛盾冲突到达高峰，在即将断绝关系的时候，设置了一个反转，伊芙琳找到自我价值，明白爱的真谛，并用爱感化了乔伊，矛盾化解，最后成为合家欢。影片在变化万千的剪辑外观下，依然遵循传统家庭伦理片的叙事结构。

好莱坞经典商业动作片的叙事模式，通常表现一个“英雄”的成长历程。这类型的叙事结构表现为:影片中的主人公往往一开始生活在一个充满烦恼或平平无奇的现实世界中，却因为某些原因主动或被迫进入了一个或多个全然相反的平行世界，接受任务、利用规则或设定完成目标，积累经验，最终实现自我成长。

如上图所示，电影《瞬息》以字幕的形式将影片叙事分为“一切万物”“无处不在”“全宇宙”三部分，且都以伊芙琳面对桌面上一堆报税单为开始，每一部分都代表伊芙琳不同时期的不同心境。

值得注意的是《瞬息》不同于好莱坞其他英雄片的角色设定，一事无成的家庭主妇成为影片的“英雄”主人公。伊芙琳一开始是人生糟糕的家庭主妇，展现给观众狼狈不堪的一面，随着她进入不同的平行宇宙，发现自己在其他时空可以是聚光灯焦点下的武打明星、观众满场的京剧名角、披萨店的广告员工等各种身份，并在此过程中发现丈夫的善良和女儿内心的反抗，从一个被动的、沮丧的家庭主妇逐渐蜕变成为一个主动的、敢于面对人生和家庭困境、能把握命运主动性的当代女性。

初入平行宇宙到自由切换再到最终回归现实世界，精妙的叙事结构，喻示了伊芙琳从身陷囹圄到思考人生直至完成心理疏导的自我成长之路。

时空交错结构，这种叙事结构虽然看似是杂乱的、无序的，但它们的存在都是为核心而服务。电影片段化的剪辑容易造成叙事和视觉上的混乱，但其实从影片的结构来看是很清晰的，将主宇宙与现实世界以外的所有平行宇宙视为两条交叉的叙事线。然而，伊芙琳每切换到一个平行宇宙的经历最终都会形成她现实世界中的思考和成长，平行宇宙即是现实宇宙的映射。

总的来看，电影《瞬息》在家庭伦理的剪辑中结合了动作片对个人英雄主义的发挥。伊芙琳最终击败女儿作为丘布·图巴姬的邪恶势力，回到现实，完成了对家人以及自我人生的救赎，获得了对个体身份的认同，也最终与丈夫、女儿达成了和解。

影片将两种类型片的大结构套剪在一起，这是以往电影剪辑中前所未有的，也体现了《瞬息》在剪辑结构方面的独特性。

结 语

纵观《瞬息》，粗中有细、大中有小、乱中有序，在看似松散的多元宇宙的宏大叙事结构下，蕴含着一个家庭个体对自我价值认同和情感价值追寻的微观叙事。可以说《瞬息》将多种影片类型通过混剪或套剪的形式糅合在一起，形成当代剪辑艺术中一种独有的、全新的影像风格。影片在剪辑节奏与叙事结构的精密配合下创造出别具一格的视听盛宴，使剪辑成为影片的一个象征。

当代剪辑艺术早已不止于后期制作的部分，数字剪辑技术的多维度创造实现了时空开拓和艺术传播的价值，影响着当代剪辑艺术的价值观念。

《瞬息全宇宙》的当代剪辑艺术观念完整内容见《影视制作》6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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