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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金印:我的老师郑永和


我的老师郑永和 

——《人民永和》序

吴金印


石金科同志的《人民永和》一书将要出版,嘱我作序,我很高兴,也很感激。说高兴,是因为这给了我一次机会,使我能把埋在心里多年的话说给老书记,尽管他已经无法听到,无法再给我教诲;说感激,是因为石金科同志为写好老书记,查阅了很多历史资料,走访了许多老同志,挽回了不少濒临失传的宝贵资料。这本书值得一读,老书记的精神值得我们好好学习和继承。


郑永和和穆青、杨贵、吴金印在一起

我最早听到郑永和的名字是上世纪60年代。那时我20多岁,在汲县狮豹头公社任党委书记。县委书记席光华经常教育我们这些年轻干部,不要好高骛远,要踏踏实实为人民办事,说老实话,做老实人。一次席书记到狮豹头检查工作,言谈中又谈起这个话题,说他原来在辉县任县长,书记谷占春,副书记郑永和。三个人兢兢业业配合默契,却因实事求是不肯虚报浮夸,被打成“右倾”撤职下放。但是不管下放到哪里,三个人仍勤恳工作不计较个人得失。郑永和由县委副书记降为辉县水利局第四副局长后,还竭尽全力,促成百泉湖提水工程,让县城北部四五个大队、近万亩耕地变成水浇田。不久,在毛主席召开的郑州会议上,三个人被撤销处分,谷占春、郑永和恢复工作,席光华被调到汲县任县长,后被提拔为县委书记。席书记的教导让我颇受教益,郑永和的名字也因此在我心中刻下烙印,在我心中激起一种强烈的愿望:我渴望自己也能像郑书记那样,为改变山河面貌和群众生产生活条件有一番作为。



真正“认识”郑永和,是在1969年河南省召开的五千人大会上。会议秘书处安排我在会上作了一个《干部参加劳动,一刻也不脱离群众》的典型发言。会议间隙,我见到了心仪已久的两位榜样人物——林县县委书记杨贵和辉县县委书记郑永和。我把个人情况和会上的发言向他们作了个简单汇报。两位书记对我改变山区面貌的决心十分欣赏,鼓励我要加油干,为山区建设作出贡献!这次见面比较仓促,不过很快又有了第二次机会。那是在1971年春天的省党代会上,我与郑书记分在一个小组,又住一个房间,他担任新乡地区小组组长。我们在一起开会、一起讨论、一起就餐。夜间休息时,我们就互相交流工作经验,有哪些问题,就虚心向他请教。他总是不厌其烦,细心讲述,说起工作来思路清晰,头头是道。我们一直交谈到深夜才睡。



我渴望从郑书记身上学到更多更直接的东西。这一想法,很快在此后到辉县的三次参观学习中如愿以偿。第一次是1971年秋,汲县组织公社干部到辉县参观;第二次,是我带领狮豹头公社各大队干部到辉县取经;第三次是在新乡地区山区建设指挥部,我们在辉县郊东沟造田工地开现场会时,通过三个不同工地,我看到了在辉县县委领导下,数万民工齐奋起、千军万马战太行的恢弘场面;看到辉县人民发挥区域优势,实行优势互补,资源共享,山沟建水库、灌渠绕山流、库渠联成网、旱涝保丰收的远景规划。特别是听郑书记介绍,为了发动群众,县委提出在县直和各公社机关中实行“三簿”(记工簿、学习簿、请假簿)、“三田”(指挥田、实验田、种子田)、“三三制”(机关干部三分之一在机关工作,三分之一下基层调查研究,三分之一参加生产劳动,每月轮换一次)的决定,在广大干部群众身上焕发出无穷无尽的力量后,我深受启发。我把辉县当成狮豹头学习的榜样,郑永和也成了我心目中的偶像。


1998年,吴金印郑永和穆青等在辉县老干部服务队参加劳动。周希涛摄


从辉县回来,大家心里头都憋着一股劲:论自然条件辉县和狮豹头差不多,辉县人能干成的,为啥我们干不成!“喊破嗓子,不如干出样子”。大家决心以辉县为榜样,以郑书记为榜样,带领狮豹头社员大干一场。我们学着郑书记的样子,带着社、队两级干部,在全社范围内开展山区大调查、公社“小长征”。经过调研,决定在塔岗拦河造田。在羊湾村附近的沧河滩打个山洞,让河水改道,腾出河滩造成良田,并于1973年10月16日,带领3000多干部群众开进沧河滩,在河滩岸边搭起草庵,盘开大灶,开始了狮豹头的改天换地运动。

 


就在这时,辉县形势发生变化,一些人自以为有功,应该得到提拔和重用,逼着郑书记封官许愿,伸手向党要权、要钱、要党票。郑书记是个讲究原则、党性很强的领导干部。他坚持党的干部要从治山治水一线提拔,要在实践中发现干部、识别干部,凭业绩、论贡献使用干部,不能拿原则做交易。那帮人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对郑书记采取“车轮战”,轮番进攻,日夜围堵,弄得郑书记无法下乡,无法工作,连吃饭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在这种情况下,时任新乡地委副书记的席光华亲自到狮豹头找到我。问我,地委有个任务想交给你,你能不能完成?我说,党交给我的任务没有含糊,坚决完成。他说,地委几个主要领导研究,打算让辉县的郑永和书记到你这里来躲一阵子。你必须做到三点:一是管吃管住管看病;二是确保安全;三是绝对保密。我说,郑书记是我们的楷模,盼还盼不来呢,坚决完成任务!

 

席书记回去后,很快,一辆绿色吉普车绕道林县,把郑书记送到狮豹头。我见到郑书记高兴极了,改造狮豹头的规划,有些我心中还没底儿,正好向郑书记请教一番。起初俺俩住在一个屋里,床挨床交流谈心。后来,为安全起见,也为了让他能得到充分的休息,我把他安排到公社广播站一处僻静的闲房间。郑永和住在那里自己生火做饭,经常上山采些野菜,用白水煮面条吃。想改善生活时,就做“炒米汤”或面粉拌洋槐花做蒸菜。他最喜欢喝“炒米汤”。这是山区群众一种非常特殊的饭。山里人缺油想改善一下生活,使饭有点香味,就先把小米放在锅里炒一下,让其生出香气,再加上水煮,喝的时候就会感到满口生香。



郑书记虽然是来“避难”的,但思想从不消沉,始终和群众打成一片,没有一点儿官架子,心里想的都是党和人民的事业,走到哪里就干到哪里。他把狮豹头公社当成治山治水的第二战场。

一天夜里,他把我叫到屋里,说:“你们修的那个黄叶桥我看过了,进度不行。你想过没有,山里修桥不能修到‘雨肚子’里。照眼下这个进度,汛期前大桥能否合龙?要不,洪水一到,把土支的胎冲垮了,桥身就会坍塌,这么多人干几个月都白搭了,前功尽弃,劳民伤财,你可要打败仗啊!”我一听,还真是那么回事。俺俩赶快商量对策,决定将夜晚时间用起来,白天碫石砌桥,夜里运石备料,多措并举一天顶一天半用。

 

第二天,我们一起赶到工地,与在那里负责施工的同志商量之后,组织干部群众加班加点,全力以赴赶工期。白天大家忙一天,晚上到一个叫麦秸垛山的地方拉石头。我和郑书记、通信员孟双喜3个人拉一辆平车。拉平车驾辕的活儿最重,郑书记非要跟我争不可,我坚决不丢手,最后我把驾辕的活儿抢到手,把马灯挂在车把上,紧握车把负责架辕,他俩各拉一根套绳负责帮车。郑书记跟普通群众一样,身穿补丁衣,脚蹬打掌鞋,在坑洼不平的山路上“多拉快跑”,跟民工开展劳动竞赛。一晚上拉3趟,有时甚至拉5趟。看着他累得浑身是汗,我心里不忍,说:“郑书记,上级安排您到俺这里养病,您却每天跟我们一样干活儿,而且是最苦最累的活儿,让俺心里咋过意得去呀!”郑书记说:“你又说外气话了。啥你呀我呀,给群众办事还能分地域?为人民服务还分你我?”



夜色朦胧,山路崎岖,我们一起劳动的情形至今历历在目!黄叶大桥终于赶在汛期前提前竣工。当滔滔洪水从黄叶桥下穿过,大桥安然无恙时,我悬着的心才落到肚里。好险啊,要不是郑书记及时提醒,后果不堪设想!我十分钦佩郑书记随时随地设身处地联系实际考虑问题的科学态度,暗下决心,把郑书记当作自己的“老师”,永远学习,终身不弃。


1999年,吴金印和郑永和在辉县市北干渠工地。周希涛摄


羊湾洞是狮豹头公社改河造田的一项关键工程。为了赶工期,所有能想到的办法我们都用上了,但还有可能到了规划的日期打不通。正当我们为此事着急的时候,郑书记循着棋盘山的炮声赶过来。他里里外外瞧了一番,找到我,说,“你们现在这种打法,抡起锤来向下砸,出力不小,效果不太好。要学会打悠锤,就是让钢钎斜着向上,锤头从下面悠着往上打。”说着,他抄起一把大锤,让人扶好钢钎,演示给大家看。打了一会儿,停下来说:“你们那种打法,一个人一口气顶多打1500锤,要是用打悠锤的方法,打3000锤也不觉得累。还有,钢钎向下扎,炮眼里的石沫得一点一点往外掏,既耽误工夫,又影响工效。如果钢钎斜着向上,边打边转钢钎,石沫就会自动落下来,既省力又出活儿。”他让民工按照他演示的方法试验一番,果真如他所说。他又接着说,“你们都是年轻人,有知识懂科学,‘水向下流,火往上燃’,是自然天性,也叫自然规律。顺其自然就能事半功倍,否则就要大打折扣。我们打洞放炮也是这个理。大家想一想,我们过去放炮的声音挺大,炸开的石头却很少。要是炮眼朝上斜,效果就会大不一样。”郑永和的话,就像医生给人看病,一针就点到穴位上。大家像听一位哲学老师讲了一堂生动的哲学课,一下子从梦中醒来,全都明白了。

 


新方法用上以后大显神威,过去三人一班平均能打八尺,现在能打一丈二。更让我们惊喜的是:炮眼改成“上爬眼”,炸开的石头比原来多了好几倍,一炮顶原来好几炮,施工效率大幅提高。工地上的群众都称郑永和是“行家里手”。我对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师更是敬佩不已。他不仅帮助我们解决了技术难题,在水泥、雷管、炸药、导火线,还有做钢钎的六棱钢上,也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和支持。大家都说:羊湾洞能提前打通,辉县郑书记出了大力,帮了大忙。

 

郑书记不仅是治山治水的行家,种庄稼也是一把好手。小麦抽穗时节,他把我叫到他的屋里,问:“你们这里是啥时间播种玉米的?”我说,“小麦一收割就立即播种。一天都不敢耽搁!”郑书记说:“还有比这更先进的办法,叫做‘不割先种’,或者叫‘麦间套’。‘先抓个早再补个好’:抓个早,是要尽量早播;补个好,就是要把土地深劚一遍,等于耕地。抓住‘早’‘好’两个字,就抓住了玉米的产量。我们的办法是充分利用地力,使小麦、玉米在田间的生长期有一段交叉时间。就是在小麦成熟前10天左右,把玉米种子点到麦垄里,然后浇水。这一水很重要,既给小麦浇了灌浆水、送老水,防干热风;又给玉米浇了扎根水。”



我虽然懂得“早种收籽,晚种收秆”的道理,但还是有些担心,就问:“麦垄中间点播玉米,万一伤着小麦怎么办?割麦子时踩倒玉米苗怎么办?”郑书记笑着说:“这两点你都不用担心。辉县专门研制了一种特制的点播器,专门解决麦秆高弯不下腰的问题,根本伤不着小麦。再说,割麦子的时候,玉米苗才长了一片真叶,绵软得很,即便踩上去也没事。”

 

我担心点播器没地方买。郑书记说,好办,辉县农机局就有销售。我给农机局局长写封信,你拿着信安排人去买就行了。

 

按照郑书记的要求,我随即安排黄叶村的铁匠打了几十把加宽加长的镢头,我、郑书记及公社干部每人一把,就在沙掌大队娘娘坟前找了一块地,开始劚田。郑书记让公社干部每人分一亩,俺俩人每人一亩半,先搞个样板,让群众看看,见到成效后就好推广了。五黄六月天,俺两个顶着火辣辣的太阳,踏着滚烫的热土,戴着草帽在各自的地块劚地。大家见郑书记50多岁还在地里搞深翻,都自觉主动地加入进来。

 


经郑书记指点和示范,“麦间套种”技术很快在全公社推广。全公社的玉米亩产,一下子由原来的五六百斤猛增到千把斤。

 

郑书记是真正的实干家,领着群众苦干实干,治山治水,常常顾不上家里、顾不上身体、顾不上自己,似乎“不近人情”,但他实际上却是一个尊师敬老、周到细致、有情有义的人,他对他小时候的老师侯国藩的惦念牵挂和悉心照料,让我看到了什么是共产党人的情深谊重,什么是共产党人的人格高尚。在狮豹头“避难”期间,有一天,郑书记突然问我,狮豹头东谷水村你知道不知道。我知道这个村,是个藏在大山里的村子,就问他有啥事。郑书记说,他有个小时候的老师住在这个村,60多岁了,没儿没女,不知道过得咋样,他想去看看。第二天,我和郑书记起了个大早出发了,上山下山,走岭过沟,路难走,山难翻,走到与辉县交界的东谷水村时,已经过了晌午。一搭眼见到侯老师,我就看见郑书记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满眼满脸的泪,原来,侯老师与老伴相依为命,生活艰难,连喝口水都得拖着病体,去很远的地方挑。擦黑儿回到公社,郑书记含着泪跟我说,侯老师年纪大了,看能不能在临近路边、吃水较方便的村找个地方,让侯老师从山上下来,这样,他能经常过来看看老师,有啥事也好照料。最终,搬到羊湾村仙女塔自然村的闫观青家里,让侯老师在交通方便的村庄有了个住处,种上了水浇地,用水也方便了很多。此后,郑书记逢年过节总要来看侯老师,拉着老师的手问长问短,有说不完的话。侯老师去世后,郑书记又亲自安排丧事,给他送终。

 

1974年7月,在中央和省、地区的参与下,辉县形势取得积极变化,郑永和得到省地领导同意,也即将离开狮豹头返回辉县。得知他要走,我心里真有点恋恋不舍:一个50多岁的老县委书记,在异乡的土地上,吃没吃好,睡没睡好。还天天替我们操心,不分昼夜和我们一样参加重体力劳动。让我们一想起来,就禁不住热泪盈眶,甚至脸上的泪水擦干了,心里的泪水还在流淌。

 


他临走时,我把埋藏心底已久的心事抖露出来:“郑书记,您是辉县的县委书记,按理说管辖不到我们汲县的地盘。但是,我们公社和辉县山连着山,水连着水,桥连着桥,甚至树根都盘在一起,地理环境都一样。就是这些全都不算,咱们还心连着心呢!我有个想法,您看行不行?您能不能把我们狮豹头公社作为您的一块试验田、自留地,挤点时间,多来这里看看指导指导。”

 

郑书记听了先是感到突然,稍停了一会儿,就坦诚地说:“我在狮豹头住了半年,咱们白天夜里天天在一起。你说的、干的,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咱们的心思都是全心全意为群众办事,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咱们是志同道合的老朋友、好朋友、真朋友,咱们的心永远都是连在一起的。我们辉县有20多个公社,再多一个也不要紧,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狮豹头就是我们的一个编外公社。你在工作上遇到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我会竭尽全力支持你的。”


1970年,郑永和在辉县修建干渠。周振华摄


在郑永和领导下,辉县人民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创造了“全国大乱、辉县大干”的人间奇迹,建成中小型水库19座,渠系总长3362千米,相当于从哈尔滨到广州的距离,粮食产量更是新中国成立之初的7倍,辉县被称为“全中国变化最快的县”。辉县发生的重大变化,引起了省委和中央领导的关注,引起了水电部部长钱正英的高度重视,她先后4次亲临辉县考察调研。回去后,她将河南省委有关领导陪同她到辉县考察的结果,向周总理进行汇报,周总理又向毛主席汇报,1976年春天,郑永和被正式任命为国家水利电力部副部长,主管农村水利工作,仍兼任辉县县委书记。1977年,中央为了加强河南省委的领导力量,根据河南省委的请求,又把郑永和调回河南,担任省委副书记,负责农林水口的领导工作。郑永和被提拔为省部级领导后,仍然保持了共产党人的政治本色和艰苦朴素的工作作风,始终不脱离劳动、不脱离实际、不脱离群众。

 

1978年年初,一冬无雪,春节后又一直没有下雨。一天,郑书记从郑州给我打电话说,听新乡地区汇报,你那里抗旱保麦搞得不错。你说说,你是怎样做的?我说,大小水库开闸放水,一级管、二级管都用上了;提灌站也都开开了;自流灌溉浇不到的地方,就人工挑水抗旱。能多保一亩是一亩,多浇一垄是一垄。郑书记说,好!干得不错!我们已经定了,明天去你那里开抗旱现场会,你给我准备几十个水桶。

 

第二天,新乡地区各县的主要领导都来了。郑书记一下车就领着人去挑水。水库在沟里,要爬一个很大的坡才能到麦田。大家一个个累得满头大汗直喘粗气。郑书记把麦田都打成一平方米见方的方格,每个方格一担水。还特意交代大家,“一担水能洇透一平方米地,一亩地要浇够666担水才算达到标准。现在辛苦一点儿,多浇一亩地,就能多收几百斤粮食。”大家见省里的“大官”都亲力亲为,采取的办法又是这么简捷实用,感动得连连点头。干到快晌午的时候,有位身体较胖的老县委书记实在受不了了,说:“老郑,你是放牛出身,俺是什么出身,我们谁能比得过你呀?还是歇一会儿吧!”郑书记说,好!咱们歇一歇,趁机开个短会。他先让我介绍狮豹头公社抗旱的做法。之后,他强调了抗旱保苗的重要意义说,今天开会的主要任务就是抗旱浇麦!麦地都旱成这样了,如果不浇水,个把月过不了就会旱死,很可能就有绝收的危险。抗旱如救火,一会儿也不能耽搁,多保一亩是一亩!多浇一亩就是几百斤粮食,几百斤粮食够一个人一年的口粮!大家可千万不能轻视啊!

 

看着郑书记湿透的衣衫,听了郑书记动情地讲话,在场的干部群众都受到很大的震撼。我心里又比别人多了几分感受:一个现场会只用了一上午,而且四分之三时间是挑水浇地,开会只占了四分之一。时间那么短,内容讲得那么清,任务布置得那么明,效果又那么好,我从来没有见过。郑书记的干事作风、敬业精神,给我好好上了一课。

 

1985年,历任区长、辉县县委书记、新乡地委副书记、国家水电部副部长、河南省委副书记的郑书记离休了。由于特殊的历史原因,郑书记的离休级别是副厅级。我调到唐庄镇任职后,先后3次到辉县山区看望郑书记,看到了一个毫无怨言,对党对人民永怀赤诚之心的共产党员的形象,看到了一位共产党员高洁的灵魂和不变的初心。

 

1989年春天,我到东连岩村检查生产时,偶然听见一个村干部说:“郑书记在山那边的燕窝村治虫,今天他看我来了,刚把他送出村子。”一听这话,我赶忙交代了一下工作,把自行车一扎就翻山越岭,看望我这位多年的老朋友去了。还没走到村里就看见远处一位老人,头戴草帽,肩背喷雾器,正仰着头给柿树喷药。我觉得眼前这个身影有些熟悉,走近一看,正是郑书记。他放下喷雾器,俺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他把我拉进院里,找了个地方坐下说:“今天去东连岩村看望了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战友,刚回来,背起药桶还没喷几下呢,你就来了。”说起治虫的事,他的话就来了。原来,他离休后一直住在郑州。一天,他收到辉县燕窝村农民秦永贵的一封信。信上说,村里的柿树被柿蒂虫祸害得不成样子了,有的几乎绝收了。村民没办法,只好把柿树砍掉当柴烧,求他救救这些农民的“摇钱树”。郑书记将信反复阅读几遍,没多久,他就回到老家辉县,把当年的老同事、老部下组织起来,成立了个辉县市老干部治虫小组。现在,他就住在写信的农民家里。

 

不久,唐庄镇西部山区也有很多柿树遭受虫害,我带着班子成员去燕窝村看望郑书记,向他讨教治虫办法。只见他肩头搭条白毛巾,正坐在秦永贵家门前碫石头。我问他在做什么。他说:“新房(秦永贵的乳名)家多年没个临街门,我准备用石头给他砌一个。”我说:“郑书记,您为群众操劳了一辈子,这么大年纪了,不在省城享福,跟孩子们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咋钻到这山旮旯里操起旧业来了?”我这么问,就是想让我们镇班子成员听听这位离休的老共产党员是咋想的。郑书记笑了笑说:“我觉得在这里挺好。常言说,老换小,老换小。我是快70岁的人了,人老了,跟小孩儿一样,谁待他亲,他就爱往谁跟前偎。仔细想想,谁跟咱最亲呢?还是农村的老百姓!既然老百姓对咱最亲,咱就应该到老百姓中间来。现在虽然离休了,可多少还能起点作用,就继续为山区群众发挥余热吧。”

 

郑书记的话引发了我们唐庄镇领导班子成员的深刻思考:什么是共产党人的思想境界?什么样的人生才有意义?当“官”到底是为了什么?怎样才能牢固树立宗旨意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郑书记给大家上了一堂“心灵受到震撼的特殊党课”。

 

1989年深秋,正是寒露时节,小麦即将播种,我和班子成员第3次去看望郑书记。一进燕窝村地界,就看到过去农民要刨掉当柴烧的柿树成了“摇钱树”,病虫害得到了彻底控制,黄澄澄的柿子挂在枝头,疙疙瘩瘩,一个挨一个,互相簇拥着,像农户家里蒜辫上的蒜头一样密密麻麻,把树枝压弯了腰,群众不得不在上面用绳子吊着,在下面用棍棒支着,太阳底下一照,金灿灿的亮眼,让人的心都醉了。我们来到郑书记的住处,秦永贵的家人告诉我们:“郑书记在地里帮俺家打坷垃哩。”赶到地里一看,只见秦永贵在前面耙地,郑书记则在后边弓着背,低着头,一次次抡动坷垃锤,一锤一锤砸向满地的坷垃。我老远停下了脚步,凝望着他日渐单薄的身影,两行热泪不经意间夺眶而出。我流着泪同郑书记打招呼:“您一天也不歇,又打坷垃了。”郑书记没停下手里的活计,对我说:“不打坷垃,坷垃就容易架耧,影响播种啊!”我每次见到郑书记,他都在帮群众干活,没有一丝一毫做样子,没有一刻在告诉别人“我在深入群众”。他跟老百姓自然地近,跟老百姓天然地亲,跟人民群众真正处成了鱼水关系。

 

郑书记的老干部治虫队(后改名老干部服务队),不但在辉县帮助群众治理果树病虫害,还多次到卫辉来传授果树治虫技术。卫辉市茧场岭村就是他们的一个治虫点,在他们帮助下,山区果农确确实实获得了不少效益。郑书记组织的老干部队是治虫起家的,但在治虫实践中越来越认识到,光治理果树病虫害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要帮助山区人民走出困境,就得综合治理。所以他把老干部服务队的活动中心定在尖山洼,想通过引水、修路、造林、发展旅游、提高山区群众科学文化素养,为东山4万人民全面脱贫闯出一条路来。从那个时候起,他把主要精力放在引水和修路上。北干渠是当年辉县“群库汇流,长藤结瓜”水利网络的一部分,也是东部山区5个乡镇、4万亩耕地实现自流灌溉,4万口人、8万头牲畜彻底解决饮用水问题的一项民心工程。郑书记把它当作自己在任时没有建成,欠下东山人民的一笔债,要在有生之年把这笔债还上。可是在市场经济下,他,一个无职无权的离休干部,要办成这件事谈何容易。为了了却这桩心愿,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带着老干部服务队和有关领导8次勘察北干渠线;为了让上上下下的干部群众都知道,北干渠没建成还有东部山区4万口人没水吃,他带着一张《辉县市山丘水利建设示意图》走到哪里就讲到哪里;为了给北干渠工程探条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翁,带领尖山洼24个不愿意苦熬的百姓,开始凿方山引水工程的第一个洞——益民洞。就在打这个洞的时候,他的老伴岳雪萍得了癌症,因为他顾不上照顾病人,老伴在动手术后的第9天就离开人间,造成他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在省、地、县各级党政领导的关怀下,总长41.2公里、穿越15个山头和11条河沟的北干渠终于在2002年4月建成通水,为辉县东部山区人民摆脱贫困共奔小康创造了基本的条件。可82岁的郑永和并没有因此止步,为了让东部山区每一个村都用上水,他又开始筹划长1600米的赵窑倒虹吸和黑鹿河塘坝两项工程。2005年7月9日,就在赵窑倒虹吸已经建成,黑鹿河塘坝还在建设之中,郑书记终因劳累过度积劳成疾突发重病。他躺在医院病床上仍不肯罢手,让儿子每天到黑鹿河用摄像机把工地上的情况拍下来供他了解情况。躺在病床上仍指挥着黑鹿河塘坝的正常施工,舍生忘死促成了又一项水利工程的胜利竣工。

 

2007年2月16日,为山区人民操劳了一辈子的郑书记,耗尽生命最后一滴血,永远地离开了他的人民。噩耗传出,正值中国人的旧历新年。尽管郑书记生前留下遗言,丧事从简,不开追悼会,但辉县市许多农民还是在多处自发地设置灵堂,供群众祭拜。短短几天,前去悼念者就达数万之众。2月27日,自发悼念活动再次出现高潮,一百多辆汽车造成交通堵塞,成千上万群众送去的花圈堆积如山。许多群众在郑书记灵前失声痛哭,许多老党员带着干粮自愿为老书记日夜守灵。夜间天气寒冷,辉县市林业局紧急送去几百件棉大衣,让守灵的人们夜间御寒。卫辉市深山区拴马村的琚书堂等人,也不辞辛劳,翻山越岭赶到辉县参加悼念活动。在卫辉市狮豹头乡,山区群众感念郑永和的功德,也自发地设立灵堂祭奠他们心目中的大恩人。大家聚在一起,追忆30多年前郑书记在狮豹头期间和群众一起出力流汗、抡锤开山、拉土运石、修路建桥、勘测水源、点播玉米、深翻土地等难忘情形。

 

郑书记的一生,留给人民的是情是爱,而他自己却什么也不要。2013年,河南省委原副书记、甘肃省委原书记宋照肃从全国人大常委任上退下来后到唐庄来看我,让我和他一起到辉县市拍石头乡四里厂村为郑书记扫墓。看见墓地平展展的没有坟头,向我透露了郑书记“三给三不要”的故事:他说,郑书记离休时,我还在河南任省委副书记。他离休以后,省委让我到辉县向他传达省委的意见:鉴于他过去副部长和省委副书记的任职经历,决定把他退休时副厅级待遇提高到正厅级,因为省里只有这么大的权限。郑永和同志却说,现在我的工资已经够花,不要了吧。说到给他安排一个孩子到省里工作,他说,我的孩子都大了,一个个都能自食其力,在哪里工作都一样,就不要再安排了。又说到在郑州给他安排一套比较大的住房,他说,就我跟老伴儿两个人,长年都在辉县住,冬天冷了到郑州住一段时间,不长时间就回来了。家里又没人在那儿,够住了,不要了,谢谢省委和领导的关心。讲到这里,宋照肃停了一下,似有所感,说,像这样的情况,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这充分显示出一位真正共产党员的品德。后来,我每次见到宋照肃同志,他都会讲到郑永和“三给三不要”的故事。

 

一转眼,郑书记已经走了10多年了。无数个清夜梦回,我一次次在梦中回到了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那么亲、那么近,有那么多的话要说,醒来,早已是老泪两行,情绪常常不能平复。他是我的老师,是我的一面镜子,是我做人的一个标杆。在我心里,郑书记这个精神标杆永在,对照的镜子长存。我要时常拿这个标杆量一量,用这面镜子照一照,在牢记使命对党绝对忠诚方面是否达到他的境界和高度,在优良作风、群众路线、廉洁奉公、一心为民等方面还有哪些不足,我要像郑书记那样共产党员不退休,为人民服务不退休,只争朝夕拼命干,敢于担当争一流。那样,才不辜负郑书记多年对我的帮助支持和殷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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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   丹

编审|王世国

审核|张   峰

签发|焦振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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