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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国家到底怎么了?

2017-06-17 约瑟夫·奈 22号公馆

约瑟夫·奈,哈佛大学教授。曾出任卡特政府助理国务卿、克林顿政府国家情报委员会主席和助理国防部长。后来重回哈佛,曾任肯尼迪政府学院院长,现为该院教授


本文上部分摘自中美聚焦网,英文原文载于Project Syndicate(2017-04-12),下半部分摘自约瑟夫·奈著作《美国世纪结束了吗? 》,上标题为编者所拟,仅供读者诸君参阅。


我对我的非美国朋友说什么


我常到国外旅行,我的外国朋友们总是带着不同程度的困惑问我:你的国家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这么回答的。


首先,不要误解2016年大选。与一些评论相反,美国的政治体制并没有被民粹主义浪潮席卷。事实上,我们有很长的反精英历史。唐纳德·特朗普与19世纪的领袖人物安德鲁·杰克逊和威廉·詹宁斯·布莱恩、20世纪的领袖人物休伊·朗和乔治·华莱士是一脉相承的。


特朗普输了近300万张普选票。他通过在密执安、宾夕法尼亚和威斯康星这三个“锈带”州制造民粹主义式不满赢得了选举,而这三个州以前是支持民主党的。如果当初,这些州有10万张选票另投他人,特朗普就拿不到选举人票和总统职位了。


也就是说,特朗普的胜利,在在说明了美国社会与地域不平等日益加剧这个现实问题。J·D·万斯最近的畅销书《乡巴佬挽歌》(Hillbilly Elegy)令人信服地写出了加州和阿巴拉契亚之间的巨大差异。

美国总统特朗普


普林斯顿大学经济学家安妮·凯斯和安格斯·迪顿的研究显示,从人口统计趋势看,没有大学学历的低收入白人比历史上处在不平等底端的非洲裔美国人状况更糟。1999年,没有大学学历的白人死亡率比非洲裔美国人大约低30%,但到2015年变成了高30%。


而且,曾经是白人工薪阶层的主要高收入工作来源的制造业就业,在过去一代人时间里大幅下降,降到只占劳动力人口的12%。因此这些从前支持民主党的选民,被特朗普改变现状、让制造业工作回归的承诺所吸引。颇为讽刺的是,特朗普努力废除巴拉克·奥巴马总统的医改法案会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糟。


我对我的外国朋友说的第二件事是,不要小看特朗普的沟通手腕。许多人反感他在推特上出言不逊和无耻地罔顾事实,但特朗普是一个电视直播老手,知道成功的关键是垄断观众注意力,其方式就是使用极端语言,而不是慎重对待真相。


推特帮助他设置议题,分散人们对他的批评。对于那些让媒体和学界评论家们感到不快的事,他的支持者并不在乎。不过,当他从永远以自我为中心的竞选,转到试图治国理政的时候,推特就变成一把双刃剑,会吓走他所需要的支持者。


第三,我告诉我的朋友们,不要指望他按常理行事。照说,一位输掉了普选的总统在政治上会更加趋向中庸,以便博取更多的支持。小布什2001年胜选以后就是这么做的。相反,特朗普宣称是自己赢了普选,而且煞有介事地煽乎他的基本选民。


在国防部、国务院和国土安全部,特朗普任命了实实在在的中间派,而他的环境保护署和卫生与公共服务部人选,却来自共和党的极右派。他的白宫工作人员分成了实用主义者和理想主义者,他本人则两头配合。


第四,没有人应当低估美国的制度。我的朋友有时候说起,就好像天正在塌下来,他们怀疑特朗普是不是和墨索里尼一样,是个危险的自恋狂。我告诉他们不必惊慌,美国在方方面面都不是1922年的意大利。我国政治精英经常是两极分化的,美国的国父们亦是如此。


在设计美国宪法的时候,国父们的目标不是要确保一个和谐政府,而是要用监督和制衡制度来限制政治权力,使之不能为所欲为。有个笑话说的是,国父们创建的这种政治制度,连乔治王也统治不了我们,任何人都别想做到。效率低下,只是为了服务于自由。


现在还是特朗普总统任期的初期,我们并不确定今后会发生什么,例如会不会有一次大的恐袭。到目前为止,法院、国会和各州正像麦迪逊所主张的那样,在抑制和制衡政府。此外,行政部门的长期公务员们也是压舱物。


最后,我的朋友们问,这一切对美国外交政策,对1945年以来美国主导的自由国际秩序意味着什么?坦白讲,我不知道,但我对中国崛起的担心比对特朗普崛起的担心要来得少。长期以来,美国一直带头提供关键的全球公共品,如安全、稳定的国际储备货币、相对开放的市场以及充当地球公域的管家,而包括奥巴马在内的美国领导人,都在抱怨别人搭便车。虽然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存在问题,但在这一秩序下世界繁荣了,贫困减少了。不过,没人能够保证这一切还会继续下去。美国必须与中国、欧洲、日本及其他国家合作,来管理跨国性问题。


2016年大选期间,特朗普是过去70年来第一个质疑美国同盟体系的主要政党候选人。今年1月上台后,他和他任命的官员所发表讲话,显示这一体系很有可能延续下去。毕竟,美国的硬实力和软实力主要来自于这样一个事实:美国有60个盟友(而中国只有少数几个)。


但是,有助于管理世界经济和全球公域的多边机构的稳定性如今变得更加不确定。特朗普的预算主管谈的是硬实力预算,国务院和联合国系统的资金被削减。其他官员则主张用“公平、平衡”的双边安排,取代多边贸易协议。而且,特朗普正在摒弃奥巴马为应对气候变化所作的努力。我对我的朋友们说,我希望能在这些事情上让他们放心,但是我做不到。


美国在衰落吗?


约瑟夫·奈/著

摘自《美国世纪结束了吗? 》


相信美国将永远握有世界实力的主导份额是违背常理和历史的。但是,一个国家的生命周期是什么?政治实体是一种社会结构,它没有明确的寿命,不像人类的肌体,一般来说一个世纪是极限(尽管科学终将多少延续这个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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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看着一个人时,通常可以判断他是否在衰老,尽管这取决于你专注于哪项功能。例如,运动技能相对于精神敏锐。关于国家的数据是难以测量的,而时间的跨度可能更长。罗马在公元117年达到了鼎盛,而西罗马帝国直到大约三个半世纪后才崩溃,东罗马帝国则一直持续到了1453年。


尽管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一些分析家和历史学家们仍试图追寻一个拥有支配性地位的国家的主导权兴衰的历史周期模式。1919年,英国地缘政治家哈尔福德·麦金德爵士认为,国家间不平等的扩大大约每一百年会导致一场争霸世界的战争。


最近,政治学家乔治·莫德尔斯基提出了改变世界领导地位的百年周期:通常以大规模的战争开场,随后是胜利者凭借权力制定战后和平条约将这种权力加以合法化,而这一权力最终将受到挑战而衰退。


他还描绘了葡萄牙从1516年到1540年是占主导地位的;荷兰从1609年到1640年;英国两度,第一次是从1714年到1740年,第二次是从1815年到1850年;而美国是在1914年到1945年的全球性战争之后占主导地位的,直到1973年开始衰落。


一位新马克思主义分析家伊曼纽尔·沃勒斯坦描绘了荷兰霸权在三十年战争之后得以巩固,随之在1650年开始衰落这样一段时期;英国的霸权在19世纪初的拿破仑战争开始,在19世纪末开始衰落;而美国的霸权开始于20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并于1967年开始衰落。


这两种方法都使用了世界大战的日期作为美国世纪的开始,但两种方法都将周期性“回归常规”的1945年至1970年美国在世界产量中份额的下降曲解成了长期趋势。因此,这两种方法都无法解释这样一个事实:假设美国正在衰落,它又如何在世纪末成了世界上唯 一的超级大国?


还有许多其他理论被提出来过,但所有霸权主义和衰落的大理论,都因模糊的定义、以怪异的方式切割或拉伸历史或在概念上削足适履的做法而吃了苦头。试图用一个世纪来确认一个国家始终是一个有点武断的臆造。历史不会重演,马克·吐温打趣说,有时是会有韵律存在,但我们应该警惕那些大多是在我们的脑海中回响的韵律。


美国人担心他们的衰落是有着很长的历史的。在17世纪马萨诸塞湾殖民地建立后不久,一些清教徒就开始感叹早期美德的衰败。在18世纪,国父们专注于罗马的历史,并担心着新的美利坚共和国的衰落。查尔斯·狄更斯在19世纪曾指出,如果你只听美国老百姓的话,那么美国总是“被压抑着,始终停滞不前,始终处在一个令人担忧的危机之中,从来没有好的事情”。


政治学家塞缪·亨廷顿提出美国20世纪后期衰落的五个阶段:1957年苏联发射了第一颗人造卫星之后;19世纪60年代后期尼克松总统宣布了多极化之后;1973年的阿拉伯石油禁运之后;20世纪70年代末苏联的扩张之后;20世纪80年代后期里根总统的财政和贸易赤字爆发之后。在21世纪,还必须加上2008年的金融危机和大萧条之后的时期。


根据2002年的皮尤民调,55%的美国人认为美国在全球的地位比十年前更重要、更强大了,而只有17%的人表示了相反的看法。到了2013年,这些数字几乎正好反了过来。正如詹姆斯.法洛斯所指出的,只是在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美国崛起成为一个全球大国,美国“衰落”说才常常论及落后于别人,即与他人有了对比。在此之前,衰落意味着未能实现期望——上帝的,国父们的,后人的——或是美国在过去的伟大日子里所有的旧时美德。


我们从上述事例中可知,衰落更多的与流行的心理感受有关,而不是地缘政治分析,但它们也显示出衰落的想法是如何触碰到了美国政治的痛处。这个问题导致了党派政治日常游戏中无以数计的指责和辩解。正如亨廷顿所认为的那样,如果这种触痛只是促发了为改进而自我纠错的努力,它将无碍大事。


但有时这种对衰落的焦虑可能会导致有害的民族主义和保护主义政策。反过来,像2002年那样妄自尊大的时期会由于过度延伸的政策而造成2003年3月美国入侵伊拉克那样的伤害。总之,对美国实力的估计无论是轻描淡写还是夸大其词都不是好事。


在察看美国是否正处于“衰落”前,重要的是要注意到这个词的词义是不明确的,该词把外部实力的相对减少和内部状况的恶化或下滑这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捆绑在一起了。前者是相对衰落,后者则是绝对衰落。这两个观念经常是互相关联的,但并非必须如此。


17世纪时,西班牙由于内部的经济问题而导致了外部实力的衰落。相比之下,荷兰的经济蓬勃发展,但荷兰经历了外部实力的相对衰落,因为其他国家(如英国)已变得更加强大了。由于亚得里亚海贸易路线的转移,威尼斯共和国的外部实力相对衰落,但同时,其文化的进步仍然延续。


罗马帝国西半部的崩溃并不是受到其他国家崛起的挑战,而是由于游牧部落长期入侵的压力,尽管每个部落都比罗马更弱。公民腐败、自相残杀、行政和军事效率的减损使得较弱的游牧部落洗劫了罗马。内部的绝对衰落意味着罗马失去了将它的实力资源转化为有效行动的能力。


大英帝国是如何衰落的呢?一个大小与美国中等州相当的岛屿统治了四分之一的地球,这一事实反映了在民族主义传播至世界每个角落之前,英国在第一次工业革命浪潮中的地位。然而,这得益于英国成功地将内部的实力资源用于对外扩张。到1900年,很多人担心英国是否有能力维持其地位。美国作家布鲁克斯.亚当斯描述了他所看到的英国景象:因为较高的生活水平和不愿接受布尔战争的伤亡而导致活力丧失。

 1897年的世界地图(红色部分为英国本土及其殖民地)


但这一看法由于英国愿意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承受巨大的人员伤亡而遭到驳斥。英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拥有最大规模的空军和海军,而大英帝国也达到了其最大规模。但外部的因素,如英德间长达三十年的博弈,新海军强国如美国和日本的崛起,帝国内部的民族主义增长都降低了英国的相对实力。


也有绝对的内部衰落的迹象,如未能维持英国工业的生产力,特别是在新兴的化工和电力行业以及为殖民统治者服务的教育系统,这一系统重视传统教育而不重视科学和技术技能。成功的企业家追求成为土地贵族阶级,而不是继续作为创业者。资本的大量出口(超过8%的国民生产净值)则是一个喜忧参半的结果,它造成了英国国内投资的不足。


不过,英国的主要问题是相对衰落。如果不是因为其他大国的崛起,英国的实力可以在国内问题的困扰中幸存下来。之前,我们曾审视了美国的国内问题,那么,探询相对衰落和可能向美国发起挑战的是哪些国家是非常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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