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 | 音乐家三宝:中国音乐史上只有词人 没有正经作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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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忙完音乐剧《聂小倩与宁采臣》的全国巡演,久未露面的音乐家三宝再次做客《非常道》,与老友何东倾心长谈,详细披露了自己抛弃影视配乐大师身份,投身音乐剧创作后的经历。节目中,三宝称市场已“全民娱乐化”,“别高估年轻人的审美,不看《小时代》就知是啥”;聊濒死经历,“送医院被误诊,心脏被细菌毒死”;批歌手乱跨界,“演话剧像开演唱会,走都走不好”;谈身上的蒙古血脉,直言“非狭隘民族主义者,爱蒙古也不忘它曾烧杀抢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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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采访完整实录:
三宝:《聂小倩》悲剧虐心 皆因我偏好批评现实
何东:我没有想到,《聂小倩与宁采臣》的结尾,会以宁采臣求生为终局。中国的汉文化,读书人的原则,“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到下地狱十八层,算了,就到那儿打住。
三宝:我们通常老说的书生啊,都是那么的正人君子,实际上这些人真正的内心骨子里还不如一个鬼。实际上是说,人不如鬼。所以,它里面也有一个副标题是,“你的心里可曾有个鬼”。
之所以做《聂小倩与宁采臣》,完全是出于这个故事大家比较熟悉而已。原著的结尾是一个大团圆的,像西方的一些童话一样,王子跟公主过上了不要脸的生活,美满的这种生活。但是我们不想要这样的东西,这种东西虽然很理想化。
所以很多观众,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或者,比较强烈的反应,一种是“哎呦,太糟心了,太虐心了,受不了这种结尾!”还有一部分观众就觉得,“特别地戛然而止了,怎么会那么?就完了? 就没了?然后就特别特别的安静的谢幕。”
何东:我的感觉是,你想突破是一回事,有一种突破,三宝,不是你想突破,你就能给破了的。
三宝:基本上不存在这样一个艺术家,做了一个作品之后,所有人都说好的,这是很正常的。这个东西跟人喜欢的口味不同,有人喜欢吃火锅,有人喜欢吃西餐,有人喜欢吃面食,有人喜欢吃米饭,这很正常,这没有对和错。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我很早的一个音乐剧叫《蝶》,那个戏,有很多人喜欢,但是也有不喜欢的,有一次在上海,当时我没在现场,那时我已经病了,说有一个人看了一半之后起身,边骂,还特别大的声就出去了,“什么东西,把原来的梁祝改成什么乱七八糟……”很生气,能看得出来,他也真是动了情了,能感觉得出来他对原先那个文本的热爱,我们改成这样,他完全接受不了。
其实我觉得这个东西,有些观众他就喜欢看那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特别团圆,(全世界,好莱坞嘛)所谓好莱坞结局,但是其实当然也有好莱坞独立的电影,拍的现实题材的,很残酷的。就是我说,很多观众接受不了那种残酷的东西,也有可能他每天工作,已经很辛苦很累了,你再让我看一个那么虐心的一个作品,那我多难受!
像什么《小时代》也好,虽然我没看,我不用看,我就知道是什么东西,还有什么玩意儿来着,那种票房卖了十几亿的那种,你太高估我们国内的,这些看片人的审美情趣了,现在的观众更多的就是,能不能让他开心,能不能看到让他目不暇接的惊险镜头,说白了就是娱乐化,现在就是一个全民娱乐的时代,所有的人都是要娱乐的。除了业内人士以外,还是刚才那句话,上了一天班了下来,你干吗啊还要受教育?看完了我还得深刻地思考,它到底想的是什么,还有里边的哲学问题,他累死了。
我觉得现在整个社会的节奏,社会的知识结构,基本上都是这样的状态,只有一少部分的人,现在谁还看《红与黑》呀,谁还看《双城记》啊?有病嘛不是,就是这个道理。现在没有人阅读,都是在阅览,都是阅览,谁阅读啊,学校里的阅览室跟图书馆是两个概念,你看阅览室基本上都是画报,报纸、画报、杂志,这叫阅览室,跟图书馆完全两个概念,所以现在的人都是,哪有的信息爆炸年代,记忆全是碎片,没有连贯性的,全是碎片,今天一个消息,明天一个消息,都是这样的,不可能真正静下心来坐下来,好好地品一个作品,有这样的人,但是真的太少了。好像听起来挺悲观,但是我觉得这就是事实。
三宝:中国音乐史上只有词人 没有正经作曲家
何东:史铁生生前问过我,他说,你刚才说庆丰收这个,有一天他闲的时候说,“何东,世界各国人民的欢乐,有什么不一样?”我说当然不一样了,我们有一个著名的曲子,《步步高》,咱家生小崽了,猪也生崽了,那边是《欢乐颂》,这完全不一样,都是唱。
三宝:大部分人说起音乐来讲,还是歌,他很少停留在,纯音乐的这个概念上来讲,就包括我们现在国内知道的,比如,待会儿走出去,随便拉了街上的一个人问,说你知不知道中国的作曲家都有谁?如果他能说出一两个,他一定说的都是写歌曲的作家。因为中国,说实在话,在历史上也没有真正形成一个,纯音乐的概念,一直就是所谓的民歌,民间歌曲,或者是说戏曲。所以,我们中国没有正儿八经真正的作曲家,没有这个概念,甚至包括流传的记录方式,也都很难让人理解,工尺谱现在也没人用了,它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这种科学的方法,来把音乐系统化,而是口传心授,到现在此时此刻还是这样的,你到戏曲学院去看,还是老师教学生都是,一句一句的口传心授,然后拿个尺子,唱错了,“啪”来一下,就是最传统的方式。我不是说这样的方式不好,我只是说它跟西方的音乐是,完全不同的体系过来的,我们中国音乐的历史,是一个填词的历史,它没有作曲,旋律基本上都一样的,它只是填词,词不一样,它是根据词的变化,才去微调一下旋律的走向,中国有四声,它是根据这个来的,戏曲也是从民间这些小调来的,它全部是填词的一个历史。所以,中国更注重文,在文字上有非常发达的一个传统,但是在音乐上基本上没有。
何东:《聂小倩与宁采臣》,不加任何剧情和介绍,维也纳,搁那儿,一定比在国内震动,反响那得爆了。
三宝:咱俩说的是两回事,(聊岔了)举一个非常简单的例子,比如说哪天美国纽约京剧团,全是一帮老黑,在那儿演京剧,你觉得你会有兴趣去看吗?你会觉得它会比我们京剧院好吗?反正我打死也不信会比我们好,我肯定没有兴趣去看,我最多是觉得新鲜,“诶,唱成这样了,中国人还能听得懂,还行!”也就是这样。
《聂小倩与宁采臣》里面我确实用到很多,我不光是用了京剧,用了民间小调,它里面所有的唱段,基本上都是非常中国化的,东方色彩的旋律。但是,我说的再深入一点,我里面用的和声,几乎全部都是非常爵士化的,我用的是爵士乐的和声体系来,解释中国的这些旋律。
我为什么这么做呢?其实很简单,我从来都认为中国的音乐里面,不存在和声,没有和声,其实在绘画上也体现是这样的,你看中国的绘画,和声是什么?我先打个比喻,和声我认为在绘画里面,或者画面里面它是色彩,旋律就像是线条,西方是写实的,从文艺复兴以后都是写实的,中国是写意的,它没有透视,中国的绘画里面,基本上没有透视的概念,当代的这些比如中央民族乐团,他们奏的这些民乐,按照西方的交响乐、管弦乐团的配置我们去套,来套中国的民族器乐,这个是我特别不接受的一种方式。可能我又要得罪一些人了,但没关系,我总有权利不喜欢吧,我不能接受这样的方式,二胡就是西方的小提琴,而且排的座位都是一样的。然后,我们最缺的是什么呢,我们中国的器乐里面,最缺的是低音部分,我们没有低音部分,于是乎就弄了一个弦贝斯,就是西洋乐器的弦贝斯,只是把那个头,弄了几个跟琵琶似的样式,也是算民乐器,都是改革的,然后唢呐就变成小号了,笙就变成木管了,黑管之类的东西。它完全是按照西方的体系来套的,当然也有可能很多人会喜欢听,我是绝对不能接受的,我是绝对听不下去的。在我听来就是什么都不是,所谓的“什么都不是”是什么呢?既没有西方管弦乐出来的,层次感和融合感,也失去了中国乐器本身的特质和特性,它的特点都没有了,最后弄得什么都不是。
三宝:某歌手演话剧像开演唱会 连走路都走不好
何东:关于你弄的音乐剧我有一大不解,你很早就说:“我不建议歌手参与音乐剧的演出,因为只有唱功好了,演不好音乐剧,而且我三宝有个教训。”还说,其实音乐剧更重要的还是那个“剧”字。那你给我翻译一下,最通俗的角度,为什么更重要的是“剧”字?
三宝:很简单,因为音乐剧首先是个剧。我不知道给你讲过没有,很简单的一个例子,这几年我一直在做音乐剧,有一个非常深刻的感受,我在接触歌手和戏剧演员的时候,有一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大部分的歌手,我说:“你想不想演音乐剧啊?”如果是问这样话的话,“好啊!好啊!”当然,更多的是过来跟我主动说,“三宝老师,我特别想演音乐剧,能不能下次考虑考虑我。”反过来说,我再问戏剧演员的时候,比如说很多演话剧的,都看过我的戏,然后我在现场的时候,看完了的时候,我说:“怎么样啊?”“真的特别好,特别好!”我说:“有没有兴趣咱们一块儿合作合作?”“哎呀,不行不行,我唱得不行,比你们这些演员唱得太不行了,真的不行!”你明白吗?它完全两个概念。我说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呢?歌手不会认为自己戏不好,他认为只要在台上能唱就行,他认为音乐剧就是要唱嘛,就是靠唱出来的,这是他们的认为。
好了,《聂小倩与宁采臣》这部戏,在排练的时候,我不说谁,有两个歌手,就是唱歌的,完全没演过戏的,跟我排了,先把音乐全学下来了,他们学的音乐很快,这是他们的长项,学完了。一到真的开始排戏了,自己就已经打退堂鼓了,“哎呀,不行,这真来不了。”你以为你就在台上唱几首歌就行了,我那是戏剧,不是演唱会,我是这个概念。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所以,我首先要把它做成一个戏。
何东:我觉得你多了一只眼睛,(怎么讲?)比如说戏剧演员和唱歌的是两种反应,他们不会觉得自己戏不好。
三宝:对,他们认为只要在台上唱歌就行了。所以,刚才不是讲了吗,刚开始学唱的时候都没问题,唱得也很好,一到舞台上,不用到舞台,一下排练场,一开始排戏,一开始做调度,完了!我告诉你,很多歌手,不能说所有的,很多歌手连走都不会走。当然,我这部戏是以比较特殊的一种戏曲的那种,都是(走)圆场,我相信你明白我指的是什么,在舞台上一个演员从这儿走到那儿,在人物当中从这儿走到那儿,跟你平常走路是完全不一样的,那个状态是不一样的,他们不会考虑这样的问题,他们只是觉得,我只要会唱能唱就行。再又说了,你能唱,唱流行歌,至少跟唱我的音乐剧的唱段,是完全两个概念的,那根本不是唱歌,你要是按照唱歌的概念,来演我的戏,那你肯定是不合格的。
何东:我们凤凰的编导说:“但是歌手能带来粉丝效应”,三宝说:“我不管这个!”那我想问了,三宝,你要万一碰上张国荣怎么办?
三宝:没问题,张国荣一点儿问题没有,为什么呢?张国荣一直在演戏啊,他戏很好啊,他戏是很好的啊,《霸王别姬》演得多好啊!那是一个好演员啊,这没有问题。
何东:歌也唱得好。
三宝:对。我再举一个例子,《保镖》的电影,我相信很多人都看过,那是一个歌手演的,美国的一姐,不是玛丽亚•凯莉,惠特妮•休斯顿,我不知道大家怎么看,我不知道你怎么看,那戏太烂了,她完全不会演戏,她会演戏吗?在我看来她完全不会演戏。我举这些例子的意思就是说,这是两个行当,音乐剧是音乐剧,它不是演唱会,它不是歌手的演唱会,它是两个行当。
三宝:我三岁拉琴九岁作曲 为何不能批莫扎特
何东:“非要总结三宝的风格,那就是什么呢?”现在太多写歌、唱歌的,连个曲子都写不出来,还得抄,我都能听出来你抄这个呢,听多了嘛!听也是一种创作,它也是一种创作,你抄这个,我知道。凤凰的人说,三宝持续的原创性,这也叫风格。
三宝:我是这样的,我理解风格这个概念,至少从我的创作角度来说,我是不喜欢重复自己的一个人,我不喜欢写我曾经写过的东西。这里面插一句,我为什么不喜欢莫扎特,我觉得他的音乐基本上都是一样的,当然,不是唯一不喜欢他的一点,但是这一点是很重要的,我觉得他很大的程度上,都是在重复自己。海顿更甚了,这哥们儿一辈子写了104首交响乐,马上离他不远的,贝多芬这一辈子写了9部,除了第一部和第二部不是非常有价值以外,从第三部开始,整个后七部基本上都是非常有价值的,你明白我的意思,海顿就是最后那104、103,后面那两部还有点价值。莫扎特也一样,从第37开始,37、38、39、40、41,就这五部还有点价值,其他都没什么,我认为就没有什么价值。
我们有一个误区,对不起,我插一句,很多人都不能接受说,这些在他们心目中,认为神圣不可侵犯的那些人,觉得不能说,一说就受不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你知道曾经我很早,我在2002年的时候,我自己音乐工作室有一个网站,弄了一个网站,有一次是跟我的一些乐迷、听众在网上沟通聊天,然后就说起了莫扎特,我就说了刚才类似的话,但是我当时说的好像,还没有我刚才说的那么狠,我只是说“莫扎特并不是我很喜欢的作曲家,他的很多作品我都不是很喜欢,当然也有喜欢的东西。”后来网上就有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网民就不干了,就大骂我,说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凭什么说莫扎特……那是我们心目中的乐圣,那是如何如何……4岁就弹钢琴了,你4岁干吗呢?我没有回答他,我心说,这也就不能聊了。我就说我4岁,我3岁半就拉小提琴了,一样啊!他6岁开始作曲,我也一样,我9岁开始写音乐,没有什么区别,我为什么就不可以说他呢?我为什么就不能说?对,你是那么喜欢他,这没有问题,但是你也不能拒绝,别人说你心目当中那么完美形象的一个任何问题吧,这个我就觉得太那个了。包括你刚才说你不喜欢《黄河大合唱》,我说我很喜欢,很正常,我们继续可以接着沟通其他的事情,任何一个人、两个人,不可能在审美上一模一样,包括一个人自己也一样,比如你十几岁喜欢的东西,可能你现在就不喜欢。举一个特别简单的例子,我14岁第一次喜欢听克莱德曼,我说这不错,挺好的,因为我耳朵也好,那时候钢琴正在学,学的水平也挺好的,我听一两遍,我就全都能在钢琴上弹,因为那个时候很通俗的这种音乐,很少能听到,一听到,不一样,很好听的,没有问题,但是我现在特别反感他的音乐。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这个很正常,当然不是现在,我过了几年之后,我就已经很反感他的音乐了,这个东西,你自己的审美也会根据年龄的不同,根据你的阅历的不同,根据你的厚度的不同,你慢慢就会不同。
三宝:我妈妈写《嘎达梅林》时 从没去过内蒙
何东:我还要问你,你妈妈回忆说,“我老家在江西,我生在上海,其实是地道的南方人。很多媒体和更多的人认为,我当初选择内蒙古大草原,深造蒙古人的音乐是受了爱人包玉山的影响,实际上根本不是这种情况。”那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了解不了解呢?
三宝:我觉得应该是吧,至少头儿上是,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反正我觉得她应该是,因为她最早认识的就是我父亲,如果说是蒙古人的话,就是我父亲。而且她最早听到的蒙古的一些事儿也好,和音乐也好,那也都从我父亲这来的。只不过是什么呢?只不过是她后来去了内蒙以后,在内蒙生活了那么多年,并且在牧区又生活了那么长时间,她才真正感悟到,这个民族带给她的震撼,这是后来了。而且说句大家都不知道的事儿,这都是在《嘎达梅林》这个交响诗作品以后的事,她写《嘎达梅林》交响诗的时候没去过内蒙。
何东:对呀,这是我在家琢磨半天的问题。三宝告诉我,是不是没去过,仅凭上天的给予和天分,也能完成这种音乐作品?
三宝:我觉得是可以的,所以我为什么比较反感那种,所谓的“采风”这个概念。
何东:我不承认体验生活。
三宝:对,我觉得这个意义不大,我们现在所谓采风,大部分不就是待个一两天、两三天,然后去那儿所谓地假装记一记当地的民歌,那有意义吗?你要真想融入到人家的生活,起码得两年、三年以上。就像当年的知青一样,对他们去插队的地方,那么有情感,那都是多少年以上,才会有这样的感觉,否则的话,怎么可能呢。
何东:你妈妈后来说,你从小啊,你首先是家里唯一搞音乐的孩子吧?
三宝:谁说的,我们家全是搞音乐的,我两个哥哥全是搞音乐的,我们家没有干别的。
何东:但你妈妈认为你的天赋是最高的。
三宝:她这么说,当然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何东:你最早对音乐的自觉是几岁?
三宝:如果一定要让我说,听起来好像矫情点,我应该是娘胎里就是这样的,其实我这话以前也说过,我认为就是这样的,没有从哪一天就自觉性了,从小就是这样。而且我也曾经说过,比如五线谱吧,我妈没有教过我,也没人教过我,我就不知道怎么就会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会的,我都想不起来,反正是会了,很奇怪,包括我的绝对音高,也是没有任何人教我,完全是天赋的,也是我母亲偶然发现的。勺子一掉地下,我就过去钢琴弹掉下去的那个音,就能弹出来,她就觉得很奇怪,真的假的?这么一碰杯子,我就能弹出来,她才知道怎么回事。所以说,没有人教过我这些,说实在话,小的时候没有人教过我音乐,因为家里面全都是搞音乐的,我父亲、我母亲、我两个哥哥,我大哥是弹钢琴,老二是拉小提琴,天天就是这些东西,家里放的天天都是音乐。所以,可以说是泡大的吧,渲染的,家庭这种氛围渲染出来的。
三宝:我民族观不狭隘 爱蒙古不忘它曾烧杀抢掠
何东:你自己说过“我民族情结还是挺浓的,但我又是一个跳出来的人”,你告诉我,你往哪边浓?是蒙还是汉?
三宝:当然是蒙,首先是蒙古族,我所说的民族感挺强的,就是说的是蒙古族,我毕竟父亲是蒙古族,而且我从小是在蒙古长大的,当然是对这片土地、对这个民族更有深刻的感情而已。只不过我不是那种狭隘的民族情绪、情感,我不是那样的人,因为很多人嘛,蒙古族不是有一个时期是特别辉煌嘛,然后也有一个那么伟大的军事家成吉思汗,政治家,全世界没有人不知道的这么一个人物,可以说比凯撒大帝这些都更为人知的,打下来那么大的版图。反正一说到蒙古族,一说到自己的历史,都会说到这样的东西,甚至有些人会沉湎于这里面,我觉得大可不必,一个时期是一个时期。当然,它确实建立了丰功伟绩,但是也烧杀抢掠这种事情也没少干,对吧,该怎么说怎么说,包括它的屠城什么的,这个相当残忍的。
何东:蒙古的男人有山一样的温柔,蒙古的女人像水一样地坚韧,你们可能觉得我三宝在这儿写诗。我想问你,你指的这个山是千里山吗?
三宝:千里山,你为什么想到千里山了呢?
何东:因为我在包头待过三年,我一坐火车一过集宁,那儿有一个特别大的背景,这车就跟一个小虫子似的,一下子节奏就完全不一样。
三宝:其实我从小对于山的概念不是千里山,是大青山。千里山我知道是从烟盒上知道的,那时候内蒙有一个烟的品牌叫千里山,我印象还挺深。我是大青山,为什么这么说呢?呼和浩特以北就是大青山,那个山虽然不是很高,但是一直是感觉在我们的生活当中,那个时候呼和浩特那个城市也很小,小到什么情况呢?一条街,两座楼,一个警察看两头儿,一个公园两只猴,就小到这种。
你说蒙古人男人是山,女人是水,我觉得蒙古人的女人是特别宽大的,胸怀特别宽大,她特别热爱生命,她对孩子特别地尊重,就像我们一说起来成吉思汗,就不得不提到他的母亲,他的母亲给他特别大的影响。而且曾经有一件事情,上海有三十万的孤儿曾经放到内蒙,让内蒙的那些母亲们、额吉们去抚养他们,当时好像是周恩来去做的这件事情,把那三十万孤儿放到那儿去养。为什么放到内蒙去养?他们知道内蒙的母亲对孩子、对生命的那种崇敬。
三宝:电影配乐若给人印象深刻 就不是好音乐
何东:我觉得有点极端,你有很多很成功的影视音乐的例子,你也说我现在不做,我要做我自己的东西。但是我就举两个电影的例子,《不见不散》音乐是音乐,故事是故事,《辛德勒名单》是多难看的电影啊,音乐单起一范儿。
三宝:那只能说是它的音乐太抢戏了,有一个观点是这样说的,如果一个电影你看完之后,你对这个电影的配乐印象很深的话,说明这不是一个好的配乐,它太抢戏了。当然,音乐还是要给人有印象,但是人家说真正好的配乐是你没有觉得有配乐,这是好的配乐。每个人说这些观点的时候站的角度不一样,我认为是这样的,我认为说这种话的人可能更多是导演,不是观众,他认为任何东西都不应该抢戏,因为电影配乐也是在电影的元素里面的一部分而已,它跟灯光、服、化、道、美都是一样的概念,跟摄影,只是一个元素而已.
三宝:所以其实你看,我再说一个我当时写的片子《我的父亲母亲》,就那个片子,那个片子呢很多人喜欢那个片子的配乐,但是都认为电影拍得太差了,甚至有人说因为这个音乐提高了这个电影,其实我真不是这么认为的,这就是一个人的错觉。很多人都觉得那个电影量、音乐量很大,其实那个片子的量总量在我所有的片子里算是少的,一共加起来算是30多分钟的音乐,我曾写过90多分钟音乐的电影,基本上从头到尾都是音乐,这个算是少的,并不多,很多人觉得这个片子的音乐抢戏了,没有这音乐托着就不知道该讲什么了。
何东:如果机会合适,替别人做嫁配乐还是有问题,能不能让电影形式有一天服务于你的音乐呢?美国有啊。
三宝:那不太可能,那你除非是音乐电影或者音乐剧电影。你知道之所以我现在不做这些东西,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为什么呢?我永远在当绿叶,我永远在说别人想要说的话,NO,我现在想说话,我现在有我想说的话。因为再怎么样,因为你再是一个多么资深的作曲家,你要给一个电影去写音乐的话,一定是要按照导演想要的音乐方式或者音乐方式,或者音乐的风格,或者音乐的气质等等等等,你要完成他的想法,这当然是应该的。有些作曲家就接受不了这样的方式,我不这样觉得。我觉得电影很简单,电影是导演的作品,几乎国外所有的电影上面,哪个导演就写谁谁谁的作品,比如说张艺谋作品、冯小刚作品,它肯定是有这样的一个字样在上面,因为这是导演的作品,不是你音乐家的作品,你当然要为导演服务,你要问他想要什么,你只是用你的方式去完成出来,最多你可能给了一个建议:“我觉得这样可能会更好”,他如果认可,那是比较好的事情,他要是不认可,那就有问题了,那你就要问他他想要什么。所以,更多的情况下是他想要什么,不是我想要什么,所以我基本上就是属于服务。
何东:那反过来呢?
三宝:我现在做音乐剧就是这样,音乐剧没有人再去左右我或者说我这段音乐不对、应该那么改,不可能,我想要什么就是这样的东西,这是我现在最主动的时候。
三宝:睡觉时脑中老有音乐 靠听马三立治失眠
何东:相比文字的灵感的来历,是不是音乐灵感降临得更直接,“唰”就下来了?
三宝:我认为是这样的,但是音乐是经常有的,而且是直接(给),没有任何预见性的,而且是在即将要迷迷糊糊要睡着的一刹那,腾的一下就冒进来了,就那个时候。我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我那场大病,在医院住了三个月,有一段时间,在那三个月当中,有好多好多次,就是,也是晚上迷迷糊糊躺在病床上快睡着的时候,翻江倒海的音乐,没完没了的,而且是很庞大的,一浪一浪一浪的音乐,但是那时候我没办法,因为我睡的时候怕我乱动,全绑着呢,插的各种吊瓶,也不可能做这种事情,反正我就很多这种时候,这是一种,我刚才讲,所谓的这种灵感,好像意思就是上天给的似的。
我写东西是这样的,很多人以为我是晚上写东西,我从来不晚上写东西,我都是白天写,而且起来以后,因为我的工作习惯和生活习惯基本上都是中午才起,起来之后,稍微吃点东西,洗洗涮涮,最多一个多小时,我就开始写东西,我就在琴前面开始写。一开始写了之后,基本上是九个小时到十个小时,不吃东西,只喝水,一大瓶水,一直在喝水,然后就写。因为我觉得一吃东西,饭气攻心,我天哪,血都涌到胃这儿来,脑子就开始晕,糊涂,所以我就不吃东西,而且也不外出。比如约我晚上去吃饭,如果今天工作的话,我一定不会出去。
我写东西的那段时间,我就说我自己是闭关,把自己封闭起来,总之全是今天工作的那些音乐在脑子里头,一直睡不好觉。怎么办呢?我几年前,五年前想了一个办法,晚上睡觉之前听相声,我手机上下载了两个人的相声,这两个人的相声是我最喜欢的,一个是马三立,一个是刘宝瑞,他们的单口尤其是。我下了整段,几乎他们所有的相声我都有,睡觉之前很小很小的声音,几乎听不到的那个声音,就放在那儿。一听他们的相声,音乐就没了,就听他们的相声,听着听着就睡过去了。我这人也是有点,不知道,这属于强迫症,我听音乐就是听音乐,什么事儿都不干,你要想喝点酒的话,放点酒,或者喝点什么饮料也好,烟也好,烟斗全弄好了,走,一天,听一天,一张一张,接一张听,有电话,电话哑音,不管。就是这习惯,从小就是这样,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是,听音乐就是一件事情,对于我来讲,它不光是欣赏,因为我是从事这个行当的,它一定会有比如从里边学习一些东西,觉得这个作曲家哪儿有问题了,或者怎么怎么样,它可能跟普通不是从事音乐的人听的角度会不一样,我觉得这很正常。
三宝谈濒死经历:送医院被误诊 心脏衰竭只等死
何东:其实聂小倩与宁采臣是一个鬼的故事,您对鬼神是有敬畏的吗?你说:“我相信人会有灵魂,就是所谓的转世或者说轮回,生死其实都是一种事物的延续。”这个话,是从小就信还是后来信的?
三宝:当然不会是小的时候,小的时候不会的,尤其是大病这一次,算是九死一生吧。其实人从出生一直到死就是一个过程,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等死,这好像听起来不是很好听,但事实就是这么回事,就是在等死。
何东:你发病是2007年,对吗?
三宝:对。
何东:是做《蝶》的时候达到心力衰竭吗?
三宝:因为《蝶》那部戏我做了三年了,演出又是我自己指挥,最后那一场之前的那一晚上就不行了,那个时候我太太(我前妻)还说,“你别去剧院了,你今天休息休息。”我说不行,因为那天晚上有很多人是我的朋友,冲着我来看的,我不去,这不靠谱,我硬撑着就这么上,我就站在指挥台上,我的助理就站在我旁边,拿一盒纸巾,我指挥棍第一个音符一下来,那个汗不叫流,那是真叫淌,他就不停地给我纸巾,我就一直这么擦,我就一直这么挥着。等挥完了,就真的彻底不行了,就累,就觉得人也恍惚。最后就被架着抬上车回家了。但是第二天就不行了,反正过程很长,送医院,又误诊,在中日医院,因为这儿有三个湿疹似的,疹,不是湿疹,三个小圆圈,很疼,当时以为是带状疱疹呢,就把我安排在皮肤科住院检查,结果那天晚上烧得简直是,我天哪我这辈子没那么烧过,当然不希望再有,我觉得已经不想活了,当时就有这种感觉,那种发烧,咔41度,浑身抖的,冷得不行,一直在出汗,赶紧用各种办法降温。过了一会儿,半个小时,慢慢降下来了,降到38.5度,好点儿了,在这个温度上没过五分钟,哐一下又41度,又上去了,那一夜整个就是这么着,我一夜没睡,我的汗把褥子全部弄湿了,被子已经换了无数套了,盖的是两层被子,盖一层被子不行,还是冷得不行,又盖一层,但还是冷,就这样整个全湿了。说这样不行,第二天一早我到协和去了,结果一抽血一查就是细菌感染。
何东:感染的心脏病吗?
三宝:不是,细菌感染,那个细菌掉的壳,那个细菌是呈几何的态势去长的,有新陈代谢,有的死了,有的又新生了,那些死的壳,结成一个壳,把心脏堵上了,把心脏的动脉全部堵上了,堵得死死的,赶紧推到手术台去做造影,去通,通不开,根本就通不开。然后从协和到阜外的路上就不行了,就心力衰竭了,就喘不上气了,完全喘不上气,那时候我真的意识到不行了,可能我就这样了。
何东:什么感觉?分开了和这个地方?
三宝:不是,就是喘不上气,就觉得生命已经到尽头了,哇那个司机当时还真是很厉害,连闯红灯,“嘀啦嘀啦”那么叫,当时07年不像现在那么堵,还好点儿,一会儿拐到自行车道了,一会儿,反正就是来回钻,钻钻钻,算送到阜外了,然后就开始用各种方式,当时完全喘不上气了,当时很短,吸一点就吸不动,就不行,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等我再醒来的时候,满身都是管子,插的,嘴里面也是,吊瓶,已经开完手术了,做了七个小时的手术,等于当时的手术变成了一个急救手术了,按理说,本来设计的是去那之后,用两天的时间去做一些准备,结果没有想到中间就不行了,路上就不行了。嗨这个说起来就好像,但是当时真的送到阜外的时候,我真的非常清楚地觉得可能不行了,就是这样。
何东:要是现在这个路况,已经过去了。
三宝:已经过去了,一定是这样的。
何东:我接触过很多大病之后的创作人意志消退不说,那个东西变成别的东西了,尤其是创作激情,你这和(死神)握完手以后,我注意到你的原创野心比原来还强悍了,你告诉我为什么?
三宝:我想得很清楚,那个时候我在大理买了一个房子,我就准备搬到那儿,我就去,就不做音乐了总之,我就在那儿去生活了,我就想找一个当地的小村子,小学,当一个音乐老师,就这样度过余生吧。结果突然就有这么一场病,而且恰恰就是在《蝶》刚完的时候,说句不好听的话,再晚几个月,我这个病来得再晚两三个月,我已经走了,肯定就走了,后来醒过来之后,这不是老天又把我留下来了吗?我就想过这个问题,是不是我当时想这个想法不太好?不太靠谱?说这不行,让你吃一堑长一智,给你弄一下.我那个房子正好在2000米海拔,我得完这个病,医生跟我说不要去2000米以上的地方,就算你去,最多一个星期,你不要待时间太久,对你心脏压力太大,不好。所以我一看,是这意思,反正不让我去了呗,不让我去就不让我去,你不写音乐了,你什么意思?你就这么着,那不行,给你来一下。既然我还要做的话,那就不能像以前那种做法,就是一定是自己的主动权,一定我要做什么就是做什么,而不是别人要做什么,我再做什么。
其实我可能因为这一次以后,我可能更信命了一些,我觉得每个人的命数是不一样的,而且我觉得无所谓好坏,所以我对这种事情看得也比较开,包括去年有我两个特别好的朋友,才三十出头就离世了,非常有才的两个做音乐的小孩。我当然也很伤感,但是我想得比较开,我觉得这都是命,长和短了没有太大的意义,只要你觉得自己在世上生活了这么多年,你觉得自己的良心对得起,你有一点自省,有一点自觉,就可以了。
何东访后访:三宝会越来越顽固 但他不会世故
何东:三宝的面相可能变得越来越顽固,但是他不会世故这个人。而骨子里他是一个很沉默的人,在现实里。三宝平常不这么讲话的,以至跟家里人都不会. 我首先喜欢他的音乐,真是喜欢,不是一般通常意义上的就,听了就跟喝了似的感觉。那么人呢,他身上有一种神秘主义的东西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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