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享受色情，同时却否定色情
身在政治浪潮中的侯爵不关注政治
他只向内看，看到自己的身体和阴茎
以及它们奇怪的渴求
（文末有片源）
侯 爵
《侯爵》这部电影，以萨德为原型，环境设定里，有吸引眼球的法国大革命、宫廷乱史、性虐和色情文学等元素。熟悉历史或对意识形态、性虐文化感兴趣的观众，一定能从电影里捕捉很多典型内容，诉诸很多道理。
对一部作品（无论是文学、电影还是别的艺术）的阐释，总是无可避免地携带阐释者的狭隘。不同程度地偏离作者、偏离作品的动机和过程。桑塔格是反对阐释的：
例如，卡夫卡的作品一直经受着不下于三拨的阐释者的大规模劫掠。那些把卡夫卡的作品当作社会寓言来读的批评家从中发现了卡夫卡对现代官僚体制的层层阻挠、疯狂以及最终沦为极权国家的案例研究。那些把卡夫卡的作品当作心理分析寓言来读的批评家从中发现了卡夫卡对父亲的恐惧、他的阉割焦虑、他对自己性无能的感觉以及对梦的沉湎的种种绝望的显露。那些把卡夫卡的作品当作宗教寓言来读的批评家则解释说，《城堡》中的K试图获得天国的恩宠，而《审判》中的约瑟夫·K经受着上帝严厉而神秘的法庭的审判……萨缪尔·贝克特的作品也吸引着吸血鬼般的阐释者。
但是桑塔格自己也是一个过度阐释者。
我想换一个词，比如“复述”，以此比拟我写这些与电影相关的文字的动作的对私人化、口语化（表述的属性而非语言的风格）的偏向。这些不算影评，影评意味着“对电影的阐释”，是权威家们做的事。我仅是一个喜欢看电影的人，仅是“个人”。可能也少有如黑蓝一样更关注个人的表述而非权威的表述这样的平台，可以容许我在这里自言自语，感谢。
回正题，今天，我再以个人的视角，去复述一下《侯爵》这部电影里我所喜欢的东西。
先引用一下豆瓣页面的剧情简介：
用一种极为荒诞的方式来展现当年萨德侯爵眼中的法国革命。影片中所有演员均头戴夸张硕大的动物面具，所有对白均为后期演员配音，部分场景用到了泥塑动画的方法拍摄，比如那个侯爵可笑的penis居然长有一张人的面孔，而这也是全片中所唯一出现的人类面孔。扮演侯爵的演员头上戴的是一张狗的脸，而变态的监狱长是一张老鼠面孔，而那个女人则有一个牛头，而那个牧师则是一个骆驼头......整部影片就像是一部古怪无常的木偶剧加上《深喉》般的色情内容，但又不能完全说其是一部彻彻底底纯粹的色情片，因为所有的色情场景都是假的，是用动画的手段拍摄的，虽然足以以假乱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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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述1：不色情也不政治的故事
色情是个否定词，是多数人对个人隐秘的否定，但往往否定者自己也属于被否定的对象。在电影中，侯爵和他露骨的文学是被否定的，同时，也是被所有人阅读和喜爱的。为什么所有人都喜爱的却要被惩处？人们一面贬斥色情一面私底里享受色情，是伪善、不真的，而侯爵及其艺术，和这部电影一样，唯只表述真实而已。他感到了肉体真实的波涛，以想象和文字将之记录，并因此被囚。
侯爵同样对政治毫无兴趣，革命家、宗教家、王族、民众甚至狱卒，都不是他所关注的。他只是恰好身在革命年代，我们不能认为，身在政治浪潮中的人，都是关注政治的。侯爵是政治的忽视者，他只向内看，看到自己的身体和阴茎，以及它们奇怪的渴求。
电影讲述的故事里，色情与政治只是喧嚣的背景。故事最好的地方，就在于侯爵被囚禁于监牢，他孤独和忧伤的状态可以明确地被表达。我不想仅从旁观者的角度去丈量一个年代的纷繁空洞，我觉得一个明确的个人和他的情感，是更具体、更有意思的。侯爵至少创造了让人无法拒绝的真实的东西，这些东西过了几百年，人们仍然喜欢。而那些大而无当的意识形态、道德批判，早已腐旧过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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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述2：不教益，也非寓言
所有人都戴着动物面具，一群行动着的怪物，猪、狗、牛、鸡、鼠等等，构成一部形式奇怪的电影。形式独特，绝不等同于形式主义，任何表达总需要一种形式，电影只是选择了此种而非彼种（同以萨德为原型的《鹅毛笔》就是一个别种形式，也具有它的形式力量和缺陷）。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寓言故事。寓言可以比作一种文体矢量，必须含有从物、事之中抽取的意义并将其指向生活的教益。《侯爵》不说教，只展示。并且使用反寓言的手法：“拟物”而非“拟人”。死亡和复活，在电影里都是偶然的，并未对应到罪与赎罪上，与英雄、革命、善恶这样的概念，都无必然的关联。要说它最准确和让人回忆的细节，更多是侯爵面对自我的纯然、入迷，或者鼠形狱卒的性饥渴——丑陋的生活在监牢和男性囚犯之中的狱卒，也是一种被动囚禁的状态，性需求的畸变，几乎是不可避免的，是很悲伤的。
把人比喻为动物形态，把人物降低、拉回、简化一点，便更贴近真实和本性一点了。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故事，不应有过多的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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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述3：一个像泉水一样的独立的阴茎
地下出版商在群P的场景里做爱，被侯爵的一个比喻句吸引——“那是泉水一样的倾泻”，便从性伙伴们的覆盖下钻出来，与牧师讨论起泉水一样的阴茎，是多么宏伟。因此也决定出版侯爵的手稿。
电影中引用和转述了侯爵的许多文句，最有想象力的转述方法，就是将侯爵的阴茎独立出来，成为一个始终挺立、始终在侯爵面前的个体，甚至有一个名字，叫科林。科林的存在太无可忽视了，侯爵必须去面对、去与之交流、去考虑其意义。
这种被迫面对，无非产生如牧师在钱财里的沉迷、堕落，狱长在SM面前的疯癫、堕落，侯爵在自我面前的出神、堕落罢了。去掉“堕落”这个道德层面的公约数，侯爵与他那像泉水一样的阴茎，无疑更无害、更有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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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述4：大剧场里的小剧场
整部电影，将法国的监狱作为其上演的剧场，布景是大革命中形形色色的人或人的情感、状态。在这个大剧场里，侯爵兀自沉浸在他驾于跨上的“科林”剧场。他自己编剧、导演，他的阴茎科林是唯一的演员。
这个演员总是出戏，与导演同时也是唯一的观众——侯爵——讨论存在、意义和文学中应该对动词保持节制的问题。侯爵和科林的肉偶剧在复述他的文学，而监狱内外的人们，也在以身体和情感复述他们的剧，Henri Xhonneux以这部电影复述这一切，我在另一个世纪的一个中午，也在以个人的感知去复述这电影。
这种复述已经发生无数遍，还将继续发生无数遍。这里面唯一要紧的是，只有好的艺术才具有这样被反复复述的可能。我认为，《侯爵》就是。
不流，合肥人，一九八四生。写小说，看电影，和朋友开保罗的口袋独立书店。
保罗的口袋:每一个阅读的人都拥有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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