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什么都知道：离去与归来，我们为什么要回家？
A·A·吉尔
他是谁？
A·A·吉尔( A·A·G I L L ;1954~2016），英国作家、 批评家，美食旅行作家，《泰晤士报》星期日版的美食评论作者，《名利场》、《时尚先生》、GQ的特约编辑，也出版了十多本旅行游记、餐厅美食评论。本文收录在《A·A·吉尔精选集》。
《孤独星球》杂志二月刊A·A·吉尔的文章
我跟机场相处还算融洽。我喜欢机场的外观，也欣赏那里符合人体工程学的各种设计、成千上万的活动部件，还有熙熙攘攘的繁忙景象。你想象不出比机场还复杂的场所，要把成千上万的乘客与成千上万的行李 分开，安排合适的位置，在恰当的时间送往 数以百计的目的地。另外，机场还有成千上万的乘客带着行李降落，他们说着不同的语言，有些是头一次出远门，有些则走南闯北见惯了世面。更令人激动的是，你得作出些安排，应对万一机场混进恐怖分子的情况，还得布置些商店，让旅客心甘情愿地掏出100块钱买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用的纪念品。
本文故事发生地盖特威克机场
我喜欢机场，因为我能从这里去某个地方，或者从某个地方回来。大部分时间，我去机场也无外乎以上两件事。但就在上星期，我去盖特威克(Gatwick)接女儿。我都记不清上一次我去机场接人，或者除司机之外的人接我是什么时候。但在机场上演的接机戏码应该是，焦急地等行李、查护照、过海关，走出抵达大厅，外面等候的人都是期待又专注的表情。你走出来，肩上背着旅行包，衣服在飞机上揉得皱皱巴巴，身上散发着空气清新剂的味道，衬衫让你热得难受，说不定哪道衣褶里还藏着面包屑。突然之间，你闪亮登场，成为人群目光的焦点。就在这非常短暂的一刻，你会想，或许有个人来接我了?
接机的过程令人既紧张又头痛，也充满期待。司机们百无聊赖，懒洋洋地举着硬纸板，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拼错的名字和公司标志，当然其中也会有家人和朋友的热切面孔。经过这些人身边的时候，你能看出一些蛛丝马迹:这位女士在等素未谋面的网恋对象，那位移民的孩子终于获得了签证，这位正等着过来度暑假的单亲父亲或母亲——所有这些藕断丝连的人际关系都在这里等待着联结与巩固。
机场的到达与离开
机场里不断上演着聚散离合的老套情节，再现着离去与归来的古老传说。你会意识到离开安全的家庭环境令人痛苦，我们与家人之间保持紧密联系的冲动是与生俱来的:家族的历史、人类群居的本能，总会令我们再次相聚。我们的情感将压力与想家夹杂在一起，我们渴望、怀念熟悉的味道与童年的回忆。所有的乡愁、令人无措的归属感、家的牵绊都明确地告诉我们应该身处何地。然而，离家探险、寻求新鲜也总令我们跃跃欲试，兴奋不已。这些自相矛盾的 人类愿望在机场展现得淋漓尽致。
A·A·吉尔和女儿（摄于女儿3岁时）
不过，我不习惯接机。我已有5个月没见到芙洛拉 (Flora)，她出生后 19 年来第一次离开我这么久。所谓的间隔年是盎格鲁撒克逊人特有的习惯，澳大利亚人则动不动就来个间隔年，在十万八千里外的欧洲流连忘返。每年秋季，成千上万名来自中产阶级家庭的孩子在通过英国中学高级水平考试(A-level) 后，就会打几个月工，然后坐飞机飞上三四个小时，到世界各地漫游。
令我惊讶的是，我对芙洛拉的间隔年旅行反应强烈。我一直鼓励我的孩子要有好奇心，要走出去见识世界。我对他们讲，人只能活一次，而我们生活的地方是整个地球，并不只是某一座城市的某一个角落。旅行是基本人权，也是领略其他地方的好办法，一定要亲身体验，不能只满足于电视节目和花哨杂志的介绍。所以孩子的房间里总挂着地图，书架上还摆着游记。但芙洛拉最终背起我的旅行包离家时，我非常紧张，也相当生气，因为她对旅途漫不经心，单纯得只看得到世界的美好，认为出了家门仍会一帆风顺。
A·A·吉尔在女儿的毕业典礼上
我变得暴躁起来，看到旅游警示就唠叨个不停，也担心蚊子、臭虫、轻便摩托车、 强盗、水母、阿米巴、贴身腰包和礼节等各 方面的问题。而她只顾兴高采烈，全未察觉可能遇到的不便甚至危险，笑着与一大群公立学校的少男少女到远东旅行去了，体验满月派对、轮胎漂流、12 小时的长途汽车、海滩小屋，喝下一桶又一桶的红牛和伏特加， 尝试凌波舞(limbo dancing)、DayGlo 面部彩绘和文身。
我当时觉得自己就像用了很久的粘扣，失去粘力不说，还不怎么招人待见。我从丰富阅历总结出的安全警示都成了老生常谈，不过是表达对她一去不返的童年的忧虑与悲伤。当然，她只是去度个假而已。这种迁徙行为能有多糟?过去的 200 年里，欧洲大多数人不都是这么干的?
A·A·吉尔
我最近写了许多关于迁徙的文章。我意识到，伟大的黑人移民背后是他们的泪水，政治和经济移民也承受着悲恸与忧伤。迁徙有明显的国家特征。它具有爱尔兰、苏格兰的特征， 也有许多其他国家的特征。我们很少注意或认识到，身为第一世界的公民是多么幸运，可以 与父母和孩子保持紧密的联系，还可以享受在 24 小时之内回到家乡的舒适和便捷。
我在抵达大厅等着芙洛拉的时候，被来自心灵深处的期待与思念吓了一跳。我盯着稀稀拉拉的抵达旅客队伍，面前是挤在一起 的一家人:一对夫妇带着两三个男孩子。他们默不作声，应该是已经等了些时候。孩子们无精打采，丈夫出于对妻子的保护而搂着她。这时门里出来一位女士，看得出她拿的小包整理得非常慌乱。很明显，她和那位妻子是姐妹关系。其中一位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两位女士就向对方跑了过去抱在一起， 那种情感、抚摸对方的方式、决堤的泪水， 以及埋在对方肩上啜泣的样子，加上丈夫与孩子的踌躇，令你在无言中就判断出是一位 老人去世，外出的孩子没来得及见上最后一面。
《A·A·吉尔精选集》
我目送他们缓缓走向出口，耳边响起一 声尖叫:“爸!”转过头来，芙洛拉的身影 出现在我眼前。她穿着件皱巴巴的蜡染棉质 上衣，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手上的镯子叮当乱响，正向栅栏这边跑过来。她咧开嘴笑 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格外轻松。我觉着这是因为她看到我还活着，也可能因为她终于找到了替她拎包的人。
更多A·A·吉尔和女儿的相处细节，可以点击阅读原文，芙洛拉在父亲离世后讲述他眼中的父亲，原载于《泰晤士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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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机场有过哪些故事？
撰文 | A·A·吉尔 编辑 | 秦静 微信编辑 | 张通人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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