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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稿:拘留所里走出的自媒体

2016-09-07 三表 三表龙门阵

「白银杀人事件」出来后,看了几篇特稿,还是没弄明白高某为什么杀人、怎么杀的人,倒是对白银这个城市的地理风貌、历史变迁烂熟于胸,谢谢这帮地理老师,啊,谢谢咱们记者。

 

自媒体时代,见多了抽疯式的断行,每行二十个字,再配点表情包和 gif 图,裤子褪到脚脖子,广告露出来了,十来万也揣口袋里,美其名曰「脑洞广告」是也。大环境如此,导致稍微有篇特稿出来,大家就奔走相告,泪涕横流啊。你说文章写的有多好吗?真不见的。就是方便面吃够了,乍一看繁复的炸酱面,新鲜的不得了。

 

「白银事件」的特稿,我功力尚浅,但是眼睛一闭,大概知道什么套路:时代必须是变迁的,社会必须是矛盾激化的,人们必须是被遗弃的,城市必须是压抑的,杀人犯是受过刺激的,警察叔叔也是很努力的。

 

现在很多特稿只能算是「扩写练习」,把简单的事用做兰州拉面的方式抻成多条毛细,掩盖信息量不足、主线不丰满的缺陷。光说不练假把式,我没吃过猪肉但看过猪跑,今天阿表就使用「扩写大法」,胡整一篇特稿。特稿属于非虚构写作,但阿表为了教学效果,就虚构一件事,特简单:2016年,北京,冬天,齁冷,我去菜市场买菜,和缺斤少两的大妈发生了肉体,啊,不,肢体冲突。


但是阿表为什么要打大妈呢?这背后有着什么样的时代激荡呢?隐藏着什么样不可调和的阶级矛盾呢?家庭是怎么影响他的呢?他的生活状态、心理状态是什么样的呢?这就需要特稿告诉你们了。

 

特稿标题必须简短、虚掩、耐人寻味,远学何伟、近学欧逸文,就叫《拘留所里走出的自媒体》吧。特稿开头非常重要,所谓凤头猪肚豹尾。开整吧:

 

许多年之后,面对那张拘留单,三表将会回想起,在十里堡菜场与大妈撕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沿着十里堡华堂商场旁边的羊肠小道,直到尽头,一条红色的横幅撞进冷色调的冬天,上面写着「拒绝黑中介 远离群租房」。横幅后面,一片低矮的群租房就藏在刚开盘的万科世界城身后。自媒体人三表每次经过这里,都会下意识的捏捏自己的钱包。「9万一平,他妈的想钱想疯了吧?」伴着剧烈的咳嗽和哮喘,三表指着一米之外的工地,双手大幅度比划着,差点打到后面推着婴儿车的年轻人。

 

「房价他妈的涨,人家抢着买。老子稿费涨一千,客户就唧唧哇哇的,真是他妈的惯的。」提着一堆中药,三表左手撑腰、右手扶着栏杆,艰难地爬往他的住处——11楼里一个用胶合板隔出来的8平米插间。「那大妈就是讹我,觉得外地人好欺负,本质上就是排外,是户籍制度的恶果。」他喘得厉害,几乎一字一顿。

 

三表先让记者低头、侧身进屋,接着扔过来一块破了洞的坐垫,上面有几处可疑的黄色斑迹分外刺鼻、醒目。他示意记者在窗台上坐下。「委屈你哩!哎,小心,小心,那奖杯碎过一回。」那是一个黑色底座、白色玻璃杯体、狐狸形状的奖杯,上面布满了油腻的指印。「前年搜狐发的最佳科技自媒体。你说,前些年他们多重视咱们啊,特长远、特战略,现在完了,张朝阳又捅咕视频去了,大家伙没了心气,就散了。」

  

三表的老家在距离北京3000公里外的苏北小县城灌南。老家客厅的橱柜上,也有一个奖杯——1998年灌南县「礼赞祖国」歌咏比赛一等奖(小学组)。三表的父亲二表每次擦拭奖杯时就会和妻子唠叨:「要不是做生意失败,咱家阿表现在得比陈奕迅还红吧?」

 

80年代末的春夏之交,在北京大学中文系读大三的二表被学校开除了。因为某种原因,地方没有单位愿意接收他。「整整两年,就是喝酒、写诗。有些事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索性就颓着了」。后来,上头发起「抢救地方志行动」,文化馆缺人,二表被叫去帮忙整理档案,没有编制,但总算有了点收入。每次同事叫他「北大才子」,二表总会加上一句「肄业、肄业」。

 

1993年,三表的出生改变了这个家庭的运行轨迹。「八斤二两,胖着呢,不像现在,猴子似的。」三口之家的生活花销靠着一个普通文化馆职员的工资显然是不够的。翻开灌南县1996年人事档案记录,有一千五百人选择了下海,二表赫然在列。

 

1996年6月5日,二表永远也不会忘记,去往局长家路不过百米,但却是他走过的最漫长的路。把东拼西凑来的3000块钱塞到一本诗集里,第二天,拖了许久的「停薪留职」办妥了。

 

「打那天起,我就不是文化人了,再也没写过一首诗。」1996年,苏北之北的灌南,四野空空茫茫,棉纺厂的烟囱沉寂着,压铸机厂的机器不再轰鸣,烈士陵园的广场上的人们在焦急的讨论不可知的明天。「小西湖」,灌南最著名的商业街,一千多米长的碎石水泥路,鼎盛时期有三百个商家分列道旁。二表的「财源录像厅」就在这条街与四马路交汇的一个胡同里。「支个大喇叭在外头,一天收入大几百块,放的都是港片,夜场学生叫喊着要看日本的,也会放,很来钱。」

 

三表五岁那年,他拥有了自己的钢琴,灌南县第一台,教他的老师是文革时期从南京下放到灌南,吃过洋墨水的老头,洋气的一逼。二表认为自己吹了三年的牛兑现了。他对儿子的音乐天赋很有自信,到现在他也坚信自己的判断。初中之前,三表大大小小的奖项拿了不少,直到「财源录像厅」的倒闭。

 

二表现在在电视上看到成龙还会骂上几句,他认为是成龙代言的爱多 VCD 灭了「财源录像厅」。二表的妻子则偷偷告诉三表龙门阵的记者,二表是一次玩「牌九」,被朋友设局坑了,家里房子都卖了。当然,钢琴也被抵押了。


三表的音乐之路戛然而止,可他一点也不觉得可惜,音乐能拯救什么呢?屁用没有!那是我爸的梦想,不是我的。适逢叛逆期,即使离家很近,三表也选择了住校,与父亲交流很少,如果连吵架也算的话。二表家对门的老王至今还记得,有一年冬天,二表把儿子藏在枕头下面的博尔赫斯的《恶棍列传》撕了,父子两人吵的很厉害,「那孩子穿着秋裤就跑出去了,外面可下着雪哩,脾气真爆。」

 

二表不愿让儿子学文,他并不想多解释,也否认和他当年大学遭遇的变故有关。他觉得儿子干自媒体是「不务正业」,「东一榔头西一棒」。「那照相机我一次也没用过,说是干自媒体挣第一笔钱买的。」「不想用,用了就等于认可他干的事了。有次他被封号了,本想劝劝他,国家的事是年轻人能瞎指点的吗?早晚吃大亏。」「后来没说这事,一说就挂电话,他妈也不让说。」

 

自媒体这事,三表坚持认为父亲是不懂,自己是懂不了。他指着新榜的一个榜单对三表龙门阵的记者说;「看看这些货,都他妈的二道贩子,一个个估值好几亿,全是吹牛逼,有半点文学性吗?拿鼻子一闻都是铜臭。」说到激动处,他左手一挥,烟灰缸整个翻在了枕头上,情绪又到了别处。

 

「你说我是不是第一个被拘留的自媒体人?」不等我回答。「绝逼是,我跟你说。这架本不该打,乐视拖稿费拖我的心烦,你一买菜的还缺斤少两欺负我,我才挣几个钱啊?我能不上火吗?这就是一互害的社会,底层人民互相倾轧,讲道理不行,两口子揍我。警察来之前,往自己脸上抓了两道印,说是我抓的……」

 

如果不是催稿的电话进来,他看起来没有结束这个话题的打算。「五千,不能再少了,你这是急活,江湖规矩。」撂下电话,他不无得意的告诉记者,「其实三千也行,我爸一个月退休金才多少啊!」

 

冬天的夕阳格外无力,匀进这8平米的小屋又打在三表脸上,旁边的租户狠狠敲墙示意我们小点声,第三次了。

 

「一帮小姐,大白天睡毛觉!」他随手操起一件毛衣,胡乱一套,邀请记者去一家名叫「纯K」的KTV唱歌。二表喜欢崔健,被开除那年,他唱着《一无所有》头也不回出了校门。三表也喜欢崔健,在包间里,三表点了两次《蓝色骨头》,两次唱得音调完全不同,也都跟MV里的音准合不上,他靠在沙发上,渐渐松弛,长期浮现在他脸上悲喜快速切换的神色,渐渐消失了。无人喝彩,他为自己按响了屏幕上的「欢呼」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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