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文仁是鹰犬还是忠臣？

文／三表

一 

傅文仁，负了文人。

傅文仁是谁？他自诩当过五年调查记者，带过五年调查记者，现在的世俗身份是情博（一家舆情监测分析机构）的副总裁、高级舆情分析师。最近因在群里指导黑龙江某地政法委对付「SB调查记者」（傅语）而「声名鹊起」。

有人说这就叫「朝廷鹰犬」。鹰击长空本是自由的，犬奔豕突本是狂放的，但它们一旦经受驯化，就成为了猎人最好的帮手。

金庸的武侠小说里，有不少侠客都是为朝廷做事，有的当了干部，有的沦为鹰犬。

二 

且不说「鹰犬」，光是朝廷为官，做个干部，就够让江湖人士瞧不起了。武林高手、衡山首富、音乐家刘正风意欲封剑归隐，办了个仪式昭告天下，群雄来贺，却有官员来宣旨。众人以为刘正风谋逆之举被发觉，「登时便都站了起来，沉不住气的便去抓身上兵刃。」哪成想却听到：「衡山县庶民刘正风，急公好义，才堪大用，着实授参将之职，今后报效朝廷，不负朕望，钦此。」刘正风一代大侠，时下却磕头如捣蒜并当场送上黄金厚礼，好不谄媚。

局面很是尴尬，有人幸灾乐祸，寻思：「说甚么五岳剑派是侠义门派，一遇到升官发财，还不是巴巴的向官员磕头？」

有思想开放的人就认为：人各有志，大不了就当江湖里没这号人罢了。但是刘正风后来的一句话道出了以后相处的隐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江湖上行事讲究义气；国家公事，却须奉公守法，以报君恩。这两者如有冲突，叫刘正风不免为难。」

三 

你看，好一个「奉公守法」，好一个「不免为难」。

何谓「公」？何谓「法」？

某地政法委扑灭「毒打调查记者」引起的舆论之火，这就是他们的「公」，那傅文仁想官员之所想，急官员之所急，岂不正是「奉公」嘛。

避开网友对暴力执法的追问，把舆论焦点转移到「记者身份」上，围魏救赵，替政府解围，这就是他们的「法」，那傅文仁深谙此道，献出此计，岂不正是「守法」嘛。

所以，既然都「奉公守法」了，「不免为难」便是假惺惺的托词了，内心的娇喘是：我有言在先，以后别怪人家不客气哦。对于傅文仁供职的机构来说，政府既有威权又是客户，那「忠君之事」再顺理成章不过了，不然就是「为难钱」。

四 

江湖中人向官员磕了头，便没什么侠义两字了，倒是反过来扑杀起「侠义人士」，手段比根正苗红的官员还要狠毒，有鹰的厉，犬的缠，是入伙的投名状，是邀功的KPI。

《书剑恩仇录》里有一号人物叫「火手判官」张召重，原是武当派三弟子，善使一柄凝碧剑，武功比陈家洛等人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此人觉得自己一身好武艺在江湖上瞎混难以施展抱负，武当派的平台太小，于是考了公务员，投身朝廷，从此杀人不问对错，只为前程。他师哥陆菲青对他的评价是「我这师弟自甘下流，真是我师门之耻。」

「为官」其实是不「下流」的，功名利禄本是世俗子弟的追求。但考虑到当时的社会背景，「驱除鞑虏」是一种政治理想，代表着大汉族的绝对正义，你一个汉人跑去给满人做官，处心积虑剿杀「红花会」，朝廷敬你是一条「反恐精英」，但在武林中人看来就是「下流胚子」。

陆菲青说他「这些年来青云直上，已升到御林军骁骑营佐领之职。」我以为是多大的官哩，「从八品」而已，累累战功，杀了这么多人，主子就给这么点骨头，看似心腹，实则「非我族类」，提防的狠啊。

「朝廷鹰犬」张召重的下场金庸给了两个版本，旧版是被一脚揣进狼堆，与狼共舞，师哥陆菲青念旧情，跳入狼城救他，不料被张召重偷袭制住，要拿他当垫背的。这是坏人坏到底。

新修版中，张召重把师兄举在自己身上时神志一清，认出了这是陆菲青，说道师兄从小就对自己很好，像亲哥哥一般，急速翻身，反而把师兄护在下面，把自己的肩背交给狼群撕咬。

这个改动彰显的是最朴素的人性：「你对我好过，我也要对你好一次。」但是，张召重的价值观与使命感却没半点让步，他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还想着缉拿「持不同政见者」，唱响一曲忠诚的赞歌。这「忠孝」可是金庸借黄药师之口高度褒奖过的：「我平生最敬的是忠臣孝子」。

五

认小错，不悔大志，保的是「忠臣名节」 。

回到傅文仁的风波，也一样。且看他的道歉声明：没有顾及自己身份乱说一齐，引发学者们的批评，为此向群友道歉；不该伤许多记者的尊严；不该在微信群这样的小社会出粗言「SB」。

这就是一个典型的「忠臣式」表态：是我的言行出了问题，是我的身姿不够柔软，是我失言给官府凭麻烦了。但我给出的舆情处置意见没错，我企业的运营方式没错，我的价值观没错。

所以，我看各位学者、评论人与傅文仁讲道理竟有夏虫语冰之感，用「侠义」去要求傅文仁的「道义」，用「侠义」做标尺定义傅文仁是个「鹰犬」，缘木求鱼，他是不能理解的。因为作为舆情监测机构的副总裁，合理合法做生意，争取客户满意，争取最大盈利，服膺政府，扫清麻烦，是为忠。

原来的「大汉奸」洪承畴能平反为「民族英雄」，金庸也为「大汉奸」张召重抹了一点人性的光辉，「红花会」的举动反而是阻碍民族融合的。那么傅文仁平定网络舆论，引导网友回归「阳光讨论」，弥合群体撕裂，构建和谐社会，其功绩说不定也会被大书特书呢。

你口中的鹰犬，他眼里的忠臣，关键，历史到底是谁来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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