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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脸,多大程度决定了你的人生?

2017-08-03 宫子 新京报书评周刊


我们时常说,这是一个看脸的时代。这不仅意味着在视觉上,一张美观的脸能让他人感到愉悦,让你在社会交往中捷足先登,拥有印象优势。这个“看脸时代”已经将人类的脸推向了更加实用主义的阶段:它成为经济生产的东西,作为消费品影响着每个人的生活。


电视剧里大量涌现的“明星脸”占据了屏幕,网友广泛搜集能够利用的截图来制作表情包,点开朋友圈会看到一半以上经过软件处理的照片、下面会有一长排点赞的图标……


这单纯是因为现今的时代过于浮浅、只去看脸,还是说,由于“脸”其特殊的存在性质,这些现象注定不可避免?谈及人,可以很笼统地分为“内在灵魂”和“物质皮囊”,但唯独人身上的这张“脸”难以定性,它像是二者的混合产物,又像是独立的第三种存在。可能正如哲学家梅洛-庞蒂对肉身所提出的解释,“它既非物质,也非精神,亦非实体”。



撰文  |  宫子


 

脸如何从实用走向审美

 

 

既然人都拥有一张与众不同的脸,那么就像斑马拥有不同的条纹一样,它的原始功能肯定是用于识别。不同生物有不同的识别方式,而人类的识别方式很简单:看脸。只有脸承载着一个人身上最集中的特殊性,日常生活中,我们问别人“某个人什么样子”,我们不会想到去描述他的脚趾、膝盖或者胳膊肘这些部位,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这个人的脸。


但这种“识别作用”只是“脸”的诸多功能中最表层的一部分。据最新的《细胞》杂志报道,脑科学家发现将人的面部特征从光信号转变成人脸只需要205个神经元,大概和猕猴一样多。然而人并非是一台单纯的扫描信号的机器,除了用肉眼接受符号外,人类大脑还有情感反馈的阶段,在通过肉眼看到他人的脸并进行识别的同时,我们会对一张脸形成初步的情感判断、形成喜爱憎恶。


《脸的历史》

作者: [德] 汉斯·贝尔廷 

译者: 史竞舟 

版本: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7年8月



同时,被观看者也会有察觉,他们知道有人正在盯着自己看,他们不会无动于衷,而是会想到对方看到的将是怎样一种外形。在这个过程里,观看者和被观看者,在场和不在场的界限就慢慢接触、混淆,别人通过你的脸产生情绪反馈,相应地,你也可以操纵自己的脸让它们产生表情,表达某种你想要传递给别人的情绪,从而控制别人的反馈。“脸”便在实用功能之外具有了“自我展示”及“扮演”的性质。在现代,“微笑回应”便成为一种文明的、令他人放松的交流方式,尽管大多数时间你并不想微笑。


脸的这项功能第一次被开发的时候,纯粹是以“人造脸”的形式。在博物馆里,我们能看到很多面具或脸谱,它们在具体场合的作用并不稳定,有些用于古代的家族葬礼,有些用于部落的神秘仪式,有些用于剧场表演,但它们的性质都是一样的:通过一张“人造脸”的面具,让佩戴者扮演另一重身份,由此达到角色的改变。一个巫师,戴上象牙面具便具备了神使的身份;一个演员,通过不同的脸谱来扮演五花八门的角色。


当然,在剧场里,“人造脸”的性质得到了进一步延伸。观众们在台上想看到的并不是僵硬的身份角色,他们想看到感性的演出。于是,戏剧面具在情感表达上耗费良多,起初是在面具上塑造喜怒哀乐,刺激观众的审美期待;到了后来,演员们摘下面具,直接在自己的“自然脸”上进行表演,他们必须通过精湛的演技来假扮表情,做到比面具更生动自然的地步。我们今天依然通过“人造脸”和“自然脸”之间的距离拿捏来欣赏演技,这也是为什么过于浮夸的演技会让观众尴尬、产生不适。

 

被奴役的人脸

 

可能是由于戏剧起源的关系,再加上人造脸和自然脸的渐趋模糊,使得人类审美思维走向概念化。说现在是“看脸的时代”,但要知道,这个时代可能从很早以前就存在并延续至今,而且,如果单论“看脸”所产生的主观情感反馈,现代要比以前解放太多。历史上的人脸研究一度非常疯狂:在西方18世纪,瑞士牧师拉瓦特尔坚信一切面相都可以用数学规律来解释,狂热研究面部曲线;随后又由面相学衍生而出情绪符号学、激情面相学、脑回面相学及颅相学等等,它们在当时的目的就是通过看一张人的脸来判断他属于好人还是坏人,是公民还是潜在罪犯。二战时期,纳粹将这一学科应用于民族异同的划分,极为冷酷。


而在东方,相应的思维模式也影响着我们的生活。在面对一张人脸的时候,会有许多先验性的标准,《麻衣神相》的判断思维至今还影响着大多数人的主观倾向。例如,什么样的脸看起来阴险,什么样的脸看起来刻薄,甚至上升到命运的走向,某种脸型会克夫,什么脸型短命,什么脸型会大富大贵(据说是耳唇大幅度下垂的人更有福相)等等。


麻衣神相十二宫

 

除去外在的评判标准,由于脸的特殊性,人们很容易形成内化的审查制度。即使你在房间里一个人照镜子,此时观看脸部的人除去在场的你自己外,还有不在场的他人。不知道你有没有遇到过这种尴尬:当你走在路上,停下,借助反光对着车窗梳理头发的时候,车窗缓缓摇下,原以为“无人在场”的玻璃背后冒出一个神色疑惑的乘客盯着你看。那种尴尬来源于我们想否认自己的这一行为,然而,大多数时候,不在场的观众就隐匿在那块看不见的镜子背后,在内化的自我审视中盯着我们。


打开社交软件,三分之二的自拍都经过美图处理。当然,现在的处理方式有截然不同的两种。一种是美化,对自己的照片进行修饰,如磨皮,美白,调光,眼部放大等等;另一种处理方式是戏谑化,让照片取得某种喜剧效果,例如女生会给自己的下巴上添加胡须,男生在自己的脸上扑上两团刺眼的腮红或者抹上唇膏。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处理方法——虽然大多数人两种方式都尝试过,如何处理取决于当时想要呈现的是一个怎样的“自己”——提供给他者观看的自己。



《图像的肉身》 

作者: [法] 莫罗•卡波内

译者: 曲晓蕊  
版本: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6年6月

 

 

看起来,我们的脸永远都被他人奴役着。


换句话说,在人们内心都有一个想要在外部世界投射的形象,即使在场的观众只有自己,即使我们并没有那种演员的天赋。脸,作为个体识别和情绪表现的综合器官,它本身就具有可逆性,从一开始就有“被别人看”的性质。然后,这提供了一个幻想的空间,而现代工业发掘了这个拥有巨大潜力的经济空间,接下来,私人的脸被推入公共领域,“明星脸”开始批量生产,从“自然脸”再到“人造脸”,如今,我们面对的,却可能是“虚拟脸”。

 

现代脸的真真假假

 

“脸部崇拜”是从摄影术及电影普及之后开始的。当摄影术刚问世的时候,大量艺术家表示不屑甚至恶心,认为这种技术会毁掉人类对图像的认知。就文明进程而言,技术进步是不可阻挡的,但敏锐的艺术家们的确提前感知到了这项技术的副作用。摄影、录像技术使得图像成为一种可复制的东西,脸被“去肉身化”,不再代表一个人的自然存在,也不再有自我和世界之间的交流,你看屏幕,但屏幕不会看你;它纯粹是一个单向观看的图像、一个图案。


这是一个具有“纳喀索斯情结”的图像,观众们在屏幕前欣赏着令自己迷恋的倒影。如果说,曾经电视剧里的演员还在本身的“自然脸”和角色塑造要求的“人造脸”之间以演技探寻平衡的话,“小鲜肉们”在荧幕的崛起则预示着一个新的时代。他们的脸既不是本身的“自然脸”,也不是戏剧表现要求的“人造脸”,而是一种可以复制的“虚拟脸”。他们似乎象征着大众们的模糊幻想:人人都想要拥有一张好看的脸,但又说不出这种脸具体该长成什么样子。同样,“小鲜肉们”的脸也有很强的模糊性,从他们呈现在屏幕的脸上找不出严重瑕疵,相应地,这种模糊性也导致你有时候分不清他们谁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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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类虚拟的东西可以用技术制造。娱乐公司们源源不断地搜索符合要求的潜力股,然后把他们塑造成大众想要看到的形象。每次看到韩国的歌舞团体,都会感觉,他们真的是同一个工厂里批量生产出来的。


而美国好莱坞式的运营模式,虽然没有批量生产,却形成了完备的工业体系,在这个体系中,几乎所有人都能被塑造成“明星脸”。通过大众传媒,出现在电视台、海报以及杂志封面的脸,即使不是娱乐明星或政治首脑,也会在这个“去肉身化”的过程中具备了自然脸所没有的象征含义。这张脸不属于那个主体,也不属于某个角色,它属于媒体及传播媒介——尽管高明的传播手段会选择将媒介的存在感最小化,竭力将“虚拟脸”还原给个体本身。例如个性鲜明的特朗普特写或某个明星光鲜亮丽的海报,它都带给观众一种虚拟现实的假象:好像大众都熟识每一张脸,都了解他们每一个人的性格和故事,但其实观众们了解的只是存在于媒体之内的那个虚拟形象。只是屏幕给我们造成了“离他们很近”的错觉。

 

奥地利艺术家阿奴尔夫·莱纳在人脸图像上涂抹笔触愤怒的颜料,以破坏性的手法表达对现代图像所制造的“虚拟脸”的不满;他希望用这种形式让人们重新感知当下真实的在场。

 

所以时下的“素颜照”作为一种试图脱离虚拟、回归真实的要求,有时会显得不那么合理。我们没法要求两个不同世界的绝对统一,不管是Lady Gaga还是国内的直播网红,她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一场“虚拟脸”的狂欢。


国内,泛滥的微信表情包与鬼畜动图将“虚拟脸”应用得更加广泛。就好像古代人制造面具一样,现代人通过网络搜索夸张的、具有特定含义的脸部表情,将它们作为自己的表情发送出去。脸,不仅“去肉身化”了,它甚至变得“去存在化”。我们不再需要用自己的脸来表达自己的情绪,无需活动面部肌肉,而只需要发送一个表情包;以前我们的活动还在真实场所进行,演员和观众之间还有一层身体性在场的关系,而在大众传媒和网络时代,人与人之间面对面的机会越来越少,身体也被取消了,剩下的只有一个象征性的在场。


而且,在这样一个遍布真真假假的“虚拟脸”的现代,再去追问真实会显得有些荒谬。这就好像当别人通过手机给你发送一个大笑表情的时候,你问对方:嗨,你真的在笑吗。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不仅没在笑,我们的脸上甚至不会有任何表情。

 



本文为独家原创内容。撰文:宫子;编辑:走走。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欢迎转发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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