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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15周年: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公共阅读?

宫子 新京报书评周刊 2020-03-22

今年是豆瓣创立15周年。作为一个社交平台,它可以称得上改变(或者说丰富了)文艺青年的线上社交生活:“书影音”功能为人们讨论阅读、电影和音乐提供了公共空间,让我们走进了“共读时代”。


阅读本是私人化的行为,在社交网络的催化之下,公共阅读领域逐渐生发、壮大。壮大的过程中,势必伴随着小众趣味与大众化潮流的对抗。这也是豆瓣发展至今,时常被友邻们拿出来讨论的问题之一:当“文青”日趋成为一种被滥用的符号,当“精神角落”大众化的潮流势不可挡,我们该如何兼容小众与大众?我们该如何看待阅读的私人性和公共性?


今天的推送中,我们邀请了三位资深“豆友”共同讨论了线上阅读社区的发展和公共阅读——马凌(网名malingcat,复旦大学教授,豆龄15年)、伯樵(网名伯樵·阿苏勒,书评人,豆龄13年)、维舟(书评人,豆龄13年)。对于这些问题,三位豆友的意见并不统一,毕竟千人千面,相信你也有属于自己的答案。欢迎在留言区与我们共同探讨。



采写 | 宫子



01



当“精神角落”日趋大众化





豆瓣的好处在于,你不喜欢的功能,不用就好了。






新京报:过去五年来,你使用豆瓣的频次有变化吗?使用习惯有变化吗?


马凌:频次没有变化,闲时别人刷微信朋友圈,我刷豆瓣“朋友圈”。使用习惯上有变化,原来爱发言,慢慢变得很少说话了。豆瓣一直在做去中心化,或者说个人中心化,“广场”没有了,大家都在自己选择的范围内活动,所以每个豆友的世界,是自己可以感到舒适的世界,我的世界基本是安静的。


伯樵: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维舟:没什么变化。



新京报:你最喜欢豆瓣的哪些功能?不喜欢哪些功能?


马凌:“书影音”依然是豆瓣最主要的功能,没有一个网站的书评影评能与豆瓣相比,这也是我一直最喜欢的功能。豆瓣官方试过各种功能设置,有的太超前了,有的太落后了。但豆瓣的好处是,你不喜欢的功能,不用就好了,所以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不喜欢”的功能。


伯樵:最喜欢豆瓣的书、影功能吧:信息比较准确,很多书评、影评也能够提供很多背景信息,在2016年前豆瓣书籍营销还不是很严重的时候,很多书评和短评参考价值还是很高的。现在虽然营销文很多,但基本质量还是可以保证的。很多长期运营的豆瓣学术小组质量也很不错,是一个搜集整理学术资源(尤其是讲座、课堂录音)蛮有用的平台,尤其是对某些明星学者个人或是小众的学术话题——不过随着有些学者、思潮淡出大家视线,有些小组也都没落了:简直像是学术思潮的晴雨表。


维舟:其实我用过的功能不多,基本就三个:书影、日记、广播,连话题、相册这些都不太用。在有限用过的功能中,书影当然是最核心的,它具有某种不可替代的工具性,可以查阅书影的评论,很多都是颇有参考价值的意见。不喜欢的功能,我想不太起来,因为自己不喜欢的根本就不会去用。



新京报:对豆瓣的大众化你如何看待?


马凌:我觉得豆瓣的“大众化”可能已经到了尽头,横向发展不该是它的方向,更专门一些、更纵向一些,也许是出路。举例来说,作为众多文艺青年汇聚的地方,后来崛起的“知乎”的部分功能,当时就该在豆瓣上实现,有关作家、有关作品、有关一些专业话题,豆瓣应该争回地位。在知识海量、信息爆炸的时代,豆瓣应该有一个过滤和汇聚的作用。

 

伯樵:豆瓣的大众化我觉得很好啊:大众化了,网站才能活下去;小众兴趣才能在上面生存。当然,摩擦、矛盾、阵痛肯定都会有。但绝大部分互联网网站的(终极)目标就是大众化,这也无可厚非,网站不能绑架用户,用户也不用绑架网站,大家各取所需就好。

 

维舟:我没意见,但我觉得这很难达成,因为豆瓣的内容非常长尾,这注定了无法太大众化。有可能是大众和小众会形成分离的两个圈子。




02



线上阅读社区





现在的一些读书群,与其说是“读书”,不如说是“社交”。





新京报:这五年来你感受到豆瓣读书社区氛围的哪些变化?


马凌:任何一个社会都会有“世代更迭”,对于我们这些老豆友来说,现在应该是年轻人更活跃的时期了,所以总体的读书的趣味有了变化,更加“轻盈”吧。再就是商业气氛更浓了些,出版社的营销编辑们太努力了些。

 

伯樵:2012年到2014年,因为微信、知乎的出现,其实豆瓣一些用户是有流失的。不过对于豆瓣读书社区来讲,貌似影响不大吧?因为本来就是一个很松散的氛围,大家各玩各的,有时有个别公共事件、热点书出来,可能会有一波小讨论,但大体上还是很松散的。唯一的区别可能是现在各大出版商都注意豆瓣的推广营销吧,所以现在看到各种营销的资讯比较多。

 

维舟:其实我不太在意这些。实在要说,我觉得2015年豆瓣日渐转向移动端后,有质量的回应减少了,单篇的书评阅读量也减少了,给我的总体感觉是浅阅读化。豆瓣广播的热烈,可能也与移动化有关,这变成了类似微博的一个功能,短短几句话,也适合手机上看。



新京报:有没有使用线上读书群的体验?你如何看待这种读书讨论的方式?

 

马凌:我作为“讲者”参与过这种读书群活动,但我觉得发一段段的语音,有些无聊,效果也不好。就像我们正在进行的网上授课一样,学生们都反映说,无论注意力、效果还是互动方面,都比不上面对面的授课与讨论。所以我想,出版社作为方便廉价的营销噱头是可以搞的,但是读者自己也要有清醒的头脑,任何花费在读书交流上的时间,都不如自己花在书上的时间来得深刻有效。

 

伯樵:完全不了解线上读书群……

 

维舟:我不参与。尽管我也从和一些朋友的讨论中获益匪浅,但我觉得现在的一些读书群,与其说是“读书”,不如说是“社交”,也难怪,微信搞的,难免把这当成一种社交。但很多时候,读书是需要一个人静下来反思的。


新京报:什么样的线上平台能够保证有意义的阅读讨论?

 

马凌:这个问题是免费的商业咨询吗?(笑)首先,豆瓣每本书、每部电影下面,都有评论区,也有讨论区,就是论坛。就读书部分而言,评论区目前用得挺好,但是论坛不如电影的讨论热闹。我倒是建议,有意识的出版社编辑、专业的青年博士们,把一些经典作品的论坛管理起来、活跃起来,甚至将作者和译者都拉进来,那就能保证“有意义的阅读讨论”了。其次,豆瓣也有小组设置,可是现在一些读书小组,与书和作者的关系是割裂的,作用不大,如果与论坛合并一下,可能会好得多。的确,“斑竹”的时代已经过去,目前基本全靠自组织,但是深入的讨论一定需要一个把关人和组织者。

 

伯樵:“一个有意义的阅读讨论的线上平台”:我觉得还是能给读者的阅读提供必要的关于一本书的背景知识,“(真)专家”对这本书的批评,一本书的方法论和材料可靠性的探讨,一本书在同类型书里的地位、位置、时效性等等。总之,读后感式的讨论是最没意义的,相反,越趋向于资讯化的知识,或许对所有人的帮助会更大一些。

 

维舟:其实我不知道。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就我个人而言,我希望是一个能找到对我个人有启发信息的平台,同时能和一些人有观点的交流碰撞。其实豆瓣在某种程度上就已经满足了这一点。



03



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公共阅读





很多的所谓公共阅读、公共事件的讨论,是在‘站队式’的表达下进行的。





新京报:你理想中的公共阅读是什么样的?你最喜欢的公共阅读空间是什么?(可以是线上的,也可以是线下的)


马凌:我认为阅读是私人的事,公共阅读只是起到普及推荐的作用。


伯樵:试着从反面回答这个问题吧。像林奕含的《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伊藤诗织的《黑箱 : 日本之耻》都加深了我们对于性别压迫、校园职场性侵、女性在追求正义道路上所遭遇问题的认识;但性别议题也同样激发了正反两个方向的过激站队者,一方抓住“纯洁受害者”的概念不放,一旦潜在受害者有一些“污点”,就大加申斥、进行诛心、臆测动机;另一方则是一旦有人申诉,也不具体检视具体事件问题、证据,直接给“嫌疑犯”贴上标签,先在自己心中的道德小法庭将之定罪。


很多的所谓公共阅读、公共事件的讨论,是在这种“站队式”的表达下进行的。如果说“你理想中的公共阅读是什么样的”,我只能说我心中理想的公共阅读肯定不是这样的:充分地掌握事实、公允地审视异见、不因意见相左就恶语相向,讲究讨论的“逻辑”,不无理取闹,不为证明自己正确而证明自己正确,可能就是相对理想一些的“公共阅读”。


我最喜欢的阅读空间可能是地铁,这个地方很公共,但貌似“公共阅读”少了一点(也不是完全没有)。地铁的优势在于你有一个纯“白噪音”的环境,可以注意力非常集中地读书;有时在书房里、书桌前,反而容易被网络和微信干扰。


维舟:这个问题其实我也没想过。我的阅读本来都是私人的,“公共阅读”对我来说,是以前在季风书店里的讲座,是在网上写书评、讨论回应。对我而言两者都重要,只是这两年书店生存艰难,讲座不多,网上就成了最主要的渠道。



新京报:阅读的“公共性”在你看来应该如何体现?公共阅读对我们当下的意义是什么?


马凌:我其实不太理解“公共阅读”,只理解“分享”。


伯樵:阅读的公共性可能在于阅读的对象是否具有真正的“公共议题性”:性别、环保、教育公平可能会产生具有“公共阅读”价值的作品,但这些议题是社会所关心的,而非“阅读”本身吸引人。在这一点上,非虚构读物在某种程度上补足了社会科学学术著作的不足:非虚构读物经常是社会科学著作的一种延伸,很多作者具有专业训练的背景;但同时他们也充分考虑读者认知的门槛,对事件的兴趣所在……在这个节点上,阅读的“公共性”得到了最大化。


我觉得(对优秀作品的)公共阅读最重要的贡献还是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批判思考和逻辑推演的空间吧。“公共阅读”当然能帮助全社会提升对某方面问题的认识,比如《寂静的春天》之于环保议题的发轫。但一次具体的“公共阅读”事件其实真正能覆盖的人群也相对较小,尤其在年均阅读人群普遍不高的地区——但,长时段、多议题(多轮)“公共阅读”最后叠加在一起,其实可以为相当大的社会群体提供一个讲逻辑、有自省性、认真存疑、思考、批判的认知土壤,这种“公共阅读”的推动作用缓慢且分散,但长久看来确实存在的。


维舟:如我前面所言,阅读很多时候是私人的,一些特别小众的阅读兴趣也很难公众化,所以阅读的“公共性”,在我看来首先要明确“公众是谁”?换言之,是面向谁来谈论这些?我相信一个推广阅读的人,心里要始终想清楚这个问题:这本书的话题公众有兴趣吗?那些公众是什么样的人?如何才能分享观点并引起他们参与讨论的兴趣?


公众阅读的意义则是另一个问题,这个值得另外讨论,而且无疑非常重要。书籍、杂志、公共空间的讨论对于公众教养和全民理性思考的意义,是怎么估量都不为过的。现在的新技术并没有改变这一点,恰恰相反,很多人倒是担忧电视、娱乐、一些网络形式造成人们的浅薄化,公共阅读仍是不可替代的。



新京报:你如何看待公共阅读与私人阅读的关系?


马凌:读书与学问,终究都是个人的事。“心领神会”,纸上的探险、纸上的相遇,超越时代也跨越空间。


伯樵:没有什么具体关系吧?不过偶尔会有重合。在私人阅读撞上公共议题的时刻,比如一个长期关注公共卫生议题的读者,突然遭遇了因本次疫情而走红的《血疫》、或是再次走红的《鼠疫》,当然可以从他个人的阅读经验中梳理出或公共卫生向、或医疗科学向、或社会心理向、或历史回望向的阅读脉络,让我们更好地理解《血疫》、《鼠疫》这样的社科、人文作品吧。


维舟:简言之,私人阅读完全凭自己的兴趣,是为自己而读的;公共阅读则需要参与感,相当于某种“文明人”的基本思想装备。


新京报公共阅读难免遭遇理解冲突,你如何看待?遇到网络上经常出现的“杠精”,你会如何应对?


马凌:是啊,一些心理扭曲者,是应该被拉黑禁止的,但是这些心理扭曲者,你越拉黑他,他越是要杠到底。此时个人往往无力,还是需要网站来主持公道。


维舟:冲突是正常的,但要看什么样的冲突。“杠精”并不只是豆瓣上有,到处都是,在我看来,“杠精”基本可以界定为“在讨论中关心权力博弈更多过问题本身的人”。这样的人很难进行讨论,因为讨论的前提是大家都对问题感兴趣。我没有义务去说服这些人,所以他们愿意守着自己的观点就守着好了,何况我都不确定自己的想法就一定是对的。见得多了,我常常觉得,很多人根本不会讨论,只会吵架而已,但反过来说,“讨论”本身就是需要在公共交往中逐渐学会的,因而从这一点来说,“杠精”那么多,本身是因为我们缺乏正常的公共交流、从小也很少注重相应的训练所造成的。



本文为独家内容。采写:宫子;编辑:榕小崧。校对:刘军。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欢迎转发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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