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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中兴与改革

2017-04-08 冯敏飞 思想潮


本文首发于中共中央党校主办的《学习时报》(2017年03月13日),作者:冯敏飞。上标题为编者所拟,感谢作者供稿。


超越中兴

近年来,笔者尝试梳理中国历史上的盛世,史界公认的盛世共43个,其中称为“盛世”者6个、“治世”者22个、“中兴”者15个。王观国《学林》中说:“中兴者,在一世之间,因王道衰而有能复兴者,斯谓之中兴。”定义某个时段为“中兴”有两个前提:一是“一世之间”,隔朝代不算;二是如果前一任或几任帝王政绩不“衰”,那本时段也不称中兴,而称某某“之治”或某某“盛世”。


正视积弊


刘彻曾叹:“汉家庶事草创,加四夷侵陵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其实,新政权无不是草创。刘邦从平民起事到立朝登帝头尾才8年,其间不停地征战,生死未卜,不可能有太多时间考虑体制问题,只能以继承前朝为主。杨坚早有从政经历,但篡为自己江山的想法也不可能久已有之。所以,范仲淹说:“历代之政,久皆有弊。弊而不救,祸乱必生”,“不可不更张以救之”。“更张”就是改革。改革不是中兴的充要条件,不能说只要一改革就中兴。但改革是中兴的必要条件,没有改革就没有中兴可言。


年富力强的嘉庆继承康乾盛世后,很想有番作为,亲政第二天就打下“大老虎”和珅,朝野欢呼“嘉庆新政”。然而,他很快就回到乾隆的老路上去,结果他最后像祥林嫂那样叹息:“为君难,至朕尤难!”何也?张宏杰有句评论相当到位:“一直标榜‘法祖’的嘉庆,在最核心的地方背离了祖先的传统。”是啊,开国帝王那种勇于并善于打破一切条条框框的革命与改革精神,他恰恰没有“法”。史家将嘉庆至道光期间称为“嘉道中衰”。“中衰”语出《史记》,但配为专有名词,似乎仅此一个。


世上万事万物唯有“变”之理是不变的。从原始社会到如今,何如天壤之别!历经无数方方面面的改革,一点一滴改进而来。改革是人类发展的常态,人类历史就是一部改革史。周公制礼作乐,或可谓中国最早、最成功的政治改革。此前,人们总认为“君权神授”一成不变,王位是“铁饭碗”,怎么胡作非为都行。周公发现上帝的“任命”不是终身制,一旦失德上帝便会收回授权,因此必须重视道德建设。


春秋战国时期,所有诸侯国都进行了由奴隶制到封建制的重大改革。赵武灵王认识到:“循法之功,不足以高世;法古之学,不足以制今。”正视现实,承认弊政,重拾人心,是改革的前提。秦孝公正是认识到“诸侯卑秦,丑莫大焉”,才不惜用“与之分土”的待遇高价从国外聘请商鞅来推行改革。秦国改革不是最早,但“商君虽死,其法未败”,从惠文王至秦始皇又接连五代改革不止,没有其他六国那样变法与废法之反复,而坚持最长,改得最彻底,后来居上,最终统一天下,所创体制延续2000余年。


战略战术


社会改革绝不可能像游戏那么轻松愉快。即使玩扑克,还常有人不欢而散呢。改革与反改革的矛盾冲突往往很激烈,甚至可能如王安石所遭遇的那样“与战无异”,引发政变与战争的也不少。


王夫之评论宋仁宗赵祯说:“计此三十年,人才之黜陟,国政之兴革,一彼一此,不能以终岁……夫天子之无定志也。”这是由帝王的尴尬角色所决定的:他们要兼顾各方利益,所以在变法中容易患得患失,难以保持“定志”。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们宁愿做个“啃老族”,美其名曰“守成之主”,将弊政粉饰为鲜花,击鼓传花传下去。这就注定了他们即使改革也往往难以彻底。


王安石的检讨书特别值得一读:“臣所以来事陛下,固愿助陛下有所为,然天下风俗法度一切颓坏。在廷之臣,庸人则安常习故而无所知,奸人则恶直丑正而有所忌。有所忌者倡之于前,而无所知者和之于后,虽有昭然独见,恐未及效功而为异论所胜。”奸人毕竟是少数。正是庸人“和之于后”,成为奸人的帮凶,助长反对势力,才使得改革大业“未及效功而为异论所胜”。这里所谓庸人,其实不凡。比如司马光,孩童时砸缸救人,可见没读太多书时候的他能打破惯性思维,可他有本事编写《资治通鉴》的时候反而变保守,成为王安石最大的反对派。司马光们反对改革,倒不是出自私利。有些“改革”的结果事与愿违,当然得不到支持。可见改革的环境有多复杂。


革命难免暴力,改革难免“非常态”。张居正毁书院,显然冒天下之大不韪,难道他不知道吗?那为什么还要干?笔者认为他是为了堵反对派的噪音,为保障万历中兴顺利,而不至于像范仲淹、王安石那样半途而废,不得已姑且为之。


中兴之功


中兴之功是伟大的,诱人的。你想:一个王朝在危亡的紧要关头,通过改革不仅死里逃生,而且复兴起来,那是多么了不起的奇迹!纵观数千年中国历史,又不能不深为遗憾。可称为中兴的时代仅15个,显然太少。其中前3个还是处于没有信史的时代。很多时代的改革本可成为中兴,但最后流于短暂的昙花一现。有的中兴维持不久,没有带来王朝的复兴。


为什么会有这些情况发生?因为没能坚持深化改革,彻底摆脱危机。宋徽宗赵佶建皇家园林,从南方采运奇花异草怪石,时称“花石纲”。各地官员趁机中饱私囊,引起民变。赵佶一边下罪己诏,罢停花石纲,以平民愤,另一边派重兵镇压。时局稍缓,即恢复花石纲。不久,金兵大举攻宋,赵佶这才真正重视起来,连忙又下罪己诏,罢停花石纲,可惜太迟,历史没再给他机会。


如果说赵佶们的改革是止痛式,那么李纯们的改革可谓锯箭式。安史之乱后,大赦安禄山、史思明的旧将亲族,让他们变成新的节度使,形成一个个事实上的独立王国。李纯继位后,对跋扈的藩镇开战并取胜,中央权威重树,被誉为元和中兴。李纯就此满足,不再进取。下任也不争气,政务荒废,藩镇势力很快重新抬头。后来的会昌中兴、大中中兴都整治过藩镇并也都取得明显成效,但谁也没从制度上根治,大唐最终还是毁灭在军阀手里。这就好比外面的箭杆锯了一次又一次,箭头却一直在肉里,最终恶化不治。


然而,我们不能因此小视中兴的意义。朱祐樘上任时,大明只有119年,经他改革中兴,又历隆庆之治、万历中兴,大明延续了157年。安史之乱时大唐仅137年,因为相继有元和中兴、会昌中兴、大中中兴,大唐又延续152年。一个个中兴,好比一节节火箭助推卫星升入太空。


正是基于此,笔者才畅想国之永恒。就如一个人一生中要经历多次疾病、康复,中兴也如此。人的生命有极限,而人民生生不息。只要及时深化改革,超越中兴,完全可能让历史走出治乱循环圆周式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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