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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了没有母校的人了

2016-04-25 晏凌羊 晏凌羊


420日起,一条关于“共青团中央直属院校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将停办本科教育”的消息在网上流传,我们的校友微信群立即炸开锅了。随后,该消息被证实,多家网站刊载了这一条消息,说是共青团中央及其直属单位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已决定:逐步停办该校现有的本科教育,将专注培训群团干部,与中央党校的职能类似。

 

而我,正是这个学校的本科毕业生。

 

母校以前的确曾是红色高校,一所学校两块牌子,一曰“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二曰“中央团校”。历届校长大都居于或将要居于庙堂之上,校名为胡耀邦题写。团中央历届领导冯文彬、胡耀邦、韩英、王兆国、胡锦涛、宋德福、李克强、周强、胡春华、陆昊、秦宜智等同志先后任学校校长。


我的毕业证,是周强发给我的。

 

如果你深知学校历史,你会知道这所学校包含有太多的红色遗迹。比如偏安学校一侧的游泳池,是胡耀邦同志领衔挖的;教学楼的电梯是东德共产主义友人专门来华安装的;新建的图书馆是某位庙堂之上的人点头特批建起来的等等……..

 

外界对这个学校的误会和偏见,一个校友总结得很好:1、以为和中央团校是一回事,是培养团干部的。实际上: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和中央团校是两块牌子一套人马。中青院是正规文科院校,教育和学术机构,政治色彩很淡,老师们都在专心致志教书。2、以为这里官僚气盛行。实际是:这里不是机关单位,而是教书育人的地方。我们学校的特点是,学生素质好,教师基本都是博士学位,学校非常重视本科教学,倡导民主治校,尊重学生的诉求和权益,师生感情很深,毕业生口碑好。3、以为这是高干子弟的聚集地。实际是:学生都是草根,我教书十年没见过一个高干子弟。学生主体是凭借自己的努力奋斗的孩子,有进取心,谦逊内敛,刻苦努力。


当年那些曾跟我们一起在食堂吃炸酱面的同学,基本都是当年本县市甚至是全省的高考状元,高考分足以踏入北大清华,甚至上过家乡报纸,是当地高中生的偶像。而我们,有过相似的荣光和遭遇,走过同样的心路历程,对母校有同样复杂而热烈的情感......

 

我不是“护校宝”,也不想吹嘘母校些什么。只是想借这个这个由头,讲一讲我和它的故事。

 

2001年,高考结束填报志愿时,我第一志愿填了北师大,虽然我的目标是北大或复旦,但之所以把北师大列为第一志愿,最主要的原因是我觉得这所大学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考上,这样填是最保险的,再者,读师范大学学费便宜一些,听说师范生还有补贴。那会儿的我,穷得连350块高考报名费都得跟老师借,也不知道考上大学以后有没路费、学费去上学,所以大学的名气、学费是我首要考虑因素。

 

填报高考志愿时,第一二三档志愿表那么多栏,我全部填得满满当当,二本的志愿好像填了扬州大学,甚至在最末一栏,我都填了云南曲靖的什么职业技术学院。当时的想法很简单:这个学校不要我,还有那个学校兜底。填完所有志愿栏以后,我发现提前录取志愿那一栏还空着,然后强迫症就犯了,想把它也填满。

 

在提前录取批院校中,我找来找去,发现就中国青年政治学院最适合我,因为像公安大学、国防科大、外交学院等等听起来很政治、军事、外交的学校什么的,需要测试体能或某方面专业技能强,只有中青院门槛最低,只要你是团员都可报名。

 

我想着历年来这所学校录取分数线那么高,在云南的录取分数线不亚于复旦,更早一些时候在云南的录取分数线不亚于北大,就觉得自己肯定考不上,那就填着玩玩吧。

 

提前录取填报专业志愿的时候,看到中青院新闻专业有“相貌姣好”这一条要求,我自卑了。那会儿(17岁)我以为学新闻专业毕业以后就要上电视出镜啥的,我撒了泡尿照照自己,回来就选填了法学专业,想着如果毕业了能当个法官、律师啥的也挺威武。

 

高考分数出来,我傻逼了,比我预估的分数高了八十分,还得了当年全市文科第一,有个企业(如今已是上市公司)奖励了我八千块巨款,那场高考状元颁奖仪式还上了当地电视台。为了上电视,我还花三十五块钱去农贸市场买了一件新外套。这八千块钱,对当时的我而言,真的是巨款,记得还帮家里还了三千块的债。

 

分数出来以后,我觉得很不妙,天天祈祷中青院的录取分数线远远高于我考到的分数,这样我就能去第一志愿报考的北师大了。我对中青院这所每年只在全国招收六百个学生的学校一无所知,在老家,这学校的名字说出去都没人知道,实在不如北师大能满足我的虚荣心。那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后悔自己考那么高分(话说那会儿我能把自己的高考分数估低80分,是有多保守和自卑)。

 

等录取通知书的时间里,我写了一本八万字的青春小说,纯手写,写得超幼稚。让我绝望的是,录取通知书还是到来了。怎么办?我不可能去复读啊,家里也没复读的钱了。开学了之后我揣了剩下五千块奖励金,就去了北京。

 

那会儿我和我父亲都没出过远门。在大理转车去昆明,我们还差点被飞车党抢夺了装有录取通知书和钱的包。我父亲只把我送到了昆明,就把我交给了跟我同样考上中青院的同级同学的爸爸,让他把我带去。当时我们全家人的决定是:父亲若是把我送到北京又回来的话,实在太破费了,来回路费和其他开销加起来估计都要花出去一两千,但这一两千够我用半个学期的了,我们全家都舍不得花这点钱。

 

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坐火车。那会儿我们没有手机,连BP机都没有,到了火车站,却联系不上同学的爸爸,打他电话也听不见。最后我被认领走,是因为看到了同学的爸爸站在一个高处,对着人群声嘶力竭地喊我的名字……这个场景,我至今依然记忆犹新。

 

上了火车,我才知道原来从昆明去到北京要坐四十几个小时,而且上车之前需要自己备些吃的。我穿了一件很土的衣服,都不敢跟车厢里那些自信大方的已在北京读了两三年大学的老乡说话。

 

去到学校,我又傻逼了,对学校的第一印象是:怎么这学校那么小,还没有我高中学校大。

 

来自天南地北的同学聚在一起聊到心理落差这个问题,有人勇敢地退了学,回家复读准备来年考北大清华(其实他们当年要不是填了提前录取,早就被北大清华录取了);有个四川省文科状元接受不了这种落差,最后经协调以后回去读了四川大学。我胆子小,又没钱,想着来都来了就这样吧。再问问身边的同学,我都不好意思说自己的高考分数了。学校里优秀的校友真不少,跟他们相处久了,我真是常常觉得自己啥也不是。

 

四年大学生活很快过去,我慢慢习惯了大学生活并且时常为母校感到骄傲。最骄傲的一回是团中央开大会,胡锦涛、朱镕基都出席了。别的高校只能派团干参与,而我们学校可以全员参与。第一次去到人民大会堂,我们都好激动。非典的时候,北京很多高校爆出来非典病例,而我们学校为零,当然,这也可能跟我们学校人少有关。

 

好了,马上毕业了。当时的大学男友在北京没找着工作,我就把向我伸出橄榄枝的一家报社回绝了(其实主要是给的待遇不够诱人),跟着他来到广东。一来,就傻逼了。这里没有人知道母校的名头,我递简历过去,人家以为我是民办学校的。广东人心目中好像只认为中大、暨大最牛逼。每次被一些很高大上的单位拒绝的时候,我都好沮丧:高考的时候,哪有把中大放眼里啊,可毕业了我连广东最普通的大学的毕业生都不如。

 

总之,经历了很多波折吧,最后还是有人给了我机会,然后我就工作到现在了。也许是因为自己的这些经历吧?

 

毕业后到现在,各种场合,我都在不遗余力地宣传母校,也希望师弟师妹们找工作时少受些误会。每次遇到有合适的招聘信息,都会发给留校工作的同学,希望能帮到他们什么。每年我们法律系的林教授给毕业生写的毕业致辞,我也都有细看。接触过不少校友,他们在各自的岗位上都表现优秀,一个又一个的Cyuer(中青院学生的自称)不遗余力地向外界证明我们的“CYU”不亚于国内任何一所名牌或重点大学。也许是因为校友太少的缘故,每次遇到Cyuer,我们都像是见到了亲人。

 

我以为,假以时日,母校会慢慢壮大,它也会因为我们,而变得更有名气的。岂料,一个会议下来,学院本科教育说停办就停办了。

 

母校在高校中的特殊性,虽然让我吃过苦头,但想起那四年的青春都在那个小院子里度过,想到还有那么多优秀的校友,我从不愿外人说它不好。如今,它变成了和中央党校一样性质的学校,这让我感到万分惆怅。像是一个人的家园被强拆,Ta再也没有了老家,也没有了故乡。我们的毕业证都成了绝版,以后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人解释自己从哪儿毕业,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的校友会越来越少,像珍稀动物一样,有一天在地球上再也找不到。

 

“聚时一团火,散做满天星”,不知道是哪个校友这样形容我们的毕业,这是多么美好的意境。如今,我们想回去看看那团火燃烧过的痕迹,带回一点青春的灰烬和回忆,或许都成了奢望。即便能再回去,也见不到前人传承给我们、我们传承给后人的那些东西了。

 

大学,是很多人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站地。这是因为,这是你一生中最后一次有机会系统性地接受教育,是你的人生观、世界观形成最重要的时期,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可以拥有较高的可塑性、集中精力充实自我的成长历程。这也许是你最后一次能在相对宽容的,可以置身其中学习为人处世之道的理想环境。你的幼儿园、小学、中学停办了,你可能无所谓;你之前任职的公司倒闭了,你可能无动于衷;但大学停办了,你却不可能不惆怅,因为这意味着:你人生中最难忘的四年,此后无处可追忆。这种心情,不亚于我们眼睁睁地看着某套独具特色、游人如织的百年老宅,并未出现衰朽的迹象,却毁于一场强拆。 

 

相比浩瀚宇宙,相比历史长河,相比国家大局,相比我们漫长的一生,一个学校的废立根本算不得什么。活到现在,我们早已明白人生充满各种无常,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但一想到以后母校没了,还是会令我们感到惆怅。

 

我的母校,像是一棵树,还未长成苍天大树就被砍倒,以后的我们,只能羡慕地看着别人回到属于他们的老树下缅怀青春。一棵树,对整个森林而言算不得什么,但对于怀念它的人,却意义重大。虽然到最后,连我们都会消亡,但此时此刻,想起那些已经逝去的青春,想到以后无处可追忆,还是感到很惆怅。

 

别了,无处缅怀的象牙塔岁月;别了,中青院;别了,见证过我们青春的那棵再没机会变成老树的树。




对母校,我是又爱又恨的。听到母校停办的消息,却是倍感惆怅。听到消息当晚,我用睡前的半个小时用手机打了两千字,然后分两段在朋友圈里发了出来。由于要连载《最好的转身》这篇文章,所以今天才把这段文字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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