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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你,世界会变冷一度

2016-04-27 晏凌羊 晏凌羊

 

  晚饭后的天台特别凉快,我坐秋千上看母亲照顾她的菜,听她抱怨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蜗牛、小鸟,老是来偷吃她种的纯天然无公害的菜。

 

母亲埋怨我和小逗号又穿着拖鞋上来,一会儿回去弄脏了地板她又得拖地,我跟逗号像是合谋作案一样对视大笑。

 

去年国庆回了丽江老家一趟,带回来一些格桑花种子。几个星期前,母亲往土里一撒,现在已经在打花骨朵儿了。下周应该会开花了,品种是最常见的粉红。

 

晚风习习,楼下不知道谁家厨房飘来饭香。母亲在给菜地浇水,小逗号蹲在花盆变捉小蜗牛,坐在秋千上的我看着格桑花的花骨朵儿在风里摇曳,忽然觉得自己好幸福。

 

 我跟母亲说,我觉得好幸福哦。

 

  她笑,你是很幸福啊,有我这么好的妈和那么好的女儿。

 

  我说,就是。

 

  她叹气,仍然笑着说:可你吃的苦头也挺多。

 

  我说:“没关系。人活一世,不是要吃这种苦,就是要吃那种苦。会吃多少苦,能享多少福,都是命。可你和父亲都健在,逗号也算聪明伶俐,目前这样就很好了,真的很好了。”

 

我问母亲:“没能找到一个好伴侣,我是不是挺不孝的?”

 

母亲回答:“没有,只是觉得你这样太辛苦了。”

 

我没再说什么,只是看母亲开始忙她手里的活儿。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又酸又暖。

 

其实我真正读懂她,是在我也当了母亲以后。当我学会以一个女人看另外一个女人,而不是一个女儿看一个母亲的角度去看待她,那些曾经不怎么理解的,现在都理解了。

 

生女儿的时候,我疼了二十几个小时还是生不下来,她全程边抹泪边紧握着我的手。在被推进手术室剖腹前,我回握了一下她的手,说:妈,你别哭。

 

然后,看到她得更凶了,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前两日,一闺蜜吐槽由于她不去相亲,她妈跟她生了三天闷气不搭理她,我顿时觉得还是很幸福的,因为从记事以来,母亲基本不会干涉我的生活。我跟母亲的矛盾主要体现在她经常跟我这么说:

 

“上天台又不换鞋是吧?回到家里把地踩脏了我又得拖地。”

“你来拖?你拖得干净吗你?”

“嘿,进出阳台怎么不关门呢,蚊子飞进来了,小心又咬逗号一脸包。”

“一回家你外套包包乱扔,你看你那个床,乱得像猪窝!”

“看电视的时候为什么一定要把你那双臭脚架在茶几上?”

 

这世界上,有人一直在努力挣脱父母亲的控制和束缚,而我却从来不为这个苦恼,大抵是因为我生活在一个温暖而民主的家庭之中,虽然家境一直很清贫,但每个人的意愿都能得到尊重,大家相处得还算是融洽。

 

没成家之前,我一直在异乡漂泊,终日奔波劳碌,脑子里常常是一片兵荒马乱而又寂寥荒芜的,焦虑起来的时候甚至会整宿失眠,但是,每次回到老家探望老人,平和安然的心境马上就会降临。


握着父母粗糙的手,捏捏他们沟壑纵横的脸,看他们像小孩子一样拌嘴,细言慢语地陪他们聊聊天,忽然塞给他们嘴里一些好吃的东西,看他们猝不及防地咽下去……就会想起若干前年,他们也曾经如此温柔地对待我。

 

离婚之后,又是双亲给了我最大程度的体谅和支持。他们鼓励、支持我跟逗号爸爸好好相处,说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上了,谚语里说“百年才修得共枕眠”,好歹夫妻过一场,离婚了可以还是朋友。

 

弟媳做的酸辣鸡爪做得特别好吃,母亲有次专门叫她多做了一些给逗号爸爸备着。老妈说他就爱吃这个,等他来接孩子时拿给他——虽然最后的结果是他有事耽搁了,没来。母亲不是想通过讨好前女婿以达成什么目的,她只是习惯性地对每一个认识的人友善。她待弟媳,待我的其他朋友,也是一样的。

 

母亲一直体虚,常年生病,晕车严重,所以平常活动范围只是走路能走到的地方,甚至连需要坐车才能去到的公园、商场、餐厅都不愿意跟着我们去。有一次生病,她忽然说她生病的时候只想了一件事:如果她不行了,我还得请一个保姆,那我就真扛不动了。

 

还有一次,是我生病,母亲叮嘱逗号:“以后外婆不在了,你要照顾生病的妈妈。”

 

听到这话,我鼻子更酸了。


我以为我长到这么大,已是一刻苍天大树,可以庇佑他们了。可他们心里想的、眼里看到的,还是我的无助和辛苦。我希望他们安心地老去,心安理得地接受我的照顾,可他们却依然不敢病,也不敢老。

 

有时候想想,真的会很内疚,他们对我庇佑太多,而我体谅他们太少。

 

几年前的产假,我带着孩子回了老家一趟。此时的外公、外婆已经并排躺在了那两个如同大馒头一般的土堆里。看到逝去亲人们的坟墓上都长出了新草,我才真正地意识到:那些死去的亲人,我是永远都见不到了。

 

老爹和母亲有天忽然讲起选墓地的事儿,听得我心里一阵阵的发紧。

 

在我外婆家(彝族村落),几十年前,小孩出生后,家里人立马种上一棵树,等他长到四十来岁的时候,把树砍倒,做成棺木。他会参与浇灌、养护、砍伐、制作棺木的过程,如果放了几年那副棺木旧了,他还会给棺木重新上一道漆,神情悠然。


但在广东,很多广东人超级忌讳“死”字,某些场合连“可爱死了”“想死你了”都不能提,很多写字楼的楼层号没有4楼,都用3A楼代替。在老家,人们谈论死亡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情,所以广东的这种风俗和忌讳,是我所不习惯的。

 

是啊,这一天迟早要到来的,对每个人都是,它都是无比回避的宿命。可每念及此,想到父母有一天不在这世界上的任何地方,我还是很悲伤。

 

没了他们,那个我引以为傲的风景如画的故乡,对我而言也不再是故乡。那些山,那些水,那些舌尖上的味道,只会让我更心伤吧。

 

记得十多年前某个夏天的早晨,外婆走了之后,母亲接到消息,眼泪决了堤,她只说了一句:这辈子我光顾着为儿女操劳了。

 

那一天,高原的太阳对着那片美丽的大地释放着浓浓的暖意,院子里嫩红的石榴花悄然绽放,玉米树油绿绿的叶子在风中摇曳,但对母亲来说,这个世界的温度已经无可避免地变冷了一度,而且再也不能回升。

 

   年少时候想到假使父母过世,因此悲伤大哭,那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现在想到有天他们不在,因此黯然神伤,却为着另外一种更深刻的认识。


在某种意义上,老人是挡在我们与死亡之间的屏障,虽然这层屏障也不过是虚有其表的马其诺防线,但他们的存在,会让小一辈的人觉得自己很安全,觉得自己尽管一大把年纪,尽管已经承担起了“上有老、下有小”的责任,但依然有种“自己是一个受保护的孩子”的幻觉。

 

我们总会抵达那个终点站,全面的孤独总会到来,总会有一天猛然抬起头,才发现耳边再也没有唠叨声,眼前再也没有他们的影子,手机里的那个电话号码再也没人接………

 

这是绝对的。

 

而那个千里之外的故乡,你是再也回不去了。

 

  先前常常和闺蜜们说起,我十分回避跟母亲说些肉麻的话。我联想到她们这一代,或许真的没有什么说“我爱你”或者听到“我爱你”三个字的机会,只是在某次发短信的时候,在说完一堆正儿八经的事儿以后,轻描淡写加了一句:妈妈我爱你。 

 

岁月漫漫,随便捧起一掬,都幸福到伤怀,可惜生命必是有遗憾的。每个人都只是沧海之一粟,却承载了太多的情非得已、聚散离首。不甘心也好,不情愿也罢,生活一直都是一个无人能参透的谜,因为不知道最终的谜底,就只能一步步地向前走。

 

我也早就知道,人生没有完美,遗憾和残缺始终都会存在。穿越过岁月的风雨,已经失去的东西很珍贵,没有得到的东西也很珍贵,但世间最珍贵的还是现在。那么,只希望我们都能把握现在,珍惜这似水的流年,让那些珍惜与善待多一些,更多些,让遗憾和后悔少一点,再少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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