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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鸾倒凤我主动,东窗事发你顶着——关于司棋的一点断想

2016-05-20 晏凌羊 晏凌羊

 

一直认为,《红楼梦》不应该被过度研究和解读。什么映射康乾政治之类的,简直是扯淡。我觉得,《红楼梦》之所以经典,在于塑造了鲜活的人物性格,展示了丰富的人物命运,甚至寓意着深厚的人生哲学。

 

看《红楼梦》,人们关注的多是金陵十二钗,却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一个极具个性的丫鬟司琪。“元、迎、探、惜”(原应叹息)四春丫鬟的名字正好含有琴、棋、书、画四字,司棋能位列其中自然也不会逊色。

 

《红楼梦》中,司棋是少有的几个具有现代意识的人物之一。执着,独立,有极强的人格尊严,在一帮顺从于命运的女性中显得格外突出。曹雪芹对司琪没有费多少笔墨,只用了一段简短的故事,展示了女性的另一种爱法和活法。

 

司棋从小在贾府长大,与府中的其他丫鬟们一样,到了一定年纪就会被安排到主子房中伺候,因此司棋被安排到了迎春的紫菱洲。众所周知,迎春是一个既没有主见,性格又十分软弱的人,所以作为迎春的大丫鬟,司棋实际上事事都是自己做主的,这也使得司棋行事渐渐变得无比强势。比如,司棋见不得手底下的小丫鬟受人欺负,有小丫鬟在厨房受气时,司棋便带着一大帮小丫鬟们冲进厨房打砸闹事。



 

司棋的刚烈,跟尤三姐有得一拼。她不会吟风弄月、托咏传情,只能私赠香囊以表达爱意。她不像小红那么钻进一切空子往上攀援,不像袭人温和柔顺却又奴性十足,也不像晴雯依着一个没有主仆之分的宝玉而有桀骜不驯的资本。她唯一仰仗的,就是自己不好惹的泼辣性格。只有这样,像迎春这样的懦弱主子才会不至于被其他人欺负,风风火火的司棋因此也被人称为副小姐。

 

司棋不仅待人接物泼辣爽利,对待感情也是抱着轰轰烈烈的态度。她与身为小厮的表弟潘又安两人情投意合,这是这在教条森严的大观园中是不被允许的,所以司棋只能在大观园中偷偷与他相会。

 

《红楼梦》里丫鬟的命运最终有两个,要么是给男主子做妾,比如平儿被贾琏收了妾,袭人被宝玉强行同领云雨之事成为暗妾,鸳鸯被贾赦意淫为妾(只是鸳鸯不肯)。姿色平平没有背景的丫头到了年纪配个小子,打发出去,自己是做不了主的。所以,司棋的举动有着积极的意义,敢自由恋爱,甚至还敢发生婚前性行为。

 

我觉得书棋在大观园里大概是个异类,如同孙猴子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她做点出格的事并不奇怪。大观园对她而言,可能只是一个地名,所以,管他娘的清规戒律啊!我爱由我不由天!


所幸的是,曹雪芹并未因此而把她绑上淫荡的耻辱架。光这一点,曹雪芹就不由得让人佩服。曹雪芹的女性观,比现在很多现代人先进至少一百年。


 

纸终究包不住火,司棋的私情还是被人查了出来,定情之物还有两人来往的书信都是铁证,司棋也因此被赶出大观园。


司琪被逐出的原因和表现都与金钏不同,可怜的是始终没有人给她一点支援。当司琪跪求迎春说:“姑 47 32143 47 15231 0 0 4447 0 0:00:07 0:00:03 0:00:04 4447,好狠心啊!哄了我又两日,如今怎么连一句话也没有?”而那迎春却只能拿着一本《太上感篇》只顾看,一如既往的懦弱、怕事、迟钝、麻木。司琪哭求周瑞家的允许她和姐妹们见上一面,得到的答复如同冰水:“你如今不是小姐了,要不听说,我就打得你了”——于是不由分说,被拉出了大观园。

 

跟她有私情的小厮潘安畏罪潜逃了,司琪说:“一个女人嫁一个男人我决不肖再跟别人的,我只恨他为什么这么胆小!”她还说:“一身做事一身当!为什么逃了呢?就是他一辈子不来,我也一辈子不嫁人。要是他不放心,他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就是讨饭吃也是愿意的”(见第九十二回)。如此明确的表白了自己的贞操与决心以后,她突然一头撞死墙上。

  

司棋最直接的死因,就是她那个没用的表弟潘又安,事发后一人逃走,不顾司棋的死活。他外出赚钱回来,又对司棋没信心,怕人家贪图他那几个臭钱,到司棋家装穷,司棋娘看他这么穷当然要执意反对啊。于是,搞得刚烈的司棋除了一头碰死再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但仔细想想:如果他能及时亮出他的金银来,司棋又何止于只有死路一条呢?

 

司棋母亲跟天下的父母一样,都希望自己的女儿有个好的归宿。在当时那个时代,那个等级制度分明的大环境下,这种愿望的具体化就是:司棋能借助在贾府上等丫鬟的身份嫁入一个略有身份地位或较为富有的人家,从此家人脸上也风光,可是出了这种丑事,他们所有的愿望都破灭了,司棋还被赶出了贾府。这一切都是潘又安和女儿偷情导致的,都是潘又安害得全家丢尽了颜面,司棋母亲从今往后几乎无法面对那些敌视、嫉妒他们家人的同样身份的贾府的下人。潘又安要是个富家子弟还好说,偏生看起来是个没权没势的草根阶级,司棋娘恨他,也瞧不起他,怎么可能同意原本可以“卖”个好价钱的女儿跟她通奸的对象在一起,她恐怕恨不得这个臭小子死了才好。所以,在这种情绪下,不肯成全也就是情理之中了。

 


对于司棋来说,自己的亲娘爱财富胜过爱自己,自己的意中人事到临头又胆小怕事逃走了,爱情和亲情的小船都翻了个底朝天,出路也没有了,生无可恋。她大概是这么想的:既然我已经不能争取到我想要的生活,那别人也决不能想要通过我而得到其他东西,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母亲。我活着是为了自己,我宁可以一死给予迫害者以有力的还击,叫他们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也不愿再苟活于世。

 

司棋死了,那赶来看她的潘又安叫人抬了两口棺材进来说:“一口装不下,得两口才好”。就这样,潘又安拔刀自刎而死。我说潘又安,你这是何苦呢?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换现在的说法,你简直是个“大作逼”啊。

 

同样是死,但司琪的死,死出了艺术性高度。在当时那样的时代和情境下,司棋的此举使得她从奴婢阶层中脱颖而出,而跻身到一个精神的质的高度。相比之下,潘又安则终于完成了从泥浊世界到净水世界的跳跃和自救,虽然来得太迟。


在这里,我不是讴歌死亡,只是觉得司棋和潘又安在面对爱情时的担当和果敢显然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就拿男女二人私通这件事来说,一开始时,往往可能是男的主动,大献殷勤。可是,一日“东窗事发”,要出事了,却又吓得跟龟孙子似的,一点主张也没有,半分责任都不敢负,不是躲在床下,便是跳窗而逃,任由女方独自去承受一切。


有几个人曾像宝玉那样作过反省,问过“何事文武立朝纲,不及闺中林四娘”?几乎没有。这种事情几乎每天都在发生,但多数的男人,只把这些故事当做风流韵事来品评和赏玩,还沾沾自喜。

 

司棋和潘又安双双殉情这事儿发生在红楼后四十回,曹雪芹本人想怎么安排他们的结局,我们不得而知(残缺美虽然有利于《红楼梦》的传承,但每次看后四十回我还是想捶地,真想把曹公的阴魂招回来让他亲自写完)。

 

当然,高鹗这么续写,其实也还不错。曹雪芹为何把司棋意中人的名字取为“潘又安”,应该是有玄机的。历史上的美男子潘安,不仅有貌,而且有才。在感情上,他更是一生只爱老婆杨氏,而这也正是他成为众多女子梦中情人的重要原因。so,高鹗安排潘又安殉情,成为红楼中第一个愿为感情、为女人的死的男人(柳湘莲在得知尤三姐殉情后,只是出了个家),似乎也符合曹雪芹的初衷。



 

司琪是从贫穷孤弱、被侮辱被损害的境地中奋身崛起的一个孤傲之魂。她身上没有假斯文的臭味,也没有斗心机的手法,对生活和自由的要求比别人高,并不甘于做任何人蹂躏的妾婢。她为入画、四儿、芳官的流落感到悲哀,所以不把自己当成赚钱的工具,拒绝没有爱情的婚姻,也不固守没有婚姻的爱情。

 

我喜欢司琪,因为她是大观园中身为奴婢却以人的状态活着的女人,有水的坚柔,也有火的激昂。

 

看司棋的故事,我常常会想:人生如白驹过隙,按自己想的活过一回,而不是受他人影响委委屈屈地活着,这才叫不白活一世吧?红楼梦中有些这样清醒的女子,但大多落得暗中饮泣的结局,而司棋则将爱情的所有味道尝遍,虽然潘又安逃走伤透了她的心,但毕竟最后还是去阴曹地府陪了她。若她死时知道潘又安会为她殉情,也会笑着离开人世吧。


这样的结局,对她而言也算是莫大的告慰了。 




 后记:


真看了《红楼梦》以后,我对某些所谓的红学砖家敬而远之,他们就是人们说的“靠死人吃饭”那类人,仗着自己看完了《红楼梦》就可以用浅薄的理论和见解来欺骗无知大众。所以,看红楼,我基本只信我自己。


曹雪芹、鲁迅、张爱玲、金庸的小说,我都喜欢一遍又一遍的看,每次看,都有不同的感受。20岁到25岁期间,我看过不下五遍《红楼梦》,对曹雪芹服得五体投地。红楼中,拿出对任何一个丫鬟的故事,都可以秒杀现在市面上的绝大多数垃圾小说。可惜年代久远,我读过的很多细节都渐渐淡忘了,回头把这些书都找出来复习下再来这里掰扯。虽然现在我每天都活得像打仗一样,忙得减肥都没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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