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在文学这块地盘上，我不愿意坐在网红身后
（图为作家阿乙的照片）
最近，作家阿乙和微博大V大咕咕咕鸡打了一场嘴仗。都打完了我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是打谷机很正常的一记嘲讽（嘲讽婉转哥），被阿乙看当成抄袭。打谷机毕竟是多年混迹论坛的人，开始了一场后现代反击，阿乙被完虐。
最后阿乙说他彻底惨败：“感觉我是牛，对方是西班牙斗牛士。或者我是一条被他牵着走的狗。怎么都拿他没办法。持续战斗除开我就是个容易被惹起来的傻逼外，还有我想了解一下一种性格的深度。我以前没接触过这种性格的。有一段时间，我打牌愈败愈战，愈战愈败，直到自己知趣，才从别人嘲讽的眼神里退场。有时负气的战斗使人变坏，竟然想依靠权力搞掂对方，做自己不想做的人……但愿自己别再抱着不服气和侥幸的心理回到这样的赌场赌一把。只有输的份。”
这场嘴仗就不作评价了。网络上的各种撕B，看多了也是无感。在喜欢你的人看来，你怎么着都显可爱，都是情有可原；在不喜欢你的人看来，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我看阿乙一边问候对方的妈一边不停地圈北京警察，顿时产生一种幼儿园小朋友边吵架边喊老师的即视感，显得很蠢萌啊。
这次骂战倒是让我学到一个教训：要跟平庸又聒噪、却异乎寻常热衷出名与标新立异的庸众们保持距离，大家只是为了看热闹，看你的笑话。不小心暴露自己正常的私下生活还被攻击，不值当的。
说说阿乙吧。他一直是我喜欢的一个文学创作者。在我看来，那些有几十万甚至几百万粉的网络作者还真是担不上这个称呼。一直以来，阿乙真的是在写文学作品，不是在制造文字产品。在这个浮躁的年代，他的文字需要有点哲学、文学功底并且有点阅历的读者才读得懂、欣赏得来。
十年前，我刚毕业，一次偶然的机会，发现了一个叫做“阿乙”的人写的博客挺有意思。那会儿，他的博客名字叫“天蓬元帅”。那会儿他真的只有我和邮差两个读者，但他一直默默无闻在写，写一些当时看来根本发表不了也引不起多少人关注的文字。他那蓬勃的写作欲让我觉得他似乎不写不行。
我每天上网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他博客，看他更新了些啥，然后评论个“已阅”。那会儿我只是佩服他遣词造句的功底，喜欢那些文字中透露出来的荒诞感。当时，我也有这样狐疑：这人写人性、写故事这么厉害，风格也是独树一帜，但为什么居然还没写出头？中国文坛到底是谁人在把持的？文学真的没落了吗？
我造访阿乙那个可罗雀的博客的时候，他还是北京一家报社的体育编辑。后来，我加了他的Msn，但没聊过。再后来又加了他的开心网，开心网里他用的是本名“艾国柱”。他在相册里更新一些自己的涂鸦之作，我说他长得像郑中基，还偷过他在虚拟菜地里种的菜，
广州亚运，他到广州来出差，我要了他的电话说要约他吃饭。后来发短信过去给他，他说要盯体育新闻，太忙了，来不了了。再后来，他被罗永浩推荐给了图书公司，终于出了书，接着他的小说终于进入了主流文学界的视野，格非、北岛等人大力推介他，还获了文学奖。再之后，主流媒体开始对他进行采访报道，他的小说被翻译成多国语言销售到了海外。
新浪微博刚刚兴起的时候，我们在微博上曾互相关注过，后来他大概觉得我太肤浅又呱噪，取关了。他开设粉丝问答，我居然跑去问他：为什么你笔下的人物看起来一个个都活得那么绝望。他回答说：你就当我只会写这种类型的小说吧。如今，我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很幼稚，那会儿我大概是没想到在写作这条路上，是可以有“我乐意怎么写就怎么写”这样的态度的。
我出第一本书的时候，有私信过他，试探性地问他可否愿帮写个序、推荐语啥的，他说他发誓不给任何人写这个（他果然也是这么做的），我 48 31737 48 15231 0 0 3239 0 0:00:09 0:00:04 0:00:05 3239我能理解的。我那会儿并不知道他已经火起来了，直到有一天一个同事说：感觉现在纯文学都没落了，但我觉得阿乙的小说还可以啊。我说，连你这样不常看严肃文学的人都知道他的名字啦，看来他终于写出头了。
在我看来，很多网络作者（当然也包括同样登不上台面的我）制造的那些文字产品，严格意义上真不能算是文学，但阿乙写的，真的算。他真的是一个叙事节奏感非常好的作家，对人物性格、心理有很多非常厉害的描写和刻画，他对人的那种粗粝的爱和博大的悲悯，令我爱极。
阿乙写的文字的确很不符合长期浸淫在网络文化中的人们的阅读习惯，看了以后甚至会让人产生人生虚无感、荒诞感，甚至可能很多人都看不懂，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写得不好。我个人喜欢他2005年还未成名前的文字风格，胜过现在的。现抄录几段，大家可以随意感受下：
1、我有时候能从别人身上看到自己的讨饭心理。我能从一场不对等的恋爱上看到悲伤和忍受。我看到一个邮政所的农业粮女子嫁给了一个商品粮的街道流氓，委屈得善解人意。我看到农民在街道上老鼠一样的行走，老鼠一般地向你使眼神。我看到丑陋的人低着头，不自信地团团转，然后在找地缝。我就是从这方面看到了：有的人后天觉得自己免费享用了社会资源，觉得自己一直欠别人很多。
2、我醒来后，已经没有能力详尽梦里的场景了。我醒来后只是觉得自己是活在淘汰边缘的一代，而我的父母已经是被淘汰的一代。我们这一代要向下一代，那断缘断脉的下一代手里，抢救自己的上一代。我们已经打不过小孩。
3、我们后来都学会了以“适应”来抵抗不平等，我们顺从了。而那一叶残酷的、嚣张的、充满主张的青春之舟则愈飘愈远。我们开始俯视学校里拿凳腿打架的小太保，并不知道当年曾经为此心脏狂跳。血液澎湃，怒火冲天，和对白色衣裙的迷恋，像一堆自己消化的垃圾，在空气里飘远了。仿佛一个个天生如此，如此聪明，如此世故。
4、一个被崇拜的人面对他的崇拜者，选取了相逆的态度，他觉得自己像是浮躁的风，在疯狂地拍打着每家每户的窗玻璃。而她却像一本已经入定的书，呆在风浪的中心。他那么羡慕她，那么崇拜她，几乎要打上一个宗教的烙印，并从此像一个圣徒一样，实现这宗教的瑰丽。然后他在这一系列的心理活动之后，发表了一句沉稳的讲话：我渴望有一日死在草原。
5、只有看到了人的悲哀，才可以看到战争的悲哀。看到了自己的悲哀，无奈，曾经要面包和水而不得，并且像一只在别人捕杀之下的老鼠，才有可能知道什么值得珍惜，什么值得记忆，什么值得反思，什么值得谴责。
………
这样的描写、刻画和体悟，目前热衷于讨好网友的网络作者们可真写不出来。阿乙对小人物心理的刻画，很多次令我叹为观止。我也想过模仿，但从来都是东施效颦。我今天我写的关于他这些文字，或许也挺让他无语吧。
看阿乙写的一些文字，我的忧郁就止不住，因为我也这样，农村出生，什么都没有，赤手空拳来到城市里。能扎根就扎下来，扎不了就只能回到我的农村去，回到我的阶层去。
遭遇人生中第一场失恋后，我感觉整个城市都变成了废墟，满满当当又空空荡荡。已经分手了的那个男友最喜欢吃口香糖，然后那几年我经常反反复复做同一个梦。梦境里，我只做了一件事：把塞住牙缝的口香糖奋力扯出来，那些被嚼过的丝状的口香糖，我刚扯出来又源源不断地从牙缝里冒出来，永远撕扯不断，清理不完。
不管怎么样，过去的生活中是有一部分令我感到耻辱的，包括小时候的穷苦，包括失恋后的犯贱。说我无情也好忘本也罢，我感觉我的人生，都是为了逃离那些糟糕的境况、远离那个糟糕的自己而努力。
阿乙老师对蜘蛛网、灰霾的天、平庸的恶、小人物笼罩的破败小城生活惊人地敏感，他写起小说如开绞肉机。我之所以喜欢阿乙，是因为我曾经也处于社会最底层，曾经也很窝囊过，在命运面前显得迷茫而困惑，横冲直撞，无可适从。
我和阿乙笔下的小人物一样也有过贪欲（拥有一份美好的婚姻算贪欲么），但最后为那样的贪欲付出了代价，最后不得不诚服于命运。只不过我最终与他们不同的是，我最终似乎还是跳脱出了那样浑浑噩噩的状态。我很感恩过去那些经历，也喜欢现在这个更强大更快乐的自己。
文学在今天，只能算是小众群体玩的游戏吧，很难再被大众广泛追捧。这个我也有所觉悟了，所以现在我也会制造些文字产品。比如，我今天掰扯的这些，阅读量和打赏数量肯定不如前一篇。文学创造是很难的一件事情，但写些小品文其实并不很费力。
我对文学还有信仰，却是不打算执迷下去了。一个人能在某个领域达到哪种高度，或许也是命中注定的，何况我只有点哗众取宠的文字功夫，并不真具备什么写作才华和天赋。
死了的写小说的人，我服曹雪芹、张爱玲、鲁迅等等，而活着的写小说的人，我最服阿乙。祝愿这个农村出身、警校毕业、当过最基层警察的人，能在他所热爱的文学路上走得更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