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洛：活在别人棋局里的悲剧英雄
（一）
《书剑恩仇录》是金庸的第一部小说，故事中的人物性格并不突出，主角情商忽高忽低，情节也有很多BUG，但陈家洛、霍青桐、乾隆、香香公主、文泰来、骆冰、李沅芷等角色还是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上回我在一篇文章里分析过陈家洛为什么爱香香公主不爱霍青桐，这回主要想分析下陈家洛在政治上的幼稚之处。
金庸小说中的其他男主角，一开始多是孤儿，小时候受尽屈辱，少年、青年时期阴差阳错学得一手好武功，最后迎娶白富美，慢慢走上人生巅峰。可陈家洛不同，他起点非常高，一出场就是高富帅和红花会总裁。
他出生于海宁陈家，陈家以前是官宦人家，陈老爷跟当时还只是皇子不是皇帝的雍正关系良好。雍正生下女儿后，得知陈家当日也生下一子，为了能为自己夺嫡加多点筹码，就命人将两个孩子掉了包…….雍正去世之前，把皇位传给了汉人乾隆，他想让“乾隆不是他亲生子”这个事实永远成为秘密，曾经一度想让陈家灭族。
陈家洛的义父于万亭痴恋陈家洛的母亲多年，他无意间发现了这个天大的秘密。为了心爱的人不受伤害，于万亭轻轻松松解决了雍正派来的刺客，并在陈家隐姓埋名当了很多年的仆役，暗中保护陈家。
陈家洛的妈妈不想让他卷入纷争，就把他交给了自己较信任的于万亭。于万亭将年幼的陈家洛带去回疆，并将他送去天池怪侠袁士霄那里学武功，希望他能继任红花会总舵主的位置，以完成光复大业。
在《书剑恩仇录》里，于万亭是一个不起眼的人物，因为从书中的时间交代来说，一开始他就是一个去世了的人，可他又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因为他与小说的很多事件都是密切相关的。
（二）
《书剑恩仇录》一开篇，就讲了红花会的当家们，怎样以最隆重的“千里接龙头”礼节，去迎接陈家洛做他们的总舵主。
张无忌跟武林高手轮番PK胜出才当上明教教主，令狐冲被岳不群扫地出门才成为恒山派掌门人，袁承志调和了那么多的纷争才成为了七省盟主，而陈家洛一开始就被当成总舵主去培养的，仅仅因为他是乾隆的亲弟弟，他家掌握了乾隆的身世秘密。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高起点，让陈家洛对于“反清复汉”并没有深刻的认识，他所做的一切似乎只是为了要完成义父的嘱托。
于万亭是六根不净的少林派弟子，身手好，却也容易儿女情长。连他最后去世，都是因为得知陈家洛的母亲去世的消息后，悲痛至死的。他骨子里，也只是一个剑客，一个侠者，一个江湖人，不懂政治，也不懂权谋，更不懂天下。陈家洛在政治上的天真和幼稚，正是跟他学的。
要知道，反清并不是换个汉人当皇帝就可以的，何况他们的目的甚至都不是换皇帝，而只是要找个皇帝承认自己是个汉人，然后把满族人从统治集团中清理出去。
反清，准确的讲，反的应该是清朝统治集团，一个官僚体系，一个政治实体甚至一个社会制度，而不仅仅是换个皇帝或者让皇帝承认自己是个汉人那么简单。没有乾隆，可能也会有坤隆继位。原著中的于万亭以为让皇帝承认自己是个汉人就算反清成功，本身就是一个政治幼稚的表现。
陈家洛反清仅仅是为完成师父遗命，说通俗点，是为尽孝。他反清的出发点并不是为了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也不是要自己当皇帝。遇到清兵去攻打回部，红花会群雄抢夺粮草并将粮食派发给灾民，不过也只是梁山好汉式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注定是成不了气候的。
陈家洛这个几乎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富二代、官二代兼儒雅总裁，对清朝的黑暗统治并没有切肤之痛。他的高起点，让他很难发现满汉民族的不平等、土地兼并严重，满人对汉人的剥削以及满清入关时的大屠杀等尖锐的社会问题，自然也就提不出具有煽动性的政治纲领，更不要说要拉拢知识分、地主等汉人中上层精英，或是提出分田地、免税赋等发动社会底层的口号了。
跟随陈家洛的，也只是一些极其讲义气的江湖好手。红花会虽然声势浩大，但却难成立自己的起义部队，难形成自己的军事力量。从这个意义上来讲，陈家洛的政治格局连霍青桐都赶不上。霍青桐好歹有自己的部队，打起仗来头脑冷静、做事沉稳、军令严明，谁不服自己指挥直接就拉出去砍头，政治才能甩陈家洛十条街。
所以，陈家洛在政治上的失败，其实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三）
从个人领导才能上来讲，陈家洛也不是一个好领袖。
第一、陈家洛并没有非常出色的领导才能。
陈家洛的义父于万亭交给他的，并不是一个烂摊子。
首先，红花会企业文化建设得特别好，他们人多势重，在各地都有分舵，甚至在国家军队中都有卧底，团队向心力、凝聚力很强。所有人立场、信仰坚定，没出过一个叛徒。
其次，红花会总舵高手众多，徐天宏是“智多星”，歌女玉如意是西施式的卧底，无尘道长、文泰来、赵半山等等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这些人与皇帝打交道从来不落下风，但大家都愿意听从资历、武功都并不比自己高很多的陈家洛的调遣，执行力超强。
再次，陈家洛从小在回疆长大，又会说回语，后来因为帮着霍青桐的部族抢回经书，与回部建立了友好关系，具有非常好的“合纵”优势。
最后，他手握有乾隆的身世秘密，也是他反清的最大筹码。
按理来说，陈家洛手握有这样一副好牌，若是领导有方，即使最后不能成功，也不一定会迎来一败涂地的结局，可他几次营救文泰来都没能成功，最后还把这一副好牌打了个稀巴烂，甚至让香香公主香消玉损。这里面有对手太狠辣太强大的原因，但也跟陈家洛本身不具备领导才能脱不了干系。他虽然看起来是个江湖大侠，骨子里却还是一个书生，于万亭让他来当红花会总舵主，本身就是失策的。
第二、陈家洛不懂人性。
陈家洛试图说服乾隆，乾隆知道自己身世之后，当然也有过心动，但陈家洛所不知道的是，当时已经当了二十年皇帝的乾隆并没有大权在握，清廷的最高权力依旧掌握在太后手中。即便乾隆真的与红花会形成结盟“反清复汉”，一旦失败，皇帝可能连项上人头都保不住，而如果皇帝继续保持原样，最差的结局也就是做一个受太后掣肘的皇帝而已。
乾隆自小生长在宫廷中，他早已认同了自己是雍正儿子这一身份。汉人家庭只是生下他，但养他育他的是满族皇室，给他荣华富贵、至高权力的是满族皇室。毕竟，如果不是因为雍正的话，他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汉人。如今他能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全是因为满族皇室认为他是雍正亲儿子的缘故，所以，他根本就不可能把“自己是汉人”这一事实公告天下。若有证据，他也恨不能将证据“毁之而后快”。
乾隆根本没有任何要光复汉室的心理基础，他根本不可能会与一帮在他眼里是江湖反贼的亡命之徒玩一场对自己没什么好处、但风险却无穷大的冒险游戏。就凭你是我弟弟吗？可小时候你们连比赛谁尿得更远的游戏都没一起玩过。
然而，乾隆心里想的这些，陈家洛根本觉知不到，所以在乾隆提出来要看自己身世证据时，他和盘托出，连复印件都不留。于是，他前脚刚走，乾隆后脚就把这些证据付之一炬，红花会也因此失去了制裁乾隆的最大筹码。
第三、陈家洛为人没什么谋略。
陈家洛的谋略，远在文泰来之下。文泰来只知道乾隆身世秘密的皮毛，乾隆用尽办法想把他弄到手处死，但文泰来说他已经把秘密藏在另外一个人那里，那个人得知他的死讯后立马会把秘密公告天下……才这么几句话，他就把乾隆给唬住了，给红花会众雄营救自己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陈家洛满心期待地跟文泰来等讲起乾隆应承他的话，文泰来骨子里是不相信乾隆会履行承诺的。只是作为下属，他认为服从总舵主命令是自己的天职，所以依然愿意听从调遣，和他一起出生入死。姜还是老的辣，比起文泰来，陈家洛到底还是太年轻。
书中有一个片段，讲的是陈家洛和乾隆在湖上赏月时的一次实力对决，红花会的高手把乾隆带去的大内高手打得落花流水。这一仗，是陈家洛给乾隆来一次下马威，看得人特别过瘾。乾隆的属下担心他的安危，招来了驻防杭州的旗营和绿营兵丁。
陈家洛示威完毕，送乾隆上岸，里面写到一个细节：
“陈家洛不动声色，缓步走到一名御林军军士身边，伸手去接他握在手里的马韁……陈家洛一跃上马，从怀里取出一朵红花，佩在襟上……红花会会众登时呼声雷动，俯身致敬。
旗营和绿营兵丁本来排得整整齐齐，忽然大批兵丁从队伍中蜂涌而出，统兵官佐大声吆喝，竟自约束不住。那些兵丁奔到陈家洛面前，双手交叉胸前，俯身弯腰，施行红花会中拜见总首领的大礼。陈家洛举手还礼。那些兵丁行完礼后奔回队伍，后面队中又有兵丁奔出行礼，此去彼来，好一阵子才完。”
这一段，看得我真是心惊肉跳，此举相当于是把红花会埋伏在旗营和绿营里的卧底们全部暴露了啊。想给乾隆下马威，湖上的对决已经够让乾隆感到惊悚，这时候再来这一出，不仅毫无必要，还给了敌军制造了一次清算内奸的机会。
最后，乾隆在雍和宫宴请陈家洛，陈家洛明知有诈依然赴约，又给乾隆提供了一次绝好的问鼎权力最高峰的机会：明了看，乾隆是为借剿灭反清暴徒红花会而烧一把火；暗了看，则是趁乱烧毁太后手中最后的权力筹码（先皇遗诏），让皇权最终全部集中到他手上。
陈家洛的几次高调示威，让乾隆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威胁。虽然乾隆几次都被红花会弄得很狼狈，但他暗地里是下了功夫的，比如派人去火烧福建莆田少林寺，比如派兵攻打回部，比如趁乱烧掉藏着不利于自己的遗诏的雍和宫……
陈家洛的谋略跟文泰来没法比，跟老谋深算的乾隆比，更是差了一百个文泰来。
第四、陈家洛情商堪忧、不够细心。
书中写乾隆被红花会高手擒拿到六和塔，徐天宏骂方有德：“他勾结成璜、瑞大林，调兵夜袭少林寺。天虹老禅师不肯出寺，在寺中给烧死了。他们还抢了我的儿子去！”陈家洛听见他生了个儿子，想说句“恭喜”，却又缩住。
这个细节，看得我忍俊不禁。在这种严肃时刻，听到下属兼好兄弟的儿子被抢走，他第一反应不是愤怒，居然是想说句“恭喜”，也是醉了。
乾隆后来把香香公主擒到了宫廷里，希望陈家洛能出面劝香香公主从了他，他就答应跟他合作。陈家洛一进宫，就发现了宫殿建筑风格很有大漠风情和回部韵味。乾隆在放陈家洛去见香香公主前，刻意提起皇后，说如果要图家国大计，皇后决不可保全。结果陈家洛听不懂这句暗示，一路走进去见到香香公主，居然认为自己这亲大哥怎么对自己这么好，还把香香公主接来这里跟自己会面，然后抱着香香公主一顿狂亲。
你说他是不是很没眼力见？
他跟乾隆也谈到光复汉室的大业，也问过乾隆，如果你不竭力把鞑子赶出关去，会怎样。乾隆回答：“要是这样，就算我生前荣华无比，我死后陵墓给人发掘，尸骨为后人碎裂。”
各位亲，乾隆发誓的时候，里面有一个关键词“死后”。这个词，已经暴露出乾隆的鸡贼和阴险，但我们的陈家洛大格葛却浑然不觉，只回答说：“好，我就去劝她。”
这一劝，就让我们的香香公主丢了性命。香香公主智商本来就不高（这么一说跟陈家洛好配啊），换霍青桐被擒，她可能会想出一千个脱身的办法、一万个把乾隆背信弃义的信息给传递出去的办法，但香香公主从小被保护得很好，唯一能想到的也就是以死报信了。
陈家洛为了所谓的家国大义把最心爱的女人香香公主送给乾隆本身就很渣。他说服香香公主，用的玛米儿的故事。玛米儿为反抗暴君自愿献身当了间谍，并跟暴君生了孩子，后来她把族人引入城堡反抗暴君，并在双方血拼之际把自己的孩子摔死（也是没人性），然后与心爱的人殉情，为部落献出了年轻的生命。可玛米儿跟香香公主的区别是：人家玛米尔是自愿去陪暴君的，而香香公主是自己最爱的人劝她去的。玛米尔是为了自己的种族和部落，而香香公主是为了陈家洛的复兴汉室大计。二者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我们不说陈家洛的渣，就单说香香公主的死，他也是直接责任人。若他能明察秋毫，发现乾隆话中有话，或许香香公主也就不会送命。
第五、陈家洛太感情，太重感情，不够狠。
陈家洛知道乾隆是自己的亲哥哥，所以对他一直有亲近之情。他回海宁老家拜祭父母，无意间发现乾隆也在泣祭，两人乍见之下，心情激动，互相执手看了一次钱塘江潮。
因为这次感情流露的叙会，陈家洛死心塌地认为“皇帝对他很好、是他很亲近的人”，然后将这种私人感情发展为政治上的无条件信任。之后，他们也有对立，但陈家洛从来没想过要违背那一日的盟誓，为利益而伤害自己的这个亲哥哥。
乾隆背信弃义，还害死了香香公主，他准备去赴约前，见众人在毒药罐里浸熬暗器，想起皇帝与自己是同母所生（看到这里我知道陈家洛的亲生父亲其实就是他义父了），总觉不忍，但随即想到他的阴狠毒辣，才拔出短剑也熬了一会儿。
张召重这个大麻烦，陈家洛有数次解决他的机会，但他总觉得胜之不武，所以屡次放虎归山。每次遇到类似的事情，他只顾成全私德，不衡量公众效果，这也正是陈家洛书生气的表现。
陈家洛成为红花会总舵主之后，虽然他在人前努力表现出一派领袖风范，但独处之际，他最系心怀的却是个人恩怨与对错。就单对霍青桐与香香公主，他就在内心里纠结权衡了不知道多少回。跟香香公主在一起，他动了不知道多少次想和她一起去死的心。虽然我从不认识美人不如江山重要，但陈家洛的感情用事从这些细节中也可见一斑。
（说到这里，我再次吐槽一下：陈家洛和香香公主可真是绝配啊。
霍青桐是正常正经正直正统女人，而香香公主则是个异数。香香公主浑然天成的撩汉技能，十个霍青桐也比不上。陈家洛书生气浓重，又有浓厚的大男子主义情节，霍青桐那样的能跟他成为政治夫妻的女人，他肯定是看不上的，所以才会被香香公主一撩就倒。
第一、她够美够香，这就不必说了，是个男的都会跪倒在她石榴裙下，更不要说是处于荷尔蒙分泌旺盛期的陈家洛。
第二、够主动，够不害臊。跑去荒郊野外洗澡，被人发现以后不仅不恼怒还唱情歌撩别人，定情晚会上她直接把手勾到陈家洛的脖子上，在众目睽睽下直接宣布了她对他的主权。
第三、嘴甜，该白痴时真白痴。自认识陈家洛起，对他“你真勇敢”“你好棒哦”之类的夸赞层出不穷，一遇危险动不动就依偎到他身上去，让大男子主义情结严重的陈家洛很是受用。两人跑去给霍青桐报信，结果香香公主路上看到雪莲花就要花，见到小鹿就要去救，完全不怕浪费了宝贵的报信时间而导致霍青桐处于危境。遇到看不惯这俩混在一起天山双鹰，她居然跟二老玩游戏，那一段看得我真是好尴尬。
香香公主不是仙子，倒像是智力发育不大好的姑娘（可能智力发育到十岁就停止发育了）。上苍给了你美貌，就要让你在智慧、寿命上付出点代价，这么一想，似乎也挺公平。陈家洛本身“双商”也不高，若香香公主不死，不知这两人会把日子过成怎样。）
（四）
分析了这么多，但我还是对陈家洛讨厌不起来。
陈家洛的失败几乎是必然的，但他依然带着一腔热忱，领着一帮兄弟一往无前。果不其然，他最终失败了。幸运的是，红花会的兄弟们几乎没有折损。
一直以来，他爱护下属，会为了救其中某个兄弟不顾个人安危，所以深得下属爱戴。从人品上来讲，他还是立得住的。自始至终，他都带着温度在生活，而不是像乾隆一样冷酷自私地把所有人当成自己的垫脚石和工具。
陈家洛这种义无反顾、有情有义，使得他依然成为了我心目中的英雄。
他在政治上是显得非常天真幼稚，但那这种天真幼稚的种子，早在于万亭时代就被种下来了。于万亭虽已身死，但棋局已经布好，陈家洛作为其中最重要的一颗棋子，他要做的、能做的，不过就是按照师父的遗嘱把棋局走下去罢了。他的一生，似乎都活在别人已经规划好的棋局中，又有几分由得自己？
陈家洛要是不做红花会的领袖，或许会成为金庸江湖中最儒雅的大侠，至多也就是在处理情感上有点污点，但命运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他只能去领受那些本不适合他去履行（或者说谁领受过来都会失败）的使命。
他从小被带到回疆，远离父母，连母亲去世都没能回去吊唁。事败之后，折损几名兄弟、失去最心爱的女人，然后灰溜溜退到回疆。每次读到《飞狐外传》里写到他的片段，我总觉得他可怜。有机会干一番事业的时候，他太年轻；等他慢慢成熟了，明白了江湖凶险、人心险恶，却再也没机会、没空间施展抱负了。
年轻的时候，有机会好好珍惜一个人的时候，他为了家国大业将心爱的姑娘拱手让人，而且那个夺他所爱、暗算他、对他背信弃义的人，还是自己因为幼稚而全心信任的哥哥。以后的后半生，他一想起香香公主，大概也只能在内疚、自责和缅怀中度过了吧。
《飞狐外传》里写到陈家洛依胡斐的请求，假扮福康安去见了马春花最后一面。金老在这里没有明写，只写到马春花是笑着离开人世的，可我想象了下陈家洛假扮马春花心上人的情形，就又是感动又是心疼。
电影《冷山》里，从前线逃亡回来的士兵，饥寒交迫中途径一个小屋。屋里只有女主人和她的孩子，女主人收留了他，并告诉他自己的丈夫也去了前线，问他能不能陪她躺一会儿。他们躺在一张床上互相依偎，没有发生关系，但士兵眼中的温柔和理解很令人动容。陈家洛陪伴马春花走最后一程的时候，眼中流露出的，或许也是这样的温柔和“懂得”。从青年到中年，他的心软、重感情一直没变。
人们都说“慈不掌兵”，像陈家洛这样追求行侠仗义之道、想做正人君子、又重感情又容易心软的书生剑客，根本没法练就心狠手辣的本事。偏生在某些朝代，政客们信奉的规则是弱肉强食、尔虞我诈、互相倾轧、暗箭伤人、口蜜腹剑、心狠手辣、弄虚作假、阿谀奉承、厚颜无耻、趋炎附势、攀龙附凤等等，而且只有熟练使用这一套规则才能赢回一局。陈家洛太想做一个谦谦君子，在那样的世道下注定是成不了事的。
而这，或许也是我讨厌不起来陈家洛的原因，因为我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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