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没年轻过，谁没爱过个把人渣？（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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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没年轻过，谁没爱过个把人渣？

文/晏凌羊

1

山茶小姐是在一个阳光倾斜的午后，给我讲完了她的故事。

她出身于农村，家庭条件不是特别好，从小自尊心很强，学习也特别刻苦。十八岁那年，她考上北京一所重点大学，成为整个家族甚至全村人的骄傲。

在大学里，她是全宿舍里唯一一个需要靠助学贷款和勤工俭学读完大学的同学。助学贷款只管她的学费，大部分的生活费需要她去外面兼职赚取。

为此，她顶着烈日发过传单，在肯德基里做过收银员，每天站立10小时以上。有时候，为了五十块钱的生活费，她帮着一些课题组做调研，在烈日炎炎的立交桥上蹲守6个小时，记录过往车辆的相关数据。

勤工俭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但山茶小姐从未因为觉得委屈或辛苦流过半滴眼泪。她说：“就在我认识的一些同学、朋友纷纷找了有钱男朋友甚至被社会上的男人包养的时候，我挺为自己感到骄傲的，因为我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我自己用汗水换来的干净钱。”

大学舍友们相继谈了恋爱，山茶小姐也渴望爱情，但这个从农村出来的女孩还得为了生活费四处奔波。那时候，她也没想过要谈恋爱，只想着等毕业后找到不错的工作再好好爱一场，最好谈一次恋爱就结婚，把所有最初和最美好都只留给他一人。

山茶小姐读大三那年，父亲被查出肺癌晚期。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让这个经济上本就不宽裕的农村家庭雪上加霜。

山茶小姐得知情况后，要求家里人倾其所有为父亲治病，说是只要有一线希望都要去尝试，家里甚至为此贷了款。

放疗化疗让山茶小姐的父亲受了不少苦，所幸的是，山茶小姐一直陪伴在父亲的病榻前，陪他笑、逗他乐，为他洗脸洗脚。只可惜，一年后，病魔还是带走了她的父亲。

这时候，山茶小姐也要毕业了。山茶小姐所就读的专业并不是那么好找工作，她之前原本是打算考研深造的，但为了减轻家庭负担，只得放弃了读研梦想，把找工作放在了首位。

大四下学期，山茶小姐看到Y市一家大公司的招聘广告后，赶紧投了简历。收到笔试通知后，她非常高兴，认认真真准备了一个月，坐上了南下的火车去笔试。

在Y市和北京来回奔波了四次、经过一轮笔试面试后，她终于过关了。

为了省钱，那时候她每次坐火车买的都是硬座票，下火车时经常累得直不起腰。最后一次面试完，为了省下当天的住宿费，她面试完就去买火车票，可惜只买到站票。那趟行程对她而言特别辛苦，每次实在站不动的时候，就找几张报纸蜷缩在车厢连接处坐下来休息一阵。

就算这样，她也从未找家人、朋友哭诉自己的辛苦。山茶小姐觉得，女孩子嘛，年轻时多吃点苦也没啥。只要够努力，够自尊自爱，好运总有一天会降临到自己头上的。

2

毕业时，山茶小姐怀揣着对美好生活的梦想，去到了Y市工作和生活。

那是2009年夏天，她正式开始工作，从一个学生转型为一个社会人。

在那里，她遇上了一个男人，一个让她眩晕也让她心碎的人。

山茶小姐所在的单位没有饭堂，单位领导安排她和其他刚参加工作的大学毕业生去另外一个单位的餐厅吃饭。就在那里，她遇到了桉树先生。

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觉得自己要完蛋了。当时的她，只有“执子之手，将子拖走”的冲动。

很多年后，山茶小姐讲起这事儿时，也不由得感慨一句：“我之前一条一条列过自己的择偶标准，而他跟我设定的标准每一条都相差甚远，但我就是看他那么一眼，他就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可能，我是上辈子欠他的，所以在他出现的那一刻，我就感应到了。”

在桉树先生他们单位的食堂吃了一个多月的饭后，山茶小姐和桉树先生开始熟络了起来。

都是刚毕业的新员工，大家也都喜欢聚在一起瞎聊、瞎玩。

那时候，山茶小姐特别喜欢看桉树先生打篮球，他一米八的个子，人长得帅，篮球技艺又很好，跑起来都带风。

没过多久，山茶小姐单位的食堂终于建好了，她不必再去桉树先生所在的单位就餐。走之前，桉树先生要了山茶小姐和她一个女同事的电话，说以后大家多多交流，可以一起出去打打篮球、唱唱K。

山茶小姐说：“其实现在想来，也许他当时更想要我女同事的电话，只是顺便把我的号码也要了。女同事长得很漂亮，声音也很好听，而他那时候不知道她已经有男友了吧。”

那以后，桉树先生偶尔会发短信给山茶小姐，邀请她和女同事出去爬山、唱K。山茶小姐说：“想必他当时也叫了我女同事的，但女同事没去。有好几次，我也拒绝了，毕竟跟他还谈不上很熟。我自己也是一个很矜持的人，即使对他颇有好感，但上赶着的买卖也不愿意做。有大半年的时间，我们只是路上偶尔遇到了会微笑着打声招呼的关系。”

有天晚上，山茶小姐得了重感冒。桉树先生打电话给她，邀请她出去吃晚饭，还开玩笑说他可以介绍男朋友给她。山茶小姐婉转地回绝了，说自己重感冒了，实在不方便出门。

挂完电话，山茶小姐就躺在床上看书。

几个小时过去，电话忽然响了，是桉树先生打来的，只说让她下楼，他有东西给她。

山茶小姐微微感到有点诧异，但还是穿着拖鞋下楼了。

一下楼，山茶小姐就看到桉树先生穿着白色衬衫蓝色牛仔裤站在眼前，依旧是很帅，但这次更显温柔、儒雅。

他问她，你病了几天了？看医生了吗？

他似乎很紧张她的身体，这一番话问得也很热切。

山茶小姐说，哦，我没事，刚吃了点感冒药了。

桉树先生说，刚才听你声音就不对，我给你打包了点吃的，还给你买了点润喉和止咳的药。

再没有多余的话，但山茶小姐那一瞬间感觉暖流流遍了全身。一个在异乡漂泊着的女孩，能得到这样的关心，她内心当然是感动的。

“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吧？他俘获了我的心。”山茶小姐说。

3

那以后，桉树先生经常给山茶小姐打电话、发短信，山茶小姐积极地回应。

有时，他会开着车带她去海边散步。天冷了，起风了，他怕她吹到海风，会脱下衣服给她披上。

就这样，两个人恋爱了。

在一起三个多月后，山茶小姐半开玩笑地问起桉树先生，你以前有过女朋友吗？

桉树先生说，分开三年了，她长得很美，是我们学校以前的校花。

姿色平平的山茶小姐，听到他当自己面这样夸赞前任，脸上虽然一直挂着笑，但心里终究不是滋味。

桉树先生几次跟山茶小姐提出来，要不我们同居吧。

山茶小姐出生于一个比较传统的家庭，哪里能接受这种条件？她觉得一男一女公开住在一起，那一定是结婚之后的事情。

桉树先生也没强求，所以两个人相处了大概半年，甚至都没kiss过。

那年的元宵节，桉树先生和他同事们出去吃饭唱歌，打电话叫山茶小姐也一起去。山茶小姐有些累，回绝了，然后早早上床休息。

凌晨两点半，她被电话吵醒，一看是桉树先生的电话就赶紧接了。

一听，对方好像喝醉了，只不停在电话里跟她嘟囔，你下楼来看看我，我在你们楼下。

山茶小姐很担心他，穿上衣服急急地下楼看他，就看到他一身酒气地坐在车里。

山茶小姐打开他车门坐上了副驾驶，问他怎么喝那么多酒，又是谁把他送到这里来的。

她像是一个抱怨丈夫喝醉酒的妻子一样唠唠叨叨说个不停，而他只是傻笑了几声，最后说出一句：“她很美，我前女友。我们在大学里都被老师同学说是最般配的一对，可她父亲是当官的，她一毕业就被她爸送北京深造去了。”

山茶小姐说：“既然如此，那你去找她吧？既然你放不下，那你就应该去找她。”

他说，我和她不可能了。

说完，他突然吻住她，抱住她的头用力亲了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吻，把山茶小姐吓懵了。她幻想过无数次自己的初吻会怎样发生，却没想过真实发生时是这样一个版本。

明白人不难看出，其实山茶小姐只是一个备胎。对这一点，山茶小姐内心里大概也很清楚，但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她，还是败在了这一吻之下。

桉树先生的心态，其实也很好理解。

面对一个自己并不是很爱的人对自己释放爱意，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处理方式。有一类人，如果意识到自己并不真爱对方，有些人会婉转地回绝对方的爱意，不会放任对方继续对自己好；也有一类人，不分男女，面对别人对自己释放的爱意，不管自己是否爱别人，都只会觉得自己魅力够大，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

桉树先生属于后一种。

这一吻之后，山茶小姐觉得有点尴尬，她说：“我去给你买点醒酒的药吧。”桉树先生说，不用。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车里聊了有一个多小时。看桉树先生酒有些醒了，山茶小姐也困得有些撑不住了。

她说，你把车停我们楼下，自己走回宿舍吧，这段路程反正也不远。我也上楼休息下，明早还得上班呢。

话音刚落，桉树先生又开始醉吐，还固执地说要自己开车回去。山茶小姐觉得他简直就是胡闹，但同时又有些于心不忍，便亲自搀扶着他回宿舍。

到他的单身宿舍后，山茶小姐给他烧水，准备给他用毛巾擦擦脸，可就在她倒水时，他突然从后面抱住了她，要求她留下来陪他，说到后来开始流泪。

山茶小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她那时觉得，一个男人在自己面前流下了伤心的眼泪，说明他是信任自己的，把内心最脆弱的一面袒露给自己看的。

她被打动了，甚至希望能和他好好发展，然后某天能嫁给他。

那一晚，两个人当然还是发生了男女之事。

山茶小姐说：“女孩子的第一次总归挺疼的，还流了血，他也被吓到了，他说他不知道我还是处女……我有些说不下去了，好难过。”

但她还是接着说了下去：“之后，我们更亲密。性，其实不是丑陋的，它是男女之间联系更紧密的沟通渠道。我并不后悔和他这样，但我也挺矛盾的。我觉得我们应该要结婚之后才能这样，所以也很害怕他不要我了。”

4

没过多久，山茶小姐发现桉树先生总是很忙，一到周末就更忙。

周末，别的情侣都一起逛街、看电影，但她老找不到他的踪影。

她跑去问他，他只说：“如果我不努力，那我们哪有钱一起买房？你乖乖的听话，相信我就行啦。”

山茶小姐听了，心里甜丝丝的，心想：原来他真的有在为我们的未来而努力啊，看来我也得努力了。

那时候，山茶小姐已经工作了两年，还完了自己的助学贷款，每月能按时给妈妈汇生活费。

桉树先生家里经济条件还不错，但她从未伸手向他要过一分钱或要求他给自己买过什么。

为了能和桉树先生结婚，能和他一起买一套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子，山茶小姐从不多的工资里省下一分又一分的钱，攒下一小笔后就存到银行里去。

她说：“那时我打从心底里觉得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算租房住，我也愿意。Y市当时的房价还是很低的，我们两人一起买个八九十平方的房子还是很有希望的。”

有一次过圣诞节，山茶小姐看桉树先生的床单有些旧了，就提前给他网购了四件套作为圣诞礼物，圣诞节前夕刚好配送到。

她帮他把四件套洗好晾在外面，但由于天气潮湿，两天了，床单被套还没干。她就用吹风机一点点把床单被套吹干，然后再送到他宿舍给他换上。

山茶小姐对桉树先生的好，让他有些觉得震惊，又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忘了给她准备礼物。他有些内疚地把她带到礼品店，问她想要什么。

山茶小姐说，那我要只公仔吧。

桉树先生说，你挑那只最大的吧。

山茶小姐说，不，不用了，那只太贵了，我要这只就好了。

她很开心地挑了一只店里最小、最便宜的公仔，算是接受了他送出的圣诞礼物。

山茶小姐说：“我就怕他赚钱辛苦。其实后来想想，一个能开得起车的人，每年加油钱、停车费、保养费、保险费等好几万，怎么会穷到连只两百块的公仔都买不起呢？我就是一个农村来的女孩，这就是我能付出的最朴实的，朴实得有点心酸的爱。”

山茶小姐继续说她的故事：“他总是忙，我也开始胡思乱想，胡乱猜想。其间，我们也闹过几次。每次很难过时，我也会哭，他一见我哭就显得很不耐烦。有一次，我哭着去拥抱他，却被他狠狠推开。他跟我说，我最讨厌你哭了。那一刻，其实心好疼。那时我多么希望他能心疼流着泪的我，能抱抱我。”

山茶小姐是爱得多的那一方，所以她跟桉树先生几乎不会爆发大的争吵。每次两个人闹点别扭，冷战一两天后，只要桉树先生嘻皮笑脸地来找她，她就绷不住了，马上和他重归于好。

“那时我的脑袋一定是被门夹了，可我当时就是陷进去了。在这份爱情中，我谜失了自己。越迷失，越没有自我，我就越恐惧，然后越觉得自己离不开他。”山茶小姐说。

两个人关系一旦失衡，就只会更失衡。桉树先生的冷漠和敷衍，也让山茶小姐对他的信任越来越少。

有一次，山茶小姐让桉树先生送她去上班，因为她起晚了，赶不上单位的班车了。他那天不用上班，不想那么早起床，她就开始撒娇，可他还是说“你自己去吧”。

山茶小姐有些生气，她说，你起来送送我怎么了，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到，

山茶小姐说：“其实我也是第一要求他为我做点什么，我也有点不爽，我们就吵了起来，但他说了这辈子也无法收回的话。他说，你走，滚开，就算世界上没有女人了，我也不会要你......那一刻，我心在流血。现在我跟你说起这事儿的时候，还是感觉好心酸。我那么自尊的一个女子，被他说得一文不值，说得好像非赖上他不可了。”

山茶小姐摔门而出。那天，她请了假在宿舍伤心难过了一整天。这是她的初恋，她不知道要怎么去处理自己的难过和悲伤。

他不爱她，或者说，不那么爱她的证据其实很明显：两个人在一起快两年了，山茶小姐说过好几次让他陪自己回家过年，但他一直婉拒。他也从来没带山茶小姐见过他的家人。

桉树先生的话，深深伤害了山茶小姐。那以后，她下决心不再理他，并不停告诉自己“他可能真的都没爱过你”。

5

这段时间，山茶小姐的闺蜜们陆续都结婚了。她当了很多次伴娘，同事的、同学的、室友的、老乡的、表姐妹堂姐妹的。

山茶小姐是最称职的伴娘，因为她能握好自己作为伴娘的身份，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她熟悉婚礼的流程又很细心，既能恰当好处地烘托新人，又能细心打点好一切，免除新人的后顾之忧，

山茶小姐当然也听过“伴娘最多当三次，不然会嫁不出去”的风俗，但谁让她人缘好又很热心呢？

每次有新娘子要结婚，软磨硬泡请她当伴娘，她往往经不住磨，一口答应下来，最后终成“伴娘专业户”。

山茶小姐当了那么多次伴娘，却没有一次在婚礼上抢到过新娘扔出的捧花。

虽然她对幸福婚姻很向往，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当一回婚礼上的主角，可她不是那种喜欢争抢的性格，有时新娘特意将象征着幸运和幸福的捧花扔向她，可她若是看到身旁有人想抢，往往会选择让，然后捧花就到别人手里去了。

山茶小姐是个好姑娘，给她介绍对象的人当然有很多。

山茶小姐的闺蜜见她为桉树先生难过，跑来劝她：“山茶，你干嘛要这样折磨你自己，那样的人值得你的喜欢么？我老公他们单位年轻才俊多的是，到时候我让老公介绍一个给你。”

那时候，这个闺蜜已经领了证，准备办婚礼了。她结婚那天，山茶小姐又成了伴娘，并在那里遇到了婚礼上的伴郎槐树先生。

槐树先生是新郎的同事，性格很腼腆。那天，山茶小姐破天荒地接到了新娘扔出来的捧花。

饭末，槐树先生来到山茶小姐的桌旁要电话号码，参加婚礼的来宾见状，个个凑热闹地欢呼起来。山茶小姐深情难却，就把电话号码给了他。

山茶小姐后来说：“事后想来，我当时是有几分报复心理的。那时我只想开启一段新恋情让那个人看一看，他不要我，自然有大把的人要。”

跟桉树先生吵完架以后，两个人谁也没联系谁，山茶小姐正缺一个靠其他异性证明自己魅力的机会。

槐树先生每天晚上准时准点会给她打一个小时的电话，每次都是他主动打过来，说是电话费应该他来承担。

每个周末，槐树先生都带她去看电影、逛街。对山茶小姐而言，这些是跟桉树先生在一起时没有过的待遇。说起来也有点心酸，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有异性陪她看电影，逛街。

槐树先生那时也是第一次谈恋爱，所以连山茶小姐的手都不敢牵。

这时的山茶小姐一边接受槐树先生的追求，一边感到很失落。

她是赌气离开桉树先生的，潜意识里甚至希望桉树先生看到槐树先生对自己的追求，然后他开始吃醋，找她来道歉、认错。

山茶小姐知道自己这样很不道德，但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可是，两个星期过去了，三个星期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桉树先生始终没有再联系她，像是彻底忘了她一样。

山茶小姐开始觉得，槐树先生是这样好的男孩，她应该珍惜他才是。她尝试着接受槐树先生，跟他一起出游。

每回出去，槐树先生都定两个房间，每次都把更好更贵的房间留给山茶小姐住。

白天，两个人出去玩；晚上回到酒店，槐树先生把山茶小姐送到门口，道完“晚安”，再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有一次，山茶小姐去槐树先生的单位宿舍找他，他就把他的公寓让给她住，自己则跑到男同事家去睡。

每次山茶小姐去，他都会啰啰嗦嗦交代了她很多注意事项，下楼后看她关了灯才从楼下离开；次日清晨，等她醒来，他已经买好早餐在门外等着了。有几个清晨，她想睡懒觉，他提前到了，就在楼底下等一两个小时，看她拉开了窗帘才上楼。

很快就过年了，槐树先生提出想和山茶小姐一块回家见见她爸妈。这回换山茶小姐有点不乐意，她开玩笑说“我回了老家就不回来了”。

槐树先生听了，很紧张地说：“那我就把你从你老家抓回来。”

故事讲到这里，山茶小姐轻叹了一口气：“哎，其实女人心里有其他人，那么眼前再美的情话都听不进去的。”

临近春节，山茶小姐要回老家过年，但她节省惯了，想坐火车回去。槐树先生觉得山茶小姐这样舟车劳顿太辛苦，找了个机会偷看了山茶小姐放在钱包的身份证，并记下了她的身份证号码，悄悄给她买了来回的机票。

山茶小姐又是感动，又是内疚，同时觉得自己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过完年，山茶小姐刚回到单位，槐树先生就来看她了。她和槐树先生一起出去吃饭，不巧回来的路上被开车经过的桉树先生看到了。

桉树先生开始不停地打山茶小姐的电话，山茶小姐没接，但她开始心神不宁。

吃完饭后，槐树先生匆匆赶回去上班。他已经觉察到了山茶小姐情绪上的异常，所以一回到单位宿舍后，就打电话给山茶小姐报平安，并破天荒地多说了几句话：“山茶，我知道谁都有过去。我不问你，是因为我不在乎你有怎样的过去，我只在乎你跟我的现在和将来。以前你不说，我绝口不问，但和你在一起这么久了，我觉察到你心里还有其他人。不管最后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会尊重你。而在你做出选择之前，我会等你一段时间。”

这一席话让山茶小姐特别感动。

她刚挂掉槐树先生的电话，桉树先生的电话就进来了。她挂了几次，对方就打了几次，用“狂轰滥炸”来形容毫不为过。

山茶小姐接了，桉树先生在电话那头道了歉。他说他这段时间忍住不联系她，其实内心也很煎熬。他还是在乎她，也觉得两个人一路走来不容易，希望能再给彼此一次机会。

桉树先生说了很多，山茶小姐本来每天心里想的都是他，这一刻心又软了。

她说：“我知道自己这样很蠢，可我就是这样清醒地犯着错误。”

第二天，山茶小姐跟槐树先生道歉，说她对不起他。槐树先生听了，哽咽着对山茶小姐送出了祝福。几个月以后，槐树先生去相亲，认识了一个女孩子，随后他结婚生子，从此消失在山茶小姐的生命中。

6

山茶小姐就这样跟桉树先生和好了，但其实两个人的感情并没有更好。

山茶小姐也很清楚：桉树先生对她的感情，就像是她曾经对槐树先生一样。他心里有其他人，只是舍不得山茶小姐对他的好。

相处一段时间后，两个人还是谈到了买房、结婚。桉树先生对此态度反复，对山茶小姐的态度也忽冷忽热。

随着年纪增大、身边的朋友陆续步入婚姻殿堂，山茶小姐开始恨嫁，对这段关系患得患失。为了能留住桉树先生的心，她做了很多蠢事。她甚至天真地认为，只要两个人有了孩子，他会疼惜自己的。

跟桉树先生相处两年半的时候，山茶小姐跟他讨论起将来到底是要男孩还是要女孩的问题。

桉树先生说，男孩女孩我都喜欢，只要是我们俩的。

Y市重男轻女风气严重，桉树先生的回答让山茶小姐很感动。

某次，山茶小姐终于怀孕了。测出来怀孕那天，山茶小姐乐坏了，第一反应就是给桉树先生报喜。

这孩子是她期待已久的，她甚至连小孩的名字都想好了，自然乐不可支。

一大早，她给桉树先生打电话，可他总是不接，总是挂断。到了晚上十二点多，他终于回了电话，山茶小姐有些生气，但还是跟他说:“我们有宝宝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没想到，桉树先生想都没想就说：“我不要，你把它拿了！”

山茶小姐怀疑自己听错了，又确认了一遍，对方还是这个态度。

那一瞬间，她觉得天塌了。她开始哭，他则越来越不耐烦，直到后来挂断了电话。

山茶小姐抱着肚子哭了一整天，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

她彻底失去了主心骨，慌张得不行，苦苦哀求他留下这个孩子，哀求他跟自己结婚。

山茶小姐说：“其实那时我心里也明白，这个孩子若是没了，我们的关系就真的永远无法修补了。那时候，我对孩子这个小东西没什么概念，我所珍视的、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是对他的爱。只可惜，我看得最重的东西，在他看来一文不值。他亲口说不要这个孩子的那一刻，我第一反应是愤怒，第二反应是害怕。我忽然觉得全世界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我不敢承担这一切。我害怕被他抛弃，害怕失去孩子，害怕流言，也无法向父母、朋友开口……”

只可惜，山茶小姐的苦苦哀求，并没有换来桉树先生的回心转意。

他丢给她一句话：“要生你自己生，反正我不要。”

山茶小姐完全崩溃了，以至于很多年后她说起这段往事，我还能感知到她的情绪：“那不是一件东西呀，那是自己的亲骨肉。一个男人得有多讨厌一个女人，才会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我那时候只是想不通，想不通他为何忽然这样对我，之前我们明明说得好好的，不管我生男孩女孩，他都喜欢的啊。”

山茶小姐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然后又加了一句：“其实，那时他跟他的初恋情人、他的校花前女友又有联系了，而我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那时候，山茶小姐情绪特别坏，不停给桉树先生打电话，要他给个说法，可不管她打多少次电话，对方都不回。

有一次，桉树先生喝醉了，半夜给她打来电话，一字一顿地跟她说：“我和你只有性关系，我们最好只做炮友。”

酒醒以后，他似乎也觉得自己说的话很过分，向她摊牌：“我以前的那个她又找回来了，我希望你赶紧找个人嫁了。”

山茶小姐被伤得体无完肤，每天吃不下、睡不着。她一米六的个头，后来暴瘦到只有七十多斤，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具骷髅。

那时候的山茶小姐，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她觉得自己独自一人无法养活一个孩子，就去做了人工流产手术。

流产后，桉树先生也没照顾她，她度过了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岁月，甚至曾想到过死，可她每次站在海边，让冰凉的海水慢慢没过她的脚踝、膝盖、大腿，就会常常想起远在故乡的母亲。

她想，要是我真的很自私地走了，母亲肯定也活不成了。哪怕我现在伤心难过得变成行尸走肉，我也得挺着。

山茶小姐与桉树先生的感情纠葛，还是在熟人圈子里传开了。

一个她平日对人家不错的Y市本地女孩，竟然也说：“她有什么了不起，以为名牌大学毕业就能搞定高富帅啊？也不看看自己的家庭背景，那样的男人怎么会看得上她？女人不自尊不自爱，就是这种下场！”

山茶小姐哭了不知道多少个夜晚，无力改变，无力挣扎，任由自己被悲伤难过的感觉吞没。

桉树先生不再联系她，她也绝不会再给他打电话。

某天，她偶然看到桉树先生和一个女人在海边喝红酒。那一瞬间，她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拿起地上喝的还剩一半的红酒瓶，悉数淋到了他的头上。

山茶小姐说：“我当时那样的处境、那样的心情，换任何一个女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失去理智的吧？我和桉树先生之间不存在第三者，存在的只是一个不负责的渣男，所以我不找别的女人的麻烦，我只想用红酒泼他。”

如果这是拍电影，那山茶小姐泼完红酒后优雅地转身，绝尘而去，会赢来满堂彩，也看得观众很解气。

只可惜，真实的生活不是这样。

大庭广众下被泼了一头一脸红酒的桉树先生愤怒至极，猛地站了起来，给了山茶小姐几耳光。随后，他带着和他一起品酒的女人灰溜溜走了。

山茶小姐久久地杵在原地，五味杂陈。

7

早些年，或许是因为山茶小姐小我好几岁的缘故，我们很少聊及各自的感情。

我结婚时，没办成大婚礼（此事在《一场婚礼》那篇文章中有写，点击蓝色标题可阅读），后来我自己办了一个袖珍婚礼。

婚礼办完后，我把穿过的婚纱送给了山茶小姐，她欢天喜地地拿走了，脸上甜蜜而羞涩的表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现在想来，她那时一定无数次想过穿上婚纱嫁给桉树先生的模样。

有一段时间，山茶小姐来找我借钱，说她要和男朋友一起买房子了，首付还差一些，问我能不能帮忙。那会儿我也刚买完房子不久，欠了小几万，但我还是借了她一些。

她当时说好一年后还我钱，我还说恭喜她。没想到，一周之后，她忽然要了我的账号，把我的钱都还我了。我问她怎么了，她只说房子涨价了，买不起了，不买了。

直到后来她跟我说起她自己的情感故事，我才知道：她之所以提早还我钱，不过是因为男方又反悔了。

山茶小姐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早已经释然。

她说：“现在大家可以嘲笑我这个愚蠢的女人了，这些其实也算是我自找的。”

“我跟他曾经就孩子问题谈过一次的。他说他现在没钱养孩子，也没做好当爸爸的准备，这孩子理所当然应该要拿掉。那时我还很单纯地跟他说，没关系，两个人的工资一定够的，没房我们可以先租着住。其实，后来我才知道，他早就已经买了房。”说完，山茶小姐哈哈大笑。

她歪着头问我：“很可笑吧？”

山茶小姐这么一说，我也恍然大悟。

桉树先生人长得不错，经济条件应该也还行，撩妹又非常有一套，情窦初开的山茶小姐，定然经不起他的撩拨。槐树先生之所以没能俘获山茶小姐的芳心，大概也是因为外在条件差了桉树先生一大截。

年轻的时候，我们很容易被一个人的外在皮囊所吸引，进入一场自导自演的爱情戏。被爱情的幻觉冲昏头脑时，我们很难用理性思维去思考自己固执地爱着的那个人，他的心是金子做的还是大粪做的。

山茶小姐的这场恋情结束后，Y市对她而言已不是一个可久留之地。有一次，她给母亲打电话，忽然绷不住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妈妈说:“我只要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如果那里让你不开心，你就辞职回来吧。哪怕找不到工作，我也愿意养着你。”

思考良久，山茶小姐选择了回到故乡，回到亲人身边去。

那时候，我已经离婚。山茶小姐离开Y市之前，还特意来到广州跟我道别。我的女儿那时才一岁多，很喜欢这个逗她乐的阿姨。

怕勾起她的伤心事，我没敢问起我送她那件婚纱的去向。

失恋的打击带给一个人的成长是没法量化的，有人蜕变成蝶，有人堕落成魔。而那次见面，我感觉山茶小姐变了许多。她好像在一夜之间长大了，虽然在讲起自己的故事时，依然有些情绪激动。

我们坐在广州的春天的阳光里，山茶小姐悠悠地跟我说：“虽然心碎了，但我还有双手。我要回到故乡去，回到母亲身边去，一来为了孝顺她，二来要把这颗破碎不堪的心一点点修补起来。”

她说：“情感路上，有时候我们女孩会遇到特别不好的人和事，但只要生命还在，希望就在。这世界上有美好的亲情，我还有妈妈，你有这么可爱的女儿。男人会辜负我们，但美好的阳光、蓝天、空气、水，这些不会辜负我们、只会滋养我们。希望有一天我能心平气和地跟你来讲我的故事时，我们都获得了幸福。凌姐姐，我祝福你，我也祝福我自己。”

临行前，她拥抱了我一下。

想到我们彼此在感情里吃过的苦，我眼眶有点湿。

全世界只有这个小姑娘会叫我“凌姐姐”，而我很欣慰的是，她好像真的长大了。

山茶小姐离开Y市后，我们有很长时间没见面。

在朋友圈里，她隔三差五发布她的动态：她学车了，后来买车了；她有时候会客串讲解员，接待外宾；她有时候会帮着母亲去地里干些农活，和朋友出去野炊，被晒得皮肤黝黑；她陪着小侄女小侄子做数学题、玩游戏，给小侄女扎辫子、化儿童妆；她参加别人的婚礼，又当了几次伴娘。

时不时的，我们也会在微信上聊几句。她说有个男孩子在追求她，但那个男孩子年纪有点小。我说，年纪小有啥关系，只要真心相爱，年龄不是问题。

又过了一段时间，她说，我还是没法接受他。这次我一定要慎重啦。反正都这把年纪了，也不着急嫁了。我一定要找到一个真心待我、我也真心喜欢的人。

之后，我们又很久没聊天。

去年某一天，山茶小姐忽然在朋友圈里放出了她的结婚照。照片里，她依偎在新郎胸前，一脸甜蜜。

我吃了一大惊，随即衷心地为她感到高兴。我用手指按住那张照片，放大了新郎的脸端详了片刻，然后跟她说了一句：“看起来是个靠谱的人。”

后来，我有机会见了她和她的丈夫一面。

她比他高半个头，但她很自然地挽着他的手；他很自然地帮她提包，走路时会顾虑到她穿着高跟鞋而故意把步子调慢。

两个人站在一起，谈不上“男才女貌”“天造地设”，但他们对彼此说话的神态、语气、肢体动作，让人觉得很......我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

舒服？对，就是舒服，让人感觉很舒服。

我觉得这是婚姻最好的样子。不一定会让你觉得夫妻俩很般配、光芒四射，而是你看到他们在一起，你内心里也觉得舒服。

现在，山茶小姐正认真地备孕，也许来年我就能看到他们生的小宝宝了。

8

山茶小姐在讲述自己的故事时，曾说了一句特别意味深长的话：“我曾经的单纯和纯真，在那个人看来就是蠢笨和好利用，但，站在他的角度想想，有个傻姑娘那么纯真地爱过自己而自己欺骗、伤害了她，以后想起来是不是也挺不是滋味的？”

山茶小姐会说出这样的话，是有原因的。她回到故乡之后，桉树先生辗转找到了她的联系方式，给她打过几次电话。

放下一切之后的山茶小姐也不回避，也会很自然地接。

倒是桉树先生在电话那头哽咽过几次，说他后悔了，后悔当初不够体谅她、包容她，还说他再也不会遇到像她一样爱自己的人了。

他说他打这番电话也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想亲口跟她说句抱歉。

山茶小姐淡淡地说，可能后来他跟前女友在一起，也过得不好吧？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已经离开Y市三年。一切已尘埃落定，我只希望我们彼此不再打扰对方，过好各自的生活。

这算是一段爱情故事吧？也是山茶小姐青春时候的一段剪影。她希望我能把这个故事写出来，而我只能写成这个样子。

有句话说的是“谁没年轻过，谁没爱过个把人渣”。山茶小姐如此，我们也是如此。

现在，有很多人在公众号后台问我：“羊羊姐，你是怎么能把感情问题看得这么通透的呢？”我说：“啊？我是装通透的。即使真的通透，也是因为我走过的弯路够多吧？”

初次恋爱，就能活成“精”的人有么？我觉得可能没有。

那时候，我们情窦初开，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经历过爱情，别人一表白、一吻一抱，再一含情脉脉地看着你，自己就先慌了。

想当年，我上高中时也曾暗恋过一个老师。走过操场时，我光顾着看他打篮球，都没注意脚下的路，结果一脚踩进石灰坑里，再灰头土脸地爬上来。得亏不是沸腾的石灰坑，不然我真是要毁容、残疾了。

他一走近，我就开始脸红、心跳、手心冒汗；他一走远，我又开始失落、期待、心猿意马。那颗少女心，其实也是一颗玻璃心，动不动就碎了。

长大以后的我，再跟朋友们讲起那时候让自己辗转反侧、愁肠万断的事儿，也不过就是一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或者，自嘲一句“以前小鹿乱撞过，现在小鹿撞死了”。

因为爱过，所以知道什么是不爱；

因为贱过，所以知道什么是自尊；

因为伤过，所以知道什么是坚强；

因为年轻过，所以知道什么是青春。

只要代价不是太大，我们回忆起某些或荒唐或狗血的往事，都能云淡风轻、自然坦荡。

那时我们以为自己根本挺不过去了的事情，现在想起来，也不过就像我们在品尝生活大餐时不小心吃到了一颗花椒、一颗辣椒，虽然麻辣，但也别有风味。

当一切已成过去，永远永远不会再重来时，我们会想起那些伤痛的往事，也会想起在伤痛来临之前的美好。

于是，我们倍加珍惜现在正在过的日子，因为荒唐的青春哗啦啦过去了，我们所剩的用来干正事儿的时间也不多了。

谁不是在爱情的世界里摸爬滚打一路成长起来的呢？你满脸泥浆、满眼泪水的样子，那时候看着狼狈，现在再看却透着几分可爱。

如今的我们，越来越不想说爱，不敢说爱，不是不再相信爱情，而是知道真正的爱情之花并不那么容易盛开。即使找到了它，也需要付出很多才能把想要的天长地久变成现实。

我们变得谨小慎微，是因为心中产生了敬畏感。

但我们还是愿意相信，命运会把最适合、最对的人，或者，仅仅是最适合、最对的生活方式安排给我们。

爱情是不需要刻意制造，也无需费心追求。需要你刻意制造或追求的，往往只是一段孽缘。

在它来临之前，你只需要等待，像等待一朵花盛开。

无论怎么样，愿你都能和山茶小姐一样笑对过往，也笑着面对将来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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