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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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争气
文/晏凌羊
1
我一直想写一个人：童第周。
很多人可能不知道这个名字，而我是在小学课本上看到的。他的故事和他的名言，影响了我整个学生时代。
上小学的时候，与童第周有关的一篇课文传达的价值观深深鼓舞了我，影响了我整个学生时代。
那篇课文标题是《一定要争气》，内文如下：
童第周是我国著名的生物学家。他出生在浙江鄞县一个偏僻的山村里。因为家里穷，他一面帮家里做农活，一面跟父亲念点书。
童第周17岁才进中学。他文化基础差，学习很吃力，第一学期期末考试，平均成绩才45分。校长要他退学或降级。童第周再三请求，校长才勉强同意让他跟班试读一个学期。
第二学期，童第周更加发愤学习。每天天不亮，他就悄悄起床，在校园的路灯下面读外语。夜里，同学们都睡了，他又到路灯下面去学习。值班老师发现了，关了路灯，叫他进屋睡觉。他趁老师不注意，又溜到厕所外边的路灯下面去看书。
经过半年的努力，他的功课终于赶上来了，各科成绩都不差，数学还考了100分。童第周看着成绩单，心想：“一定要争气。我并不比别人笨。别人能办到的事，我经过努力，一定也能办到。”
童第周28岁的时候，得到亲友的资助，到比利时去留学，跟一位在欧洲很有名的生物学教授学习。一起学习的还有从别的国家来的学生。旧中国贫穷落后，在世界上没有地位，外国学生瞧不起中国同学。童第周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为中国人争气。
几年来，那位教授一直在做一项实验，把青蛙卵的外膜剥掉。这是一项难度很大的实验，需要熟练的技术，还需要耐心和细心。同学们谁都不敢尝试，那位教授自己做了几年也没有成功。
童第周不声不响地刻苦钻研，反复实践，终于做成功了。那位教授兴奋地说：“童第周真行！”这件事震动了欧洲的生物学界。
童第周激动地想：“一定要争气。中国人并不比外国人笨。外国人认为难办的事，我们中国人经过努力，也能办得到。”
之前在《谁的童年没点创伤？但积极还是消极面对却是可以选择的》那篇文章里，我介绍过，我小时候家里特别穷，在村里经常被人欺辱。
上小学一年级时，我简直笨到没朋友，怎么学都学不会，老师让我留级，我爹央求老师让我跟着上二年级，因为我家太穷了，根本没有多一年的学费让我浪费。
也正是因为如此，小学课文里那篇讲童第周的故事的文章，让我觉得每个字都写到了我的心坎上。家里穷，不正是我么？起初考倒数、令人失望，不就是我么？既然童第周可以实现逆袭，那我为什么不能呢？
整个少年时代，我都在向童第周学习，把他说过的“一定要争气”的名言铭记于心。我知道自己可能没啥天赋，所以更加的勤奋和努力。每次感觉自己要泄气的时候，觉得自己已经被别人远远甩开的时候，我就拿“别人能做到的事，我经过努力也一定能做到”来鼓舞自己，才成就了一个根本不愿服输的自己。
也正因为有过这么一段经历吧。我觉得少年人真的需要励志鸡汤，而不该过早地探知“努力不一定成功”的残酷真相，从此泄了气。
如果那时候，我知道我奋斗18年也不能跟富二代一起喝咖啡，知道我拼死拼活10年才买下的房子还没人家的更衣室大，知道阶层固化的形势下我需要付出比别人十倍的努力才能得到和别人一样的成绩……也许，我就不愿意努力了。
少年人的可贵，正在于认定目标就不加怀疑、一往无前的天真和孤勇。一旦我们长大了，也就开始怀疑了；一旦开始怀疑了，我们就开始内耗了；一旦开始内耗了，我们的冲劲儿就变弱了。
所以，我会把童第周的故事，再讲给我的女儿听听。
2
童第周是谁？
百度百科上说他是中国实验胚胎学的主要创始人、中国海洋科学研究的奠基人、生物科学研究的杰出领导者。
他是一个很牛的科学家，因为他开创了中国“克隆”技术之先河，被誉为“中国克隆之父”。放在现在，他是和袁隆平一样，当之无愧能拿国家最高科技奖的人。
▲童第周本尊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科学家小时候的故事更加动人。小时候的童第周给我们留下了许多小故事，对每一个小孩子几乎都有激励作用。
童第周是1902年出生的，那一年大清国还没亡，光绪帝还在位。他出生于浙江宁波一个农民家庭。幼年丧父，家境清贫，靠兄辈抚养。
童第周小时候好奇心强。有一天，他在屋檐下的阶沿上玩游戏，突然发现石板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行手指头大的小坑，从此，他知道了“滴水穿石”的典故。
当然了，发现这一点并若有所思的孩子有很多，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童第周。童第周的争气，主要在后面。
童第周小时候读的是私塾，考取宁波效实中学后，他成为了三年级的插班生，可是他的成绩是全班倒数第一。这一年，童第周16岁。
面对成绩单，小童第周特别郁闷，接着就有了童第周借着路灯光演算习题的故事。
期末考试，童第周各科成绩都达到了70分，其中几何得了满分。一个差生的逆袭，引起了全校的轰动。
到了高三，童第周更是持续发力，他的总成绩名列全班第一，连校长都感慨：“我当了多年校长，从来没有看到过进步这么快的学生。”
▲青年童第周，长得挺萌的
是谁说学习成绩不会影响终身的？事实上它真的会的。
它能给你一种正向的激励，让你觉得自己并不比别人差。如果能终身保持着这种“精英意识”，严格要求自己，它就会形成一种根深蒂固的优秀习惯。
童第周回忆往事的时候都说：“在效实的两个‘第一’，对我一生有很大影响。那件事使我知道自己并不比别人笨，别人能做到的，我经过努力也一定能做到。世上没有天才，天才是用劳动换来的。”
20岁那年，童第周从宁波效实中学毕业，可以直接升入上海圣约翰大学。可是，那一年，童第周在老家的大哥病了，他只好放弃上大学，回家照看把自己养大的哥哥。
一年后，童第周去考大学，先考北京大学和南京的东南大学，但都没有考上，后来他就跑去上海复旦大学做特别旁听生，随后考入复旦大学哲学系。由此我们可以得知，童第周应该不是那种天生特别有天赋的人，他只是不服输、肯吃苦。
1927年，中华民国已经建立16年，25岁的童第周才从复旦大学毕业，毕业之后去浙江省桐庐县当了一个小公务员。大概是不喜欢体制内的工作，童第周后来被举荐到南京中央大学生物系任助教。
哲学系心理学专业去教生物，这很“民国”。童第周也因此提倡搞生物学的要学点辩证法，说是不懂辩证法就搞不好生物学。
3
就是在做大学助教期间，童第周认识了一生挚爱叶毓芬。
叶毓芬是个幸福的人，因为她遇到的是童第周，而不是作天作地的徐志摩、郁达夫、吴宓。
叶毓芬比童第周小四岁，出生在一个商人家庭，家里在上海开了几家钱庄。她的父母早亡，父母去世后，钱庄都被别人抢去，家里只剩下几亩田。是姨妈资助她上的中学（宁波女子师范学校）。
师范学校毕业后，叶毓芬做了小学教师，经常参加反战运动，差点被开除。
两人其实早在童第周还在复旦大学的时候就通信了，后来童第周到了宁波当公务员才见了面。
童第周觉得叶毓芬就当个小学老师有点屈才，就设法让她去复旦大学读生物系，还拿出自己做助教赚来的辛苦钱供她上学。
后来，童第周去了南京中央大学，叶毓芬也转学过去了（不得不再次感慨，这波操作很“民国”）。
爱她，就努力成就她，而不是拼命打压她、圈养她、驯养她，奴化她。这样的童第周，你觉得酷不酷？可以这么说，是童第周的鼓励和支持，让叶毓芬挣脱了旧时代女子的命运。
接下来，童第周得到出国留学的机会，要去比利时深造。叶毓芬万分不舍，而童第周决定先跟她结婚。
两人的结婚仪式非常简单，因为那时候他们俩都没什么钱，只在一个小旅馆里草草办了婚礼了事。
结婚后，叶毓芬去中央大学做学生，毕业后在中央大学做助教。童第周则去比利时留学了。从南京到中国北端的满洲里，再坐火车经苏联境内到达比利时，童第周这趟行程可真不容易。
那一年是1930年，童第周28岁。
童第周在布鲁塞尔大学的留学生活十分清苦，但也学得特别刻苦。他跟着老师做青蛙卵子试验，几次三下五除二就把卵子外面的一层薄膜剥掉，让同行十分钦佩。
看得出来，比起学哲学，他更像是研究生物学的料。
在国内，叶毓芬生了第一个女儿，日子过得十分清苦。当她把自己的近况告诉丈夫时，发现丈夫在国外过着同样窘迫的生活，顿时不好意思诉苦了。
在朋友的帮助下，叶毓芬毕业后找到了一份当大学助教的工作，暂时解决了经济困难，有时还能从牙缝里省出钱来资助丈夫。
你看，好的爱情，都是相互的。
在布鲁塞尔，童第周还曾经被判刑。当时国内爆发了“九·一八事变”，日军发起侵华战争，很是爱国的童第周坐不住了，带头发动中国留学生到日本驻布鲁塞尔使馆进行抗议，被以扰乱社会治安为由判处两个星期的徒刑（缓期执行）。
1934年，32岁的童第周获布鲁斯尔大学博士学位，后到英国剑桥大学作短期访问学者。
镀过金的童第周，不是没有留在海外的机会，但他或许是为了祖国，或许是为了妻子，毅然选择回国，并到山东大学生物系当教授（从助教到教授，这镀过金果真不一样啊）。
叶毓芬跟着童第周去到了山东，在家里帮童第周搞研究工作。
▲中年叶毓芬
只可惜，很快，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山东大学南迁。童第周带着妻儿逃到四川宜宾。
就是在物质条件非常艰苦、社会环境充满动乱的前提下，夫妻俩还一直坚持科学实验。
一天，童第周在镇上的旧货摊上见到了一架显微镜，赶紧拉着夫人去看。老板要价六万块，这在当时算是天价了，相当于两人两年的薪水。
晚上，他们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还是想着那台显微镜。第二天，两人又到了旧货摊前，结果老板看出来他们真心想买，把价格涨到了六万五千块。
没办法，为了搞研究，他们几乎是砸锅卖铁，四处举债，变卖了不知道多少家当，才买回来了这台显微镜。
▲当今我们哪个大学教授，会在自己饭都吃不饱的乱世掏光家当自费买显微镜搞研究？童第周让你不服不行。
可是，买了显微镜，他们却没有条件好的实验室。童第周住的地方光线灰暗，他想尽了各种办法，阳光好的时候就赶紧到阳光下做实验，阳光不好又停电时就用手电筒或煤油灯照明。
夫妻俩日以继夜，完成了鱼类卵子发育能力和蛙胚纤毛运动机理分析的论文，被英国一个博士赞叹：“奇迹！科学史上的奇迹！”
如你所知，童第周和夫人过得很困窘。他们没钱找保姆，工作又忙，就把儿子留在家里，结果儿子差点爬到江面的一艘船上，差点被湍急的水流冲走。有段时间，他们只能让大女儿停学帮着在家里照看弟弟。
抗战胜利后，山东大学在青岛复校，童第周夫妻重返海滨城市青岛，一同在动物系任教。
本以为日本人赶走后，人民会过上太平日子，岂料内战又开始了。
1947年，山东大学师生掀起“反饥饿，反内战”的浩大游行示威和签名抗议活动，童第周第一个在抗议书上签名，叶毓芬和丈夫坚决站在进步学生一边。
夫妻俩不畏强权，悄悄剪辑被反动派禁止发行的报纸上的有关报道，投寄到外地去，以公布真相，争取外地的支持。
1948年，童第周当选中央研究院院士（这样的不计前嫌也很“民国”）。同年，他应美国邀请到美国耶鲁大学任客座研究员。
1949年，童第周拒绝了耶鲁大学的高薪挽留，回到了山东大学。那一年，山东解放，童第周到北京参加会议，找到了中国科学院筹建组领导竺可桢教授，向他提出了建设中国海洋研究机构的设想。
1950年，童第周兼青岛海洋生物研究室（海洋研究所前身）主任，1951年任山大副校长，1955年当选为中科院学部委员兼生物地学部副主任，同年从青岛调到北京。
▲童第周和同事们在图书馆讨论
这是童第周精神最为振奋的人生阶段：新中国已经成立，一切充满希望，他也可以在科学领域一展身手。童第周专心做科研，取得了非常傲人的成绩。
童第周在细胞遗传学方面的研究，解释起来比较复杂。他的实验主要是证明了核糖核酸能诱导金鱼尾鳍的双尾变成单尾，说明并不只是细胞核控制生物的遗传性状，细胞质也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单尾金鱼
只可惜，当时新中国比较封闭，童第周的发现没有在国际学术界引起强烈反响，但我们后来能弄出来的“杂交鱼”“克隆鱼”，童第周功不可没。
▲童第周和妻子一起做实验，讨论
为了搞科研，每逢文昌鱼（实验用）产卵季节，童第周夫妇俩常不分昼夜地连续在实验室里工作几十天，观察、记录、解剖、实验，积累数据，探索奥秘。
很快，十年动乱来了。童第周受到批判，有人强迫叶毓芬揭发检举童第周，叶毓芬断然拒绝。
在童第周被当成反动派打倒的日子里，她与童第周生死相依。
童第周没事干了，被罚去打扫实验室，可就连扫地他也认认真真，仔仔细细。人们发觉，哪一天地没扫干净，准是童第周那天生病了。
1973年，文革尚未结束，但周的出面使得童第周逃过一劫，夫妻俩又得以开始细胞遗传学的研究工作。这一年，童第周已经71岁了。
1976年，叶毓芬心脏病发，抢救无效去世。
▲童第周和妻子，两人到这年纪依然能这样依偎着照相，足见感情之深
童第周和妻子在一起五十来年，一直相扶相依，很少分开过。妻子走后，童第周万分悲痛，常常自责自己没有及时带妻子去大医院看看。实验室里，他一直保存着叶毓芬在世时使用的桌椅和实验用具，每天都要擦拭一遍。
据童第周之子童时中回忆：“他（父亲）流着泪对我们说，我对不起她，她这几天不舒服，我没有陪她去看病。她工作成绩很出色，但由于我，她却未能升为教授。”
童第周这么说，是有原因的。按叶毓芬的资历，早就可以升为教授，但当时童第周是领导，所以每次他都把妻子的晋升材料扣押住了，把名额让给了别人（当今有几个领导能做到这样）。
叶毓芬明白丈夫这么做的原因，从来没责备过他。他们的爱，是最深层次的懂得，是对对方的全盘接纳和绝对信任。这样的婚姻，在现代社会可能都找不着了。
文革结束后，七十多岁的童第周出任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细胞遗传学研究室主任、副所长、所长，后来又任中国科学院副院长，被授予全国科学技术先进工作者称号。
童第周是77岁那年去世的。
当时，他在浙江科学大会上为浙江省2000多名科技、教育和卫生领域的科研人员做报告时，突发心脏病晕倒在讲台上，被送去急救。同年3月30日，他于北京病逝，走完了自己传奇的一生。
他一定想不到，他的故事被编进了小学课本，并影响了一个小孩的一生。那个小孩，在很多年后，会把他的故事讲给自己的小孩听，会在公众号里给读者们讲述他的故事。
我为什么喜欢童第周？因为我觉得他真的可以成为我们的榜样，他的故事真的值得被传唱。
他不玩政治，只有一腔朴素的爱国热情。他不玩弄权术，只有良知和作为知识分子的风骨；他热爱科研，并能沉浸其中，不问回报，无问西东；他认真对待爱情，肚子里没有花花肠子，所以收获一段美满的婚姻。
喜欢民国史的朋友们不难总结出一个规律：民国历史上的文人骚客，私生活一般比较混乱，不是出轨就是嫖娼，要不就是跟异性开启一段拧巴得不得了的虐恋。感情经历比较单纯、伴侣关系比较稳定的，一般是搞工科、理科的科学家。
可能是因为工科男、理科男做事情比较专注，关注的是实实在在的真相而不是虚头巴脑的“形而上”，所以眼不花、心不花，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伴侣就会好好待人家吧（唔，可能现在也是这样，只是很多女孩子会嫌这部分男生不善言辞、木讷、穷，反倒是会花言巧语的渣男比较容易追到妹子）。
童第周夫妇的爱情生活之所以美好与和谐，除了彼此性格、感情、志趣相契合外，更重要的是两人有共同的理想和事业为基础。
你看，找对了人，你怎么做、对方怎么做都是对的。而找错了人，你怎么做都是别扭的，对方怎么做都是不合时宜的。
童第周逝世39周年纪念日，一份他亲手书写的论文《文昌鱼器官形成物质分布区域的研究》完整文稿在西泠印社“艺是网拍”被网友竞相追拍，最后以6500元落槌。
6500元？好吧。
▲就是这个手稿
有意思的是，在2005年中国嘉德拍卖会上，有一件赠送给童第周的《梅兰竹菊》镜心，拍卖成交价达到了6.6万元。
那幅画倒也不是画得特别好，只是参与绘画的是民国艺坛上的两对夫妇，分别是张伯驹和潘素、刘海粟和夏伊乔，所以卖出了高价。
童第周一生没发什么财，但他深深感染着每一个他教过的学生。现在，他的学生和学生的学生遍布世界各地，他们走在学科的前沿，传承着他热爱的科学事业。
你说他这一生，是不是活得比那些腰缠万贯的人要有价值多了？
是啊，总有一些人，活得像一束光，值得被我们传颂和铭记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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