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凌羊 | “我呸！都是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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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呸！都是渣男！”
文/晏凌羊
1
金庸的小说，时不时我会翻开来看看。“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每一部都很精彩。
金庸的《笑傲江湖》，已经从武侠小说走向政治隐喻小说，到了《鹿鼎记》，则完全不像是武侠小说。在这两部小说里，日月神教和神龙教的出现，很不“江湖”。
《天龙八部》里星宿派的拍马文化还只是零星的星火，可这种文化到了《笑傲江湖》和《鹿鼎记》这两部小说里，就成了有组织有纪律有奖惩机制的文化体系，呈燎原之势。
想想金庸写这两部小说的时间点（1969年前后，而那时大陆正在搞大运动），你会觉得挺耐人寻味。
金庸写的小说，可研究之处挺多的，但每次点评他的小说或他笔下的人物，都有无数人跳出来说：“金庸一生睡了那么多女人，渣男一个。他的小说有啥好看的？”
的确，金庸的感情经历比较丰富。
24岁时，他和出身中产阶级家庭的原配妻子杜冶芬结婚，后来两人因两地分居感情变淡，随后金庸在报纸上发表声明，以杜冶芬不能生孩子为由，宣布与她离婚。
老年的金庸在谈起这段婚姻时，才承认当初是妻子背叛了他导致的离婚。
▲金庸和第一任妻子杜冶芬
半年后，金庸邂逅了美得惊为天人的电影明星夏梦，可惜夏梦早已经嫁人，金庸对她的爱慕只能化为流水。
▲金庸早年和夏梦合影
▲夏梦真的美出了奥黛丽赫本的神韵
▲夏梦和老公林葆诚合影，我真的有被她老公的相貌给惊艳到。据夏梦说，林葆诚心直口快，但跟她志趣相投。两人结合后，确实也相濡以沫地过了一辈子。假设她所嫁的人是金庸，说不定两人也早离了......
随后，金庸与朱露茜（朱玫）走进了婚姻殿堂，夫妇俩还合作创办了《明报》。
▲金庸和第二任妻子朱露西
岂料，好景不长，金庸与朱露西因为各种矛盾而渐生间隙。朱露西性情刚烈，非常能干，稍显强势，而金庸逐渐无法忍受这样的女性（金庸说他最喜欢的女性角色是小昭，可见一斑），两人争吵越来越多。
1976年，金庸在美国读书的、不满二十岁的大儿子自杀。两人接受不了这样的变故，终于离婚。朱露西离婚时，为了保护孩子们的权益，要求金庸不得再生孩子。
而在两人的婚姻解体之前，金庸已经在酒吧里认识了比自己小24岁的林乐怡。跟林乐怡结婚后，金庸果真没有再生孩子，这回他应该能和小妻子走到头了，目测也不会再离婚了。
▲金庸和第三任妻子林乐怡，晚年的金庸曾面有愧色地说对不起朱露西
因为有过三任妻子，不符合人们心目中男人应该从一而终（与结发妻子）的好男人形象，金庸一直被一些网友们追着骂“渣男”。
受此“待遇”的名人，不止有金庸一个。
我经常看到这样一些言论：
“鲁迅不睡结发妻子朱安却娶了她，渣男一个！”
“徐志摩诗写得再好，也是个渣男！”
“钱钟书在杨绛坐月子期间还让她做这个修那个，渣男！”
“郁达夫？出轨嫖娼收干女儿，渣男！”
“沈从文婚前苦追张兆和，婚后居然精神出轨，渣男！”
“傅雷居然出轨过啊，他有很了不起么？渣男一个而已！”
作为一个“民国控”，我只要提到一个刚好感情经历比较丰富的名人并赞许他们在某方面做出的成就，就很容易被人骂“为渣男正名”。
不得不说，看到这样的言论，我有时候感到万分的悲哀。
2
一个网友曾经加我个人微信骂我全家，源起仅仅是我在公号上推送了一篇写徐志摩的文章。
这些年，骂徐志摩是“渣男”已经成了一种政治正确。与此同时，人们把张幼仪捧上了天。我写那篇文章的原委，只是想给大家提供一种看问题的角度，并没有想为谁洗地或开脱、要把谁拉下神坛的意思，也不是非要证明我看问题的角度才是正确的。
长期以来，很多公众号爆款文章在讲到徐志摩和张幼仪的故事时，忽视的“点”有以下几个：
第一、徐志摩和张幼仪是包办婚姻，他贪恋家族给的利益，有非常强的软弱性，才会接受这门婚姻，造成两人的不幸。这样的包办婚姻，在民国非常之多，徐志摩本人也是受害者。
第二、徐志摩的渣，主要是张幼仪的侄女张邦梅写出来的，而那时候徐志摩已经无法开口为自己辩解了。张邦梅写书的立场肯定是要站张幼仪那边的，这个因素不得不考虑。
第三、张幼仪后来之所以能成功，活出光芒万丈的样子，一方面与她本人够争气有关系，另一方面是因为她有非常强大的娘家后援团。不管是当银行副总裁还是开服装店，都离不开几个兄弟姐妹的帮扶。抗战期间发国难财，可能也是她那个能通天的哥哥给她透露的消息。
结果呢，有读者看了这篇文章，认定我是在替渣男“洗地”。
她把自己代入了张幼仪这个原配夫人的角色，认为我这样说就是在侮辱张幼仪（对方可能认为张幼仪就是自己），是在支持渣男（这啥阅读理解能力）。
正在我纳闷儿对方的世界观里为什么只有“原配”“渣男”这些概念时，对方加了我的个人微信（我公开个人微信让读者投稿、当读者树洞），开始发大段消息来骂我全家。
在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人跟我产生交集的机会都没有。我认识的、打交道的人，没有一个人会有上述那几人那样的思维。
网络让我长了见识，也让人意识到奇葩的可怕。他们有这样一个共同点：特别容易感觉受伤，无法接受别人不按照自己的想法说话、做事。
也许现实生活中，她们的确是被“渣男”狠狠伤害过，所以见不得世界上每一个曾对结发妻子不好的男人。谁要是敢肯定他们优秀的一方面，就是在支持渣男，就是在跟她们内心深处固有的价值体系作对。
比方说，我介绍过鲁迅和朱安的故事，结果差点被人骂成筛子。甚至有时候，在别的场合提及鲁迅，也有人咬牙切齿地说他对朱安那么“渣”，根本不值得我们敬仰。
这些年来，很多网友说起鲁迅，只给出这样的评价：
“鲁迅真是个薄情和虚伪的人，不喜欢朱安还娶她？害人家守了一辈子的寡。”
“鲁迅是个抛弃结发妻、专搞婚外情的渣男。鲁迅不爱原配就要和她说明白，放她走，为什么又不离婚？不爱又要浪费她的青春。”
作为一名迅迷，每次听到这种言论，我都想拍桌子：“你们丫的，这是读书少还是故意的？”
在我看来，“站着说话不腰疼”说的估计就是这类人了。
朱安是挺可怜，是牺牲品没错，但鲁迅是加害人吗？在那个年代，以朱安的性情、能力、思想觉悟，鲁迅如果不娶她或者娶了她之后又休了她，她只有死路一条。
鲁迅是娶了她，可鲁迅实在对她萌生不了哪怕一点点的爱意。将心比心，面对一个你一看就没胃口的异性，你要如何说服自己跟TA有肌肤之亲？
▲我同情朱安，但并不等于我认为她是一个值得鲁迅爱的人。跟敢于瞪小偷、打小偷的江冬秀（胡适的包办妻子）不同，朱安最不可爱的地方应该不在于相貌，而是做人的无趣。
就连对自己讨厌的食物，我们都没法勉强自己下嘴，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鲁迅娶了她，给了她名分，至少给了她稳定的衣食来源和生活。之后的那么多年，朱安伺候着鲁迅的母亲，而鲁迅也从来没有断过对她的衣食供给。
我觉得鲁迅已经做得仁至义尽。
鲁迅从来没有谴责过朱安的愚昧无知，也没有看不起她。他不爱她，但对她是有深切的同情的，因为他深刻地知道，朱安和许许多多像朱安一样的妇女，她们的愚昧无知是那个吃人的制度造成的。
鲁迅也曾让朱安去读书，朱安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肯学。他也萌生过给朱安自由的想法，可朱安觉得那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她几乎毫无谋生能力，只能把自己的人生绑在鲁迅这张饭票上。
如果鲁迅这也能叫“渣”，那请您告诉我啥才叫不渣？
至于鲁迅后来和许广平同居生子，那也是情有可原。
换位思考下：家里不顾你的意愿给你娶了个你根本不爱的人，后来你遇到能跟你举案齐眉的知己，你会怎么做？难道你要出家，才能对得起那个你根本无法强迫自己爱上的原配？
如果把造成朱安悲剧的账记在鲁迅的头上，那鲁迅的悲剧又该记到谁的头上？
换而言之，如果是一个女性逃离包办婚姻，跟别的男人跑了，估计会被人们捧成“敢于反抗封建压迫的独立勇敢女性”。没办法，有些人就是这么“双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有鲁迅这代反对包办婚姻的前辈的“渣”，我们今天才能有爱情自由、婚姻自主的日子。
没有他们的抗争，现在你爸妈让大学毕业的你和当年跟你定了“娃娃亲”的村口铁匠铺打铁的有口臭的文盲哑巴结婚，你也得嫁。
从朱安的角度看来，鲁迅可能确实有点“渣”，很多地方做得不够到位，但这种事儿若是搁某些人身上，他们处理问题的方式估计一个赛一个残忍，一个比一个渣。
易地而处，你试试看？慷他人之慨，终究是不大对的。
咱想让自己的观点显得标新立异一点，也得找对“点”不是？
3
前段时间，我在微博上看到有人说《包法利夫人》讲的就是一个出轨贱女人的故事，福楼拜会写出这种故事说明他“三观不正”。
这个网友把“三观不正”用在这种场合，简直让我开始怀疑“三观正”到底是不是一句骂人的话。
《包法利夫人》讲述的是一个受过贵族化教育的农家女爱玛的故事。
她嫁了一个乡镇医生，丈夫非常疼爱她，愿意为了让她活得更健康一些而搬家，竭力满足她的奢侈消费，生活上几乎对她百依百顺，但在精神层面，丈夫对妻子的心灵世界一无所知。
▲1991年法国爱情电影《包法利夫人》剧照
空虚的包法利夫人渴望浪漫的爱情，接着开始偷情，可是她的两度偷情非但没有给她带来幸福，却使她自己成为高利贷者盘剥的对象。最后她积债如山，走投无路，只好服毒自尽。
福楼拜写到包法利夫人的死，写到痛哭不已。他的朋友劝他说：“你既然不愿让她死去，就写她活过来嘛！”福楼拜无可奈何地说：“写到这里，生活的逻辑让她非死不可，没有办法呀！”
福楼拜探讨的从来不是“三观”，而是人性，是人类的生存悖论。你用“三观”去讨论这样一个作品，是不是用生命在搞笑？
司汤达写《红与黑》，主角于连也是一个脚踏两只船、靠女人上位的底层青年。如果要从“三观”的角度去分析，这小说还能看吗？
在电影《泰坦尼克号》里，露丝也是一个背叛未婚夫的女人。站在纯道德的角度，她和杰克的感情完全不值得祝福，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会因为他们的感情而感动、流泪。
泰塔尼克号沉没时，逃生的船只就那么多，杰克和露丝的未婚夫几乎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露丝推上了救生艇。
如果我们从“当事人必须要完美、高尚”的出发点来解读这个事情，那便可以这么“抬杠”：
“还有那么多小孩没上救生艇呢，特别是末等舱里的穷孩子。露丝年轻力壮，也好意思坐那个逃生艇？导演怎么好意思把这个故事拍出来，观众又怎么好意思为这种爱情感动？”
F.1.R飞儿乐团同名专辑主打歌《我们的爱》的MV，女主角由桂纶镁出演。故事讲述了一个女孩爱上了一个黑道上的古惑仔为了爱，陪着他与黑道厮杀，甚至去抢服装店。
▲FIR乐团《我们的爱》MV剧照，常去K歌的朋友很熟悉了
当男主角为了她的生日，砸开一个女装店的玻璃橱窗，不顾警铃大作，执意取下一件漂亮的裙装，拿到她面前说“生日快乐”的时候，我们感受到两个人相爱的幸福。
这个故事，我们非得要从“男主角偷盗，人品有问题”的这个角度去解读么？
4
文艺作品中包含了很多人生真相，真实世界也不是按照“三观正”的规律在运行的，何况你的“三观正”，在别人看来就是“三观歪”。
一个人、一件事，哪怕“三观”再不正，哪怕再不符合你认可的运行逻辑，都是一种客观的存在。
如果你的追求只剩下“三观正”一件事，那只应该去背诵马哲、毛概、邓选、“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因为文艺作品、现实世界只会让你失望死。
提“三观”、提“道德”非常有必要，但不该随时随地挥舞道德这根大棒。
人生不是只有“正确”一回事，我们的内心应该要容得下对人性、软弱的悲悯，我们看人看事不该只有“符不符合道德准则”这一个维度，我们的思维不该如此简单粗暴和扁平。
或许也正是这样的言论越来越多，让我在写民国人物时越写越觉悲哀。比方说，我写辜鸿铭，写到他的某些“直男癌”言论，就有人开怼：“你的立场不再女权了么？居然为这种人说话？能如此轻视女人的文化人，算是什么好鸟？又能为中国做什么贡献？”
我敢打赌，对方应该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知道“辜鸿铭”的名字，并且在阅读文章的过程中把你对他行为的理解曲解为你对他言论的支持。
辜鸿铭是谁？他一生著作非常多，而且大多是用你看都看不懂的英文写成，其目的是希望西方人能够了解中国的孔孟哲学、精神道义，进而尊重中国文化、不要看不起中国人。而你除了在网上怼他，又做过什么？
有太多人看历史名人，不考证，不思考，只是道听途说来人家人生的一个横切面，就给别人扣“渣男贱女”“绿茶婊”等帽子。
他们永远用圣人的标准衡量名人，用贱人的标准要求自己。“你是名人，所以你在感情上必须完美，不得有道德瑕疵，否则你再有名也是个渣男”这就是他们的发言逻辑，但如果你要让他们观照下自己，估计他们的人品、在感情中的自私更是让人没眼看。
我自己，对他人的才华和感情上的人品是分开来看的（这里说的人品是指道德上有争议的行为，而不是人神共愤的恶行、劣迹甚至是犯罪）。
一个男人婚内出轨，只会让我避免跟他聊婚恋话题，但不妨碍我向他讨教、交流做生意经验。感情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而才华、贡献是属于全人类的。
还有，对于一个人的言论和一个人的行为，我也是分开看的。有的人终其一生在追求生命的真谛，他们找到了，但并不能因为他们没做到而抹杀了那些言论成果。孔子“曰”了那么多，但我估计他自己要做到也是很难的，可这些都无损他作为圣人的光芒。
就像我们吃鸡蛋，只要那只鸡蛋不是坏蛋，吃到嘴里有滋有味、有营养也就ok了。那只下蛋的母鸡跟几只公鸡交配过、头顶上是不是长了一个大瘤子，并不影响那只鸡蛋的价值。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的思维可以是立体的，而不是非A即B，非左即右。同样一个人、一件事，我们可以多角度、多途径、多层次去做研究，尽量学会全面、立体地去看待。
即使做不到，也不必“非我族类就该死”的。
我们面对的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它有万千种五彩斑斓的颜色。我们每个人都只是地球上的一个点，朝你所站立的位置往外走出去，也有无数条路。
世界光怪陆离、宏大空远，裤裆里那点事儿重要，但不是只有裤裆里那档子事儿最重要。能就事论事，学会“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不随意给他人贴标签，也是一种教养，你说对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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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发民国人物或历史名人的小文，阅读率都持续走低（确实需要点阅读门槛），但依然有很多朋友们喜欢看，因此，羊羊给大号和小号做了一个方向性的调整。以后与民国人物、历史名人有关的文章，一律发去小号（扫描以下二维码可关注，近期主要转载以往写过的民国小文）。这个大号就一直写人情世故、热点事件以及情感婚姻育儿成长职场等雅俗共赏的内容。只是颈椎病让我没法长期伏案工作，以后可能会出现少许转载文章，谢谢体谅。感谢你的不离不弃，羊羊会一直努力。记得扫描以下二维码关注小号看民国文哦。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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