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爬也要爬出农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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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爬也要爬出农村？

文/晏凌羊

1

最近几天，一直在云南老家，陪着父母处理宅基地纠纷的事儿，顺带休整一段时间。

很多朋友在后台留言问我进展，我也觉得有必要写写这段时间在老家的见闻，于是就有了这么一篇文章。

昨天，村公所叫上那家占了我家留出来的公共道路和“滴水”的邻居调解宅基地纠纷（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在文章《这口“气” ，到底值不值得去争》里写过了）。

▲荧光色的123是我家的厨房、大门以及大门过来的正房。粉色678的瓦房是无赖邻居家的祖屋。5是他们家在公共道路上建起来的墙，其目的有二：第一、宣告5右边的公共道路是他家的，随后他们家把占来的那一小块地转手卖给了我右边邻居家做洗澡间（安装有太阳能那个）；第二、堵住我家门口，让来我家的车无法停进院子。当时，我父母忍了让了。1和7之间、黄色箭头所指蓝色石棉瓦房，是村公所的房子。4是无赖邻居新建的门，其目的是想把我家、村公所、右边邻居家留出来的滴水和公共道路全部占为己有。这一次，我父母不想让了，不蒸馒头争口气，希望他们恢复原状，因为以他们家的操性，如果现在不掰扯清楚，估计以后连我家门口的路都被占掉了。

有意思的是，他们家占了这些地以后，户型变成了如下图这样（阴影部分面积都是四处占来的）。从风水角度来说，似乎非常不吉利。

前天，我第一次见到了那个邻居和他那个七十来岁的老爸。

邻居说，我们建这个大门，是因为老有小孩子跑进去玩闹，弄坏了我家栽的石榴树，建了整个大门又不妨碍着你家什么。

我爸说，什么叫不妨碍我家什么？你在这里建了大门，我家的水就没地方排。我家院子地势比大门低，一下雨门口的水都往院子里灌。你把我家的滴水都围蔽进去了，以后我家灶房想刷外墙或者修补下屋顶，都要找你家开门。

邻居说，这块地本来就是我家的路。

我爸说，你家的路当初不是已经分了的么？你们把路占来卖给了右边邻居家建洗澡间。

邻居说，后来我家又买了一块宅基地（第二图中标星部分），我家有权利从这里过路。

我爸说，可那是过路权，不是说这块区域归你所有。自古以来，农村的公共道路就是用来过路的、通风的、排水的还有做消防用途，谁家都不能占。你们已经占过一次，造成我家通行不便，为何还要来占第二次？

邻居说，你家建房时就没有留出来“滴水”，还把公共道路占了。若不是当年我家让你家，你家现在应该要把大房子、厨房、大门（即荧光色123部分）全部拆了让我们过路，因为现在这条路车根本进不去。

 村干部后来实在听不下去了，就问他：

“你家自古以来都是从西边通行，怎么现在忽然跑来主张东边的过路权？导致这条路无法进车的原因，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么？他家（即我家）房产证上明明白白写了公共道路和滴水都在他家宅基地面积以内，但还是让出来了这么宽一条路给大家过路，这个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即使你家后来又买了一块宅基地，那块宅基地有从这边过路的权利，但路是大家的、集体的，谁都没资格堵，你也不行。退一万步讲，如果他家当时真的占了路，1995年他家建房时你不站出来说？现在才跑出来说？”

邻居没正面回答，但态度就是“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最后空口白牙说我家1995年建房子时占了路。

我爸特别无语地苦笑摇头，他们得意洋洋地问：“你是不是心虚了？”

我看着那个70岁老头指手画脚、唾沫横飞的样子，忽然觉得好搞笑。

一个围观的邻居后来跟我们说，村公所来调解时，他们只是空口白牙反咬一口就匆匆离开。如果别人家当真占了他们家的路，他们今天肯定会把别人生吞活剥。谁不知道他们家是怎样的人，只是你们不幸运跟他做了邻居。

把房子卖给村公所的村民说：

“当年我卖房子给村公所前，就已经把院子中间跟这条路一样大的面积割让给他家的了，他家也说得了这点地以后，不会再来主张过路权了。我当时也是糊涂，没有白纸黑字留个证据，哪个能想到他家见我卖掉了房子，又来跟你家掰扯呢？村公所建房子时，他家派出个老太太来，天天坐在挖机前面阻挠施工，说是村公所占了他家的路和滴水，村公所着急着建老年活动中心，耗不起那么多的误工费，只好又让了一块。整个村子里，像他们家一样难说话的人，实在不多。没有人是靠占便宜占富的，有钱人的钱都是让出来的。”

目前，村干部和村民都希望我家能借这次“农村惩治村霸”的政策东风向法院提起上诉，胜诉后申请强制执行，在村里树立一个典型，起个“杀鸡儆猴”的作用。

这件事情真要解决下来估计要一年时间，有什么进展再跟大家汇报。

只是，当我站到第一现场，亲眼感受这一切，还是会想起很多年前我发过的那个誓言：爬，也要爬出农村。

2

说真的，就拿我自己的观感和体验来说，我觉得农村这几年的变化是挺大的。

村子里的泥巴路变成了水泥路，村民们装上了自来水、沼气、宽带，家家户户都建起了小洋楼（虽然我觉得瓦房更美观）。农村到处在挖路建排污水管，有的村子甚至有了路灯，乡村面貌焕然一新。

这些，是硬件条件的改善。

我们再来说说软件方面。

九年免费义务教育在农村全面推行，农村孩子不需要再像我小时候一样因为交不起学费而随时担心会辍学。

国家给农民免税，甚至还给农民发放种植、养殖补贴。我想起小时候，每年秋收后，我陪父亲交公粮的场景，再看看现在，依然会感慨不已。

农村医疗保险慢慢开始完善，农民交很低廉的保费就可以享受相对比较完善的医疗保险服务。去年我爸中风，医保竟然报销了百分之六十多的医药费，这个报销力度让我很震惊。

政府比过去更有服务群众的意识，不再像过去一样“脸难看、事难办”。虽然不找关系的话，政府办事效率依旧比较低，但总体而言是比过去好太多了。

田野间的道路修通了，种植业“半机械化”了，农民再也不需要像过去一样“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在地里刨食，绝大多数农民的日子比过去好过太多了，这是事实。

国家对农业、农民的扶持，不管在落实过程中打了多少折扣，我还是实实在在看得到的。

很多时候，我会想：这是政策倾斜的结果，还是因为农民身处一个高速发展的时代而分享到了时代红利？

我也在思考：为什么农村的物价依然那么便宜？农产品价格那么低廉，他们还有什么赚头？为什么农村各大卖场充斥着的几乎全是假冒伪劣产品？以前农村的医院还能动大手术，现在好像只能打预防针了，为什么？以前农村还有冷饮店、蛋糕店，现在怎么都开不下去了？农民的可支配收入真的增多了么？农民的幸福指数真的提高了么？

3

农村存在的问题也是显而易见的。

首先是“空壳村”问题。

村子里绝大多数是老人和孩子，年轻人非常之少。步履不便的老人，扎堆在村口晒太阳、说闲话，他们当中很多人健康状况非常不佳。

我四姨家所在的那个村，这种情况更加明显：村子几乎都空了，从村头走到村尾根本遇不上几个人。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老人，Ta也会缠着你，跟你说上半天的话。

孩子呢，则流着鼻涕围坐在老人身边，对村里来的新人投去好奇的目光。奇怪的是，他们大多看起来比较孤独，因为也没有太多的小伙伴跟他们玩。

我问了下村子里小学的状况，有人告诉我，现在村里小学每个年级只有不到十个学生了。一些山区的小学更“清静”，整个小学可能只有不到十个学生，还分了六个年级。

这个数据让我感到有些震惊。要知道，在我小的时候，我们班大概有三十来个学生，一个年纪大概有六十个学生。

最让人感到悲哀的是，这些年以来，“读书无用论”在农村越来越有市场。突围到城市里的农村人，依旧重视教育；而留在农村的农村人，很多家庭对孩子的学习几乎是放任不管了，因为他们普遍觉得孩子们即使考上了大学也没什么卵用。

对比城市居民对孩子教育问题的重视，我觉得城乡之间这种差距已经大过了天上的银河。

其次是“留守儿童”问题。

我一个远房表弟的两个女儿，就是典型的留守儿童。表弟和弟媳常年在外打工，有时连过年都不回家，两个孩子见父母的机会非常少。这一次，表弟和弟媳是去菲律宾打工，两夫妻加在一起每个月大概能挣一万二，但实际上除却各类花销以后所剩无几。

通讯不便，表弟和弟媳很少打电话回家。他们的父母不会用智能手机也不会用微信，所以也不能常和孩子们视频。两个孩子一年半载也见不着父母一面，只是每次受委屈了就大哭一顿说找爸爸妈妈。

这次回老家，我见着他们，觉得心疼坏了。

表弟的大女儿比我女儿大三四岁，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但不管是识字、算术都不如我女儿。她说老师上课讲的是方言，学校里没有人教英语，所以她不会说普通话也听不懂“yes”是什么意思。

她见我待她亲近，给她买玩具、零食，还陪她玩，就也很亲近我。相处的短短几个小时内，她不停向我索求拥抱，我抱了抱她，结果她把我搂得更紧。

我说，是不是很久没有人抱你了？

她点了点头，然后眼泪哗啦啦掉下来，劝都劝不住。

她的父母在她两三岁时就出门打工了，她从小和爷爷奶奶一起长大。妹妹出生后，家里人包括爷爷奶奶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妹妹身上，凡事让她让着妹妹，就再没人好好抱过她、哄过她。

看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因为被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就忍不住心酸大哭，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我知道，像她一样的留守儿童，在乡村还有许多。他们跟观念老旧的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爷爷奶奶只能照顾到他们的生活，却根本关注不到他们的心理状况。

全国妇联2013年发布的研究报告显示，我国农村留守儿童目前至少有6102.55万人，超过了全国儿童总数的五分之一。

这还是5年前的数据，今天的数据远远不止。

留守儿童，成了农村的伤疤。没有父母陪伴，很多孩子无力抵御来自外界的凶险，溺水、交通事故、被性侵。有些孩子也开始对世界怀有深深的敌意，人格发展不健全。

第三个问题是农村腐败问题。

农村配套设施建设、精准扶贫等等，任何一项针对农民、贫困户的政策，出发点显然是好的，但在落实层面，由于信息不对称、暗箱操作以及对违法行为查处不力，很多惠民政策成为了权贵阶层中饱私囊的工具。胆儿大的总能发财，而贫困的则越加贫困。

这个问题因为触及到ZF“七寸”，就不展开说了。

第四个问题是刁民意识根深蒂固。

这个问题，在我家的宅基地纠纷体现得淋漓尽致。无赖邻居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侵占公共道路和住宅滴水，无非是觉得我家男丁不多、方便欺辱。

之前在《宁当城里讨饭狗，不回农村当地主》（点击文章题目可阅读）那篇文里，我讲了老家农民种种刁钻之处。这次我回老家，又听到了几个案例。

ZF引入外资，将我们村子前面、挨着那片高原湖泊的田野开发成旅游风景区。

征地过程中，规定每家每户只能计量两面田埂的面积，但在实际计量过程中，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同一条田埂被东家卖了一次，又被西家卖了一次。

其实，就那点田埂的面积，折合人民币可能五十元都不到，但村民们觉得这种便宜不占白不占，自己不占就是在吃大亏，搞得开发商苦不堪言，又没精力跟他们掰扯，只好依了他们。

前段时间，一个吸毒的社会青年骑摩托经过一户人家大门口，当时前面有一辆车正在行驶，路边还停了一辆车。

行驶的车辆见摩托车来，就往路边打了一把方向盘，把路让出来给青年过。岂料，那青年疑似吸毒后产生幻觉，见轿车让了路，竟猛踩油门直冲出去，一头撞到那户人家的大门口的电线杆上，撞死了。

人都死了，家属抬着尸体闹上门，最后，让路的轿车车主、路边停着车的车主以及那户人家合力赔偿了家属四十万。家属拿到钱后，嫌钱少，继续不依不饶找三家人要赔偿。

在农村，变文明的似乎只是那些突围到城市里的人，留在农村里的农民，思想意识还停留在二十几年前。

如果你只是偶尔经过或第一次来，会觉得这就是社会主义新农村、是充满希望的田野，但真要在这样的青山绿水间住的时间长了，你会觉得农村可能其实非常不宜居。

农村大量青壮年劳动力逐渐流入城市，农村人口的大量流失，发展农业、建设农村所必需的技术、经营、管理的所需人才极度匮乏，最终让农业基础设施的维护和建设变得脆弱。

就拿沼气工程来说，建的时候如火如荼，荒废起来也就几年之间，政府下的血本几乎都打了水漂。我甚至预感到，目前农村正在花大力气建设的基础设施，很快也会因为无人维护、爱护而变成破铜烂铁。

人气就是财气，聚人才能聚财。

农村人口的大量流失带来的最终结果就是：有志青年在农村很难赚到钱，结果就是成为恶性循环，逼迫来了的人离开。

从文化层面来说，原先的田园牧歌一去不复返，浮躁、急功近利的文化在农村全面占据上风，愚昧、落后、固执、麻木、刁蛮、野蛮、缺德等习气根深蒂固，最终的结果就是将讲文明、讲礼貌、讲道德的人逐渐排斥出农村。

就拿我们村子来说，稍微讲点理的人家，都在村子里待不下去，突围到了城市。留在农村的，大多是那些横行霸道的、蛮不讲理的，信奉“谁凶恶谁就在农村吃得开”人生哲学的村民。劣币驱逐良币，在农村也表现得特别明显。

客观而言，我觉得农村目前产生的“可喜的变化”只是表层次上的，农村自身已经难以形成良性循环和自救能力，只能靠城市一点点渗透。

这种“渗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种对农村资源的变相掠夺。

每次想到农民这个群体，其实我心里特难过，但面对这些无奈的现实，我发现自己根本改变不了，于是，就只能假装麻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城里人对弱者的同情集合起来，把他们在吃饱喝足后的闲钱集合起来，以这样杯水车薪的方式去帮助一个或两个农民的孩子。

农村问题太难解决了，那是我们这个社会的巨大的恶性肿瘤。古往今来，没有一任统治者能解决，我们只能寄希望改善多一些，再多一些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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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碎碎念：

家里的宅基地纠纷，在我看来只是极小极小的一件事，我当真想不到它会给我父母带来这么大的心理地震。我不希望父母跟无赖邻居产生肢体冲突，所以还是想用相对比较文明的诉讼方式解决问题。花点律师费打这场官司，就当是给全村人民普普法吧。此文讲的只是我观察和认识到的农村，不一定全面、客观，算是个抛砖引玉，欢迎大家理性探讨。ps：在后台回复8，可查看以往羊羊写的精品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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